庶能生巧-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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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郭煦说到高淳时眼里的疯狂,想起梁德君的感叹。我摇头:“我不怪她,换了我,恐怕比她还要过分。”
高淳摸摸我的头发:“你不会的,从小到大,你最心软不过。”我的眼睛恐怕因为情感波动出现了错觉,为什么觉得他此刻二哥附体了?二哥也说过这样的话。
他的唇角轻轻上扬:“你刚住到我院子边的时候,有个丫头犯了事,要被打二十棍子赶出去,你就为她求情,说好色是天下人的本性,只怪我长得太好,她是情不自禁,可以法外开恩免了棍子。还记得吗?”
我脸一红,当时我有点醋有点得意还有点幸灾乐祸,有点故作大方。
“有一年盛夏,树上掉下许多死知了,我的护卫们要学大理人烤知了吃,你说它们埋在地底三五七年甚至十七年不过为了这短短一夏的大鸣大唱,如此死去未免太过可惜,还为它们做了小小墓地,取名质数园。那时候你才九岁。”
是的,蝉,是那么可笑的小虫,无论在土中藏身多久,总是质数年头,三、五、七、十一、十三、十七年。
高淳的笑荡漾开,如新月展颜:“那时候问你为什么取个怪名字,你说长大后告诉我。现在还记得吗?说一说什么叫质数园?”
我对这张笑脸完全没有抵抗力,先前的对抗暴躁顷刻就被抚慰,目不转睛贪婪地看着他眼中盛满的盈盈:“孙子算经上说:凡除之法,与乘正异。贾公彦疏:商为商量,是刻漏之名。故数字能被除,得数为商。可是有一些只能被自己除的数,商永远是一的数,番邦人有古书称之为质数。他们发现蝉这个东西十分古怪,无论在地底待多少年,总归是三五七年十一十三十七年。这些数恰好都是质数。所以我叫那里是质数园。”我停了停,声音渐渐低下去:“二哥,你知道吗?有些人,也像质数一样,永远没有伴,只能自己孤单一辈子。可是,那只是他以为而已。他以为他最后只能是一个人,可是总还有人想陪着他。”
一只手从我头发稍移到脸侧的伤疤那里,有点痒,有点刺,有点麻。他的眼睛深邃似深海,一簇蓝色的火焰从海底慢慢升腾起来。我从那海底看见自己,眼波如雾如霾,那是一张花痴的爱慕脸。即便前世对着二哥,我也没胆大到过如此近距离地展现过自己的爱恋。这一刻,数日来的郁闷灰心黑暗,推动我想不顾一切地告诉他: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想起来没有,不管你是不是高纯,我都没办法不爱着这张脸这具身躯这个人。我劈不开灵魂和*,分不清前世今生。那个瞳孔里倒映的我,好像一根浮木,我在海里挣扎,但,抓住了这根浮木我不想放手。
烛火忽然摇曳起来,它烧了太久,没有人挑灯芯,忽地晃了晃,微弱下去,竟灭了。廊下的灯笼红彤彤的,映在窗上,晕在高淳的眼底,变成了淡淡的粉色。我在那样的瞳孔里,似乎也变成粉色的。整个房间,似乎缩小到只有我和他之间这么大的空间。
他的脸在这样晦暗的空间中,渐渐地靠近,渐渐的逼近。我不舍得闭眼,也不舍得转开眼。我欣喜若狂,心跳如擂鼓,指尖发麻,紧紧捏着那条擦满我鼻涕的手帕。
那只手指缓缓抚摩了一下我的唇角。
我就跟点到头的引线一样,颤抖着一把抱住他,狠狠地吻上他的唇。我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他的眼他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我其实吻过二哥。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幻想得太多,把梦境和现实混淆了。
这一刻,我相信,我前世真的吻过二哥。他的唇微凉,符合我所有的想像,唇瓣柔软,有一股清甜的香味,像山中的泉水,像早晨的露水。
81 第八十一章()
一过了立秋,这积翠园里大树高处的蝉声不复夏日的悠闲,生出几分凄厉来,未必多远韵,但余音倒真是响彻茂树。
木樨院正屋罗汉榻上的程氏,被这蝉声扰得心烦意乱。她这几日本来就过得有些心惊肉跳,此时收到帖子,心都悬了起来,就问梅姑“前些时我爹爹的信呢?”
梅姑去信匣子里取了好几封出来。程氏看了又看,纳闷:“爹爹没有提过哥哥要来汴京啊,怎么忽然明日就要上门来呢?”
梅姑知道她担忧什么,只轻声道:“大郎连着挨了两次打,又认了苏老夫人。会不会是来和苏家重修旧好的?”
程氏想了又想,摇摇头:“我看不能,表哥那臭脾气,你还不知道吗?那夜在瓦子里,姑母都那样说了,还被阿昉跪了回去。哥哥可不是爱用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人,或许是来收拾大郎或者带大郎回眉州的呢。阿弥陀佛,那就是件大好事了!”
梅姑不语,若是要带程之才回眉州,当年何必送他来汴京呢?
女使进来回禀说:“程大郎一早就出门了,说今晚不回府,不用留门。”
程氏摆摆手,又让人去问三郎君今日可说过几时回来。少倾,女使回来说三郎君也是天不亮就出了门,没说回来的时辰。
梅姑安慰程氏道:“郎君向来不喜大郎,理应不会和大郎在一起。今日也不是休沐日,肯定在衙里呢。”
自从苏瞻丁忧,孟建在户部才做了没几天就被架空到那虚职上去,他干脆一心一意地照看孟家的庶务和荣国夫人的产业。每年的出息日见增长,人也忙得脚不沾地。程氏看着心疼,一入秋,必要夜夜炖些补汤等他返家。这些日子,孟建又被调回了户部的仓部,筹备陈青出征的粮草补给,更是披着月亮出门,戴着星星归家,竟比翰林学士院的孟存和殿前司的孟在还要忙。
程氏听了梅姑的话,安心了不少,遂让女使去知会吕氏和翠微堂,又让梅姑去安排小厨房明日木樨院设家宴招待兄长,再要让外院的九郎十郎十一郎明日下了学都来拜见舅舅,还要备下礼单。正忙着的时候,七娘急匆匆地进了正屋。
“怎么还没下学你就回来了?”程氏一愣,看向她身后的女使。
七娘却说:“娘!我有要紧的事,特意请假回来的。”她让女使侍女们退了出去,凑到程氏跟前说:“娘,你把阿妧后罩房的钥匙拿来给我吧,我要去找样东西。”
程氏一怔,斜睨了她一眼:“你这是要做什么?那里是她的私库,收的大多是宫里公主赐下的东西,样样都在册呢。你趁她不在家,跑回来想干嘛?眼皮子也太浅了!你库里的东西可也不比宫里的差啊。”程氏伸手指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这几年你们不是挺要好的吗?”
七娘咬了咬唇:“娘!我就只找找看一样东西,我不动她的东西!你就别管了!”
程氏摇头:“是不是四娘又同你嚼什么舌头了?”
七娘低头不语。
程氏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这几年长进了,这耳根子怎么还跟面团似的?”
七娘脸涨红了,摇着程氏的手臂:“你就让我去看一看,你让梅姑陪着我去看都行。我就想知道燕王殿下是不是送了簪子给她!”
程氏一愣:“胡说八道!燕王殿下哪有送过首饰给她!”
七娘急道:“娘!你也被骗了!四姐说了,那些打着公主名号送的物事,都是燕王殿下送给她的!还有二哥送来的那些,其实都是陈家表哥送的!九娘自己心里都清楚着呢!你看这几年她用过哪一样?若真是二哥送的,公主送的,为何不用呢?她都特意造册放好做什么?难道还准备退还给人?!”
程氏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起身去里间,亲自取了钥匙环出来,上头密密麻麻串了几十把铜钥匙。程氏指着一把系了紫色络子的钥匙,交给梅姑:“你跟着七娘去后头看看。”又再三叮嘱七娘好好说话,小心一些,宫中之物千万别乱动。
东暖阁里,慈姑和林氏看见七娘忽然来了,赶紧停下手上的针线活,起身行礼。
梅姑笑着刚要说话,七娘已经绷着脸说:“娘让我去阿妧的后罩房找样东西。”不等她们说什么就要往后头去。
慈姑赶紧上前几步,拦在了门口:“七娘子稍等,九娘子不在家,还请等她回来陪你去看吧。”
七娘不耐烦地道:“我等不及,现在就要看。”她挥手让自己的女使和侍女上来拉开慈姑。
林氏这才反应过来,跑过来瞪了眼问:“七娘子您这可不对啊!”女使和侍女们不敢拉她,两边就僵住了。
七娘气笑了:“你一个姨娘,谁给你的脸,倒敢指责我?”她冲着女使和侍女们骂道:“还不拉开她!这可是我娘吩咐的!木樨院里你们到底听谁的?!”
林氏脖子一梗,也拧了起来:“哪有做姐姐的趁妹妹不在家悄悄来偷东西的!木樨院里便是当家娘子,也得守府里的规矩!这小娘子的私库就是私库,没有翠微堂的对牌,谁也不能私自抄检啊!七娘子你要不讲理,奴婢这就去找老夫人问个明白!”
七娘脸涨得通红,转头就问梅姑:“平日里林姨娘仗着自己是翠微堂里出来的,就这么在家里横行霸道吗?”
梅姑却柔声对林氏说:“姨娘别急,这三间后罩房以前是正屋里放杂物用的,今日想起来,怕有东西忘在里头了。我们只是去看一下,决计不会翻动什么更不会拿走什么,你要担心,不如和慈姑一起跟着我们去,亲眼看着可好?”这林姨娘没什么脑子,说话不会转弯,但她说的却没错。上回抄检西暖阁和西小院,长房可是带着翠微堂的对牌来的。
七娘见梅姑竟然不帮自己,说出这种低声下气的话来,气得浑身发抖,劈手抢过梅姑手中的钥匙铜环朝着林氏面上就是一甩:“你还不快去翠微堂告状!我用得着偷九娘的东西吗?我就是去拿了又怎样!你去啊!”
那铜钥匙一大串,刷地刮过林氏的脸,差点掉在地上。
林氏自来了孟府,吃过戒尺,罚过跪,但还是头一遭被这般重物刮在脸上,眼前一黑,脸上被火辣辣刮了几下,极为刺痛,竟连叫也叫不出声,倒吸一口凉气就要伸手去摸。
慈姑惊喊了一声:“姨娘别动,脸上出血了!”
林氏这才反应过来,就要尖叫出声,嘴一张只觉得左脸疼得发麻,她还伸出手要去拉住七娘,硬从牙缝里模模糊糊嘶出一句:“那些都是阿妧的!没…没有别的东西——”眼皮已经疼得直跳,没受伤的右脸都在抽筋。
七娘退了一步,也呆住了,看着慈姑带着人慢慢扶着林氏到边上坐下,梅姑一脸焦急地吩咐侍女去拿药箱,请大夫,东暖阁里一片混乱。她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上的钥匙环,径自推门去了后院。
东暖阁的后罩房小小三间,在院子后头挨着木樨院的东院墙。两边的粉墙上被九娘种的野蔷薇嚣张地爬满了。满眼的翠绿中,处处都有一簇簇的粉色花儿拼命挤在一起怒放着。院子里一边种着的七八棵花椒树已有人高,刚刚结出紫红色的果子,另一边搭出来的葡萄架上还垂着累累坠坠的紫色葡萄。葡萄架下的石桌石凳边叠着十多个竹箩筐和各色农具。不像大家闺秀的院子,倒似寻常村妇人家一般。
七娘平时倒喜欢来采蔷薇花回去做澡豆手膏,此时无暇顾及,一路低头翻那几十把铜钥匙,找到那紫色络子的,无奈手抖得厉害,插了几次才插入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