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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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战士,还押着八十多个俘虏。他端着枪,盯着敌人,只要敌人不发现伤员们睡的窑洞,他就不开枪。
突然,石崖下的俘虏们,乱跑开了。敌人打响了。西山梁上正行军的敌人后卫部队,听见枪声,就有一股子扑下山沟……满沟里都是枪声……马全有跟敌人干起来了。敌人分作几股包围他们。马全有带了三十来个俘虏想跳出敌人的包围圈。……他们退却中,有一个俘虏大喊:“卸掉他们的枪,跑呀!他们人不多!”
马全有像疯了一样,冲入俘虏群中,抡起枪托,一下子就把那煽动暴动的人的脑袋砸得粉碎。俘虏们都吓呆了。马全有脚踏住敌人尸体,挺起刺刀,立眉瞪眼地喊:“有种的试试看!”他的眼睛喷火,威胁地盯着俘虏们。俘虏们乖溜溜的,没有一个敢动一下。
马全有命令一个小组押上那三十来个俘虏先走;他带领一个小组掩护,边打边朝东退。……
一股敌人猛烈地向周大勇跟伤员们睡的山洞进攻。
周大勇、小成、三牛和所有能动手的伤员们都奋起迎战。
敌人一面投弹、射击,一面喊:“投降呀!投降呀!”
周大勇吼喊:“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死也换你几条狗命!”
战斗继续了十多分钟。烟雾遮天,子弹打得石片乱飞。周大勇旁边的伤员有两名牺牲。小成、三牛,一会儿跳出山洞口和敌人拚手榴弹,一会儿钻到洞中卧倒向敌人射击;周大勇也趴在地上,用驳壳枪射击;三支枪封锁得敌人不敢接近山洞口。
敌人不敢接近山洞口,便从山坡上把大捆树枝用火点着,滚到洞口。火焰冲天,火舌向洞里扑。“突出去!突出去”周大勇想站起来率领伤员从火堆中冲出去。可是敌人火力封锁得风雨不透,再说伤员们也不能行动。在这绝望的情形下,周大勇脑子涌起排山倒海的想法。他一边合计用什么办法多换几个敌人,一边又希望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出现:比如,突然下一阵大雨,把这熊熊的大火扑灭。一阵儿,他对自己说,即使敌人杀死我们,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敌人以为有什么东西能叫我们害怕吗?啊,死亡,死亡又有什么可怕呢?旧社会,我们像一条狗,穷困、饥饿、压迫,随时可以扼死我们;如今,我们做了许多事情以后,为什么不能英勇地死去?嘿!
要命只有一条,要头只有一个!拚,拚,拚!他想让伤员们跟自己抱在一块拉响手榴弹,又想告诉三牛、小成,留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突然,有人大喝:“打到最后,活到最后!”啊,这是陈旅长的声音,团政治委员的声音,张教导员的声音!立刻,周大勇也觉得,像自己这样有坚强信心的汉子,现在来想生死问题,又无益又可笑。
“打到最后,活到最后!”周大勇爬到山洞口,用驳壳枪准确地点射,一枪一个,枪响敌人倒。
这工夫,三牛、小成扑出山洞,用木棒推那洞边的柴火捆。那柴火捆都是火焰腾腾的。两个小鬼在火焰里跳来蹦去。
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他们前后左右。敌人从山洞的上边丢下的手榴弹,在他们身边爆炸。烟、火、子弹、破片、飞溅的石头块,包围了两个小鬼。死里求生的意志强烈地鼓舞人,两个小鬼,像无敌英雄一样在火里扑来扑去。
忽然,两个小鬼让烟火吞没了。周大勇想:“怎么,小鬼们呢?”
猛地,小成从火里钻出来,扑进了山洞。他衣服帽子上冒烟,鲜血湿透了裤子。小成一条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撑住土壁,生怕自己倒下。
周大勇望着洞外,边射击边问:“小成,怎么样?”
“能支持。别管我!敌人,敌人!”这时,子弹正打在周大勇左肩旁的石壁上;子弹的爆炸声,飞溅起的石头的撞击声。石头打破了周大勇的头,血顺脸往下流。
小成看得真切,他替连长担心,喊:“连长,连长,往我这边靠!”
周大勇哪里能听见!他睁着虎彪彪的眼,正往前爬。小成急啦,他扑到周大勇身上。周大勇推开小成,喊:“打呀!”小成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又扑到连长身上。他觉得连长就是大家的指望、靠山。他尽自己力量遮护连长。突然,小成受到打击,一颗子弹从周大勇胳肢窝下的衣服上穿过去,打中了小成的胸脯。小成手一扬,横躺在周大勇面前!
周大勇全身颤了一下,一股火快要把心烧焦了。他向前一扑,用胸膛遮住小成的身体,寻找射击目标。
周大勇眼前就是烟跟火,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耳边只有吼声,别的什么也听不到。突然,他看见三牛向洞口跑了两步倒下了,猛地,三牛又爬起来,还在火里跳来蹦去。三牛满身是火苗,时而他在地上打滚,时而他推开那堵在洞口的柴火捆,时而他捡起那在地下打转转的手榴弹给敌人送去。他看来那么高大、有力,动作敏捷。周大勇呐喊,三牛也听不见。
猛不防,一块让手榴弹炸起的石头又打在周大勇头上。他悠悠忽忽地靠在土壁上,干裂的嘴唇在动,仿佛在喊:“三牛,三牛……”夜深了,世界无比的安静。天气很冷,可是空气倒也新鲜。周大勇猛吸了几口气,一股冷气直冲进肚子。他完全清醒了,听见有人叫:“连长!”
周大勇喊李江国,喊马全有,喊马长胜,喊小成和三牛,可是这喊声连自己也听不见。突然,他听到声音。声音,声音,不错,是战士们的声音!有人往周大勇口里灌了一口水,他咽着水,多甜,多清爽啊!一只大手摸住他的手。他觉得又有谁用胳膊托住他的脖子。
“连长,我,李江国。是我抱你。我跟你在一块!”
周大勇寻思:“‘我跟你在一块!’”多熟悉的话,多亲热的话。只有自己的生死患难的亲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啊!他摸住李江国那只像小簸箕一样的手,握得紧紧的。
周大勇艰难地说:“江国,快,快去救山洞里的伤员,小成,三牛……”李江国说:“连长!你放心,伤员救出来了!三牛很好。小成负了重伤,生命不一定有危险!连长,连长,你回答我呀,你说话呀,连长!”
原来,太阳刚落山的时光,李江国带上战士们摸上东山梁,准备接迎周大勇他们。可是他们一爬上山头,就看见敌人向周大勇他们躲藏的山洞进攻;接着,又碰见马全有他们。李江国让马长胜带一个班控制东山梁,另派一个班箝制住西山梁的敌人。他跟马全有率领其他战士们分作两股,从山上冲下来,不顾一切地向沟里的敌人扑去。敌人被这突然袭击搞得慌乱了。李江国抓住敌人的慌乱,让马全有带了一些战士在山洞上边掩护,他率领了一些战士向山洞扑去,抢救连长和伤员。
他们把连长和伤员们抢救出来,边打边走,一直到上灯时光才摆脱了敌人。
他们向山沟深处走去。
夜,深不可测。
周大勇让卫生员把自己头上的伤口包扎以后,就站起来扶着一个战士的肩胛,向前走去。李江国死拉活扯好说好劝要把连长背上走,任凭你磨破嘴唇,周大勇老是个不搭理。周大勇总有这个信念:一个人再累,伤再重,只要他不倒下去,他就能走,能走就能打仗。如今,自己手和头擦破点,这算什么伤!再说,在艰难困苦中挣扎的战士们,哪一双眼不是瞅着连长呢?
他的腿软酥酥的,开头走的几步,该多艰难啊!每走一步就出一身汗。一种声音在他心里喊:“你走不动!”另一种声音喊:“我走不动,有这样的事?”每走一步,他快活的心情就往上升一节,因为每走一步,就证明他打了一次胜仗——
战胜了伤口的疼痛,身体的疲劳,以及饥饿和寒冷。他快活的心情在增长,自觉的意志力量在全身有力地扩张——扩张到让人难以相信的程度。战争中,这种自觉的意志力量使人干出了连自己都惊讶的奇迹。有一次战斗中,周大勇从三丈多高的城墙上跳下去,接着,又蹦过一条小河,转眼又一口气用枪托揍倒了两个敌人。战斗打罢,他望着城墙、小河,独自失笑了”:“出奇!打仗的时光,人从哪里来了那么一股子劲呢?”
地面上坑坑坎坎的,有的地方滑得像抹上油,一不留神就跌跤。周大勇低一脚高一脚地走着。他回想刚才经过的风险事……啊,没有什么绝路,我们不是又杀出来了么?世界上,有什么痛苦和力量,能制服我们?没有。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和伤员们从死亡里冲出来的时候,王老虎的形样就显在眼前。咳!老虎多半牺牲咯!也许,他经过一番风险也回来了。可能,很可能,战争中出奇的事是太多啦!
风吹着高粱叶嘶拉拉地响。蛐蛐儿发出短促的叫声。亮晶晶的星星眨着眼。夜,无比的安静。
王老虎苏醒了:“这是什么地方?”这个念头刚闪上脑子,他又悠悠忽忽地昏过去了。满天星星,瞧着英雄的挣扎,土地听到他的喘息。躺在这里的人,也许有种种想法和希望,可是这一切像是都要终结了!
过了两三个钟头,也许是过了两三分钟,他又恢复了知觉。感到自己还活着,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生的欢乐。他鼓起心劲,像是要抓住那随时可以离开他的生命似的。他动了一下,口干舌燥,脑子发胀,天转地动;身上像被千百条绳子捆着,每一个汗毛眼都扎着一根钢针。胸部压着很沉重的东西,透不过气来。身子下边的血水把土和成了泥,粘糊糊的又湿又潮。头上渗出了冷汗,汗水冲着脸上的泥土,流到眼里流到口内。口里是咸的,眼里发涩。他想用手擦汗,但是两条胳膊像两根木头,一个个手指都像粗木棒,全身都是迟钝、机械、麻木的。
千奇百怪的裂痛,反倒使他清醒。他感到一种难受的血的压迫,真想把胸膛撕开。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全身回荡、燃烧,接着来的是麻木而持续的疼痛。他极力思索着,各种乱滋滋的形样跟各种片断的印象闪过脑子,飘飘忽忽,不相联贯,像做梦一样……拚刺刀啦!什么人跟敌人拚刺刀啦?……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安塞县真武洞吗?啊,这样多的人在开祝捷大会。周恩来副主席向他走来了,彭副总司令向他走来了。周副主席和彭总眼里闪着又严肃又亲热的光,他们还伸出了手……“是呀,是呀,我就是王老虎……”突然,又看见周大勇,同志们;那不是马全有?看,看,他脸上伤疤……激动的感情通过王老虎全身。“我在战场上躺着!”他的思想回到今天的战斗上来了……那些印象、事情,形样还是飘飘忽忽的,尽力抓也抓不住……
近处,一堆堆的蒿草在摇摆,像是有人影在移动;远处,团团的磷火,时而飞滚,时而熄灭。
“我一个人躺在这里?同志们呢?我像担任什么掩护任务?对,我捅死了几个敌人……同志们呢?……嗬!那不是连长……”他又一次感到非常快活。但是接着又感到一种阴森林的寒冷,一种可怕的恐怖袭击他。
这个浑身是胆的好汉,这个以沉着出名的英雄,这个钢铁铸成的人,感觉到一种没有经验过的孤单、害怕。他因为周围都是尸体而害怕?不,躺在尸体堆里,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十次。他是感到死亡临近而害怕?不,他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十次战胜死亡。对啦,这是因为离开了部队!“啊,离开了部队,离开同志们,人就变得这样无力呀!是呀,指导员有一次讲课还说:‘有些人和同志们一道的时候,情况再险恶,他也有力量,因为他为大伙儿着想。可是当他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