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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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中丞一句话,我要升官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昨个儿制台骂我“滚”了!
‘——果不其然,隔了两日,他的中军五品武职的牌子就挂出来了。“
弘历听得忍俊不禁,但他是个体尊矜贵的人,什么都讲究规矩分寸的,因俯下身子装着捡扇子偷笑了好一阵才又坐直。李卫忙过来劝酒,又大声说道:“四爷再过五六天就要走了。除了方才劝的三杯酒,奴才还有两件宝要献。”
“什么宝?”
弘历心里“格登”一下,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李卫知道他心思,忙笑道:“四爷放心,不是金银珠玉,也不是奇珍异玩。松江、常州、镇江三府去年秋天大丰收,绅民自愿乐输粳米一百万石。粮虽不算多,是子民拳拳敬天尊帝的心意。我派人去这三府查看,府库、义仓充实,藩库银帐两符,确是百姓的忠输,我想,这应该算一宝的,请王爷代奏贡献。”弘历听着,脸上已经泛出红光,大为高兴道:“三个府的知府,你写个保奏片子。乐输一千石的业主农户开列名单,这事我就作得主,给他们九品顶戴,以示荣宠!”弘历话一出口,立刻引起官员们一片啧啧称颂声。他先是一阵得意,陡地又觉不妥,此时也不及思量,笑问:“你的第二件宝呢?”
李卫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此刻一点也不像个沉疴在身的人,笑道:
“苏北这地方爷也去过几次,高家堰以东到清江口黄运交汇地带,过了几次大水,已经分不出哪是主河道,哪是支流。
四爷为此焦虑,请户部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修治黄河,清理漕运淤塞。这是四爷心头一块病。全省推行官绅一体当差,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不要朝廷费心,从秋季枯水
开始各沿黄河府县分段治理。
萧家渡以东缕堤已经全部合龙。
菜花汛一过,黄水冲刷,立刻就能归复旧道,我算了算,可以淤出荒田七十万顷。四爷,那时候您就瞧李卫垦荒吧!“
“好好好!这真正又是一宝!”弘历大为兴奋,别说淤荒造田,仅就河堤合龙一项,也会高兴得雍正睡不着觉的。他杯一举:“诸君共饮,不干者罚酒三杯!”说着站起身来。
所有的人都立起身来举杯过顶,一片清脆的嘎玉相撞声后,杯底都翻亮过来相验。
“不过,我叫化子的酒也不是好吃的。”李卫待众人都坐下,脸上似笑不笑徐步下了公座,踱至靠西南角一桌前站定了。弘历不知他捣什么鬼,诧异地看了尹继善一眼,尹继善忙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李公要处置人。”弘历细看时,果见一桌桌官员呆坐如木鸡,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这位总督发作。
许久,李卫才长透了一口气,踱到一张桌前,对一位中年官员笑道:“陈世倌,你是前年委的札,任太仓直隶州令的吧?”弘历打量那陈世倌,只见他三十五六岁年纪,戴着砗磲顶戴,八蟒五爪袍外套鹭鸶补服,方方的国字脸,一双不大的眼睛眨巴着,漆黑八字髭须下,下须微微翘起,透着精明和倔强。弘历一见便起好感,却见陈世倌从容起身答道:“大人记的不错,有什么训诲,请示下!”
“哪里!”李卫一笑,“我敬重你的才学。康熙五十一年,才二十岁的人,就中了进士。你选的墨卷我书房里有,还有你的《梅院诗抄》,虽说不大懂的,听人说都是一等一的佳作。”
“卑职谬承大人金奖,那都是雕虫小技耳!”
“客气了。”
李卫淡淡说道,“你人品也好,没有伸手贪墨,
也没听你那里有冤案。
我去太仓,那里的人都说你是好人。
你别小看了这个考语,这年头官场里能让人说人‘好人’的也是难得的。
你修的那个太仓书院,我看比嵩山书院还要强些。
走到你衙门里,听不见板子和算盘响,琴声、棋声、吟诗声倒是有的。读书人都说你是贤令。照我看,你是个‘雅官’。“
陈世倌淡淡一笑,说道:“不贪是本分,修书院是昌明圣学,也是读书人本分。
我按本性作官为人。
别人说我什么,也
不大留心。“
“但我不明白,”
李卫倏地勃然变色,“江南省七十二州县,
还有浙江五十多个州县,都已经实行官绅一体纳粮,偏偏你就顶着?你凭的什么?
你那里不归我管,或者是你蔑视我李卫,或者还有别的缘故么?嗯?!“
满屋里人听他夸奖陈世倌,原是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不料李卫突然翻脸,连珠炮价质问起他,声色俱厉丝毫不留情面,不禁都大吃一惊。陈世倌同桌的几个官员感同身受,都蓦地出了一身汗。陈世倌像是突然挨了一闷棍,身子踉跄了一下,脸色变得青中透黄,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向李卫一拱手说道:“制台大人,你言重了。
太仓地方官绅与佃户历来不合,我前任里每年都有八月十五夺佃,或逼死佃户,或杀戮东家业主的。去年秋天河南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情形传到我们那里,刁佃抗租,持械威逼业主的案子出了十几起。制台,业主是朝廷为政根基呀,王道治化,绥安地方,平日靠的就是他们。他们为佃户挟迫,本来就一肚皮的无名,我们再挤他们和佃户一处出差纳粮,斯文扫地,绅宦气短,不是助长痞恶顽钝刁民抗上犯尊,就是逼得绅士与刁民同流合污。
一遇水旱欠收,那祸就不可测了。李大人,我是很敬佩你为人,也伏气你作事干练的。只不知为什么我冒犯了您,今日当着王爷和上下文武,又是您的家筵,为什么无端给我难堪?“
他说着,已是满面泪光,哽咽说道:“我为自己难过,更为你难过,我还为太仓百姓担忧……”
李卫起先脸上还带着讥讽的冷笑,渐渐沉静,变得愈来愈苍白,最后竟是呆若木鸡,只死盯着面前这个陈世倌,头目眩晕,雷击了一样僵立不动。满庭文武屏息吞声,像古庙一样沉寂,半晌,李卫叹息一声,忽然对陈世倌一个长揖到地,低着头不肯抬起,说道:“是李卫处事左了,我当众给你赔礼道歉!”
“大人,这,这如何当的起?”
“我终究不读书的过,”李卫哽咽嗓子道,“你当的起。
你不原谅我,我拜到席终!“
陈世倌泪如泉涌,双手搀起李卫身躯,说道:
“既如此说,我勉从宪命就是。我也有不是,早已瞧出大人不满,应该早些把话说透。读书人性傲,弄到这田地,不全怪大人。何况您统管两省军民二政,又负责稽查天下匪盗,偶有不留心处,岂能以瑕掩玉?”
“好,两个都是国家瑰宝。”弘历诧异而好奇而震惊,至此又感动又欣慰,起身一手执壶,一手执杯下来,满面春风说道:“一个折节下士,一个循礼不悖,好!我来和你们共饮一杯合息酒!”说着为二人各倾一杯,自己也斟满了,三杯酒琥珀似的,晃晃一碰,已是各自干了。李卫已是恢复了常态,嘻嘻一笑,竟上去拍拍陈世倌肩头操一口安徽话,说道:“娘
希匹的李卫小瞧了读书人。你大有出息,贼娘好好地搞!“
众人不禁哄然鼓掌大笑。
李卫笑道:“雍正二年李绂参我一本,说我不读书不学无术,而且违旨看戏。
我回奏万岁,不读书是有的,看戏是因为不读书又想懂史,所以天下督抚不许演堂会看戏,唯独我是‘奉旨观剧’,今儿是我家筵,借官家一席之地,叫戏子人来唱一句!“
他顺手扯了陈世倌往上席走,连声道:
“开戏开戏!——你来,和我坐一处说话!”
须臾,两厢笙篁齐鸣弦管应和。六个妙龄女子,一色汉装,荷绿长裙曳地,银红比甲醒神,随着节拍从屏风后冉冉
而出。灯下看美人绰约掩映,消魂容光令人神往。弘历久羁在外,事务丛繁,烦恼郁塞至此一洗而尽,听那歌伎唱时,却是:
红樱悬翠葆,渐金铃枝深,瑶阶花少。万颗燕支赠旧情,争奈弄珠人老!
扇底清歌,还记得樊姬娇小,几度相思,红豆都销,碧丝空袅……
“好,这是王沂孙的《三妹媚》了!”弘历按节而拍,细细品评,大赞道:“这曲子谱得也好,堪称绝调。”
“我终归是个俗人,听不懂。”李卫笑着呷了一口茶,望着摇曳婆娑的舞女,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又叹道:“没办法。”
“有办法的。”范时捷笑着对弘历挤挤眼,“四爷就在跟前,四爷给你作个主,翠儿不依也得依!”
弘历听得入神,恍惚问道:“你们挤眉弄眼的,是怎么回事?”
毛孝先笑道:“这是李大人的情孽。先头选戏班子,有个
叫豆官的小生,很投制台的缘,就收了房里作丫头,那丫头也很倾慕大人的。可惜嫂夫人风流棒喝,胭脂虎啸厉害,到如今连个名目没有。这事可不是四爷一句话就算的么?“
“翠儿还是个醋坛子?”弘历笑道,“不要紧,回头我去给你告这个情。”李卫不好意思地看看一脸正色的刘统勋,说道:“他们不知情,翠儿倒也不是妒忌。一来圣上当年有话,李卫不许讨小,二来我身子骨儿也不好,就放一边了。”
几个人说笑絮语间,已经换了散曲儿。
这的是无语脉脉春海棠,这的是杏花夭桃云中藏。
消魂处翠华裹红妆,连钩凤窠,巧笑迎人,恰便似软玉塑王嫱,兰馥西施寄温香。怎得红娘报纱窗,则俺这立功心,封侯志,英雄泪,都化了一把情肠……
此时歌曲婉转,清音袅袅,座中客酲然半醉击节细聆,直令人心飞神越飘渺欲仙。
弘历不禁大为赞叹:“今儿真个耳目一新,我在安庆听的徽调,在江南听这散曲和昆调,堪称三绝。
北边那些野台子道情比起来,简直不堪入耳。且这词儿也编得甚好。“他随口一句话,却搔到了尹继善痒处,一边说”这是袁子寸的大作“
,一边将椅子向弘历这边靠靠,便大讲起南北曲的异同,什么声、气、韵、形、格、味,滔滔不绝。李卫插坐在他们中间,既不懂也无兴趣,见弘历侧耳凝神听得专注,便索性起身告声“方便”
,便悄悄出来。因见给自己侍候文稿奏牍的师爷廖湘雨坐在门旁一桌吃酒,递了个眼色便
独自出来。廖湘雨会意,向众人一点头,跟着李卫下阶到天
井里,问道:“东翁,有事?”
“嗯。”
李卫的身影在暗中背对着光,看不清什么脸色,声音低沉浊重,“你不要吃酒了。到前院点起我的亲兵,立刻动手,把妙香楼包围了,男女贼犯,一个不得漏网。哦,还有个畅心楼,你知道不知道?”廖湘雨皱眉道:“畅心楼和妙香楼只隔一条路。大人,甘凤池他们一伙子一共八个人,眼线
说端午会齐,然后一道儿去山东比武。现在只到了四个,铁罗汉、吕四娘、妙手空、一剑道都还没来。就是这四个,现在也难说就在妙香楼。
一惊动,再想遇这么个机会可就难了。“
李卫嘘着气说道:“个奶奶的,顾不了许多了,只好打草惊蛇,护得四爷平安回去就成!”
廖湘雨惊得身上一颤,下死眼盯着李卫不吱声。李卫咬着牙说道:“这里头有个分别,妙香楼要连锅端,一个不许漏网。畅心楼要网开一面,一个也不许拿。”因见廖湘雨一脸茫然如堕五里雾中,李卫一笑,说道:“你甭问,知道的多了还不如不知道,就这样办!”
“是!”
“回来!”
李卫一招手又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