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狗-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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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俺一心想着从军立功成名,却总被官军追杀围剿,后来一路从西北跑到北地,这才终于从了军,结果没当过一天正经官军,先登也好、黑鸦也罢,如今更是进了诏狱,注定到处被人厌弃,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这又上哪儿说理去?更何况说到飞扬跋扈,谁及得上你公西少主?又是屠城又是掠地的,当真好大的威风哟!”
公西小白连忙摆手:“行了行了,当初我那副凄惨模样你又不是没见过,咱们呐,大哥别说二哥”
二人说着,一直走马到孟匹夫跟前方才停下。
刘二爷居高临下,先是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孟匹夫一眼,方才笑道:“只是一夜未见,不想孟楼主境界又有增益,真是可喜可贺!”
在刘屠狗看来,原本只是一味渊深难测、波澜不兴,唯有雄浑气机骇人的孟匹夫,此时此刻就如宝剑藏于鞘中,虽隐而不发,反而给人危险忌惮之感。
可能这便是昨夜孟匹夫口中所谓藏剑心肠鱼肠剑了。
这种气息的流露,缘自他心境修行皆有所变化,神意自然滋长生发,以他的境界,一时竟也无法自控,足见其变化之巨。
孟匹夫原本精光爆射的双眼黯淡下来,眼帘微垂,微微躬身道:“还要多谢刘校尉赐教,方才使孟某触类旁通,如今不过初窥门径、粗浅得很。他日有成,自当再向刘校尉讨教。”
刘屠狗哈哈一笑:“老孟啊!这你可说错了,如今俺可是已经升官了,诏狱南衙都统。你老哥是不是该给本都统贺一贺?”
孟匹夫有些讶异,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刘屠狗腰间那块昨夜不曾有的黑玉令牌。
他在“诏狱”二字以及“奉旨巡查、便宜行事”那两列小字上扫过,面容不由更加肃穆,拱手道:“本该置酒为贺,奈何如今孟某这匹夫楼残破不堪,实在不太方便待客,怕是要叫刘校尉,哦不刘都统失望了。”
刘屠狗立刻瞪眼道:“嗯?老孟你这是不肯做俺黑鸦卫的生意喽?”
孟匹夫朝刘屠狗身后看了一眼,足足有两百余骑兵,将视线可及的长街挤了个满满当当,只怕今日左近的酒楼都是没办法开门做生意了,经此一闹,难免要搭上许多人情。
他盯着刘屠狗的眼睛,诚恳地道:“即便孟某勉强开门迎客,只怕仓促间也招待不了这许多人,总不能让弟兄们都站在大街上喝风吧?”
刘屠狗摆摆手,笑道:“昨天我在你这儿可是一口饭没吃、一口酒没喝,是你偏不让俺走,提着两坛老酒殷勤留客,偏偏我可是一口都没喝着,事后一想起来我就心疼后悔得紧!”。
“怎么,今日特地带人来照顾你生意,反而推三阻四起来了?再说俺们黑鸦卫都是边州来的粗人,没那么多穷讲究。休要啰嗦,既然你的地方不方便,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朝身后一招:“下马!今儿二爷就请大伙儿在这长街上吃酒!”
一百黑鸦轰然应诺,笑声很是肆无忌惮。
黑鸦卫纵横北地,喝酒吃肉时有快马钢刀相伴足矣,又何须桌椅屋舍?
公西小白哑然失笑,也跟着下马。
一百白狼见状,纷纷滚鞍跃下马背。
刘二爷大大咧咧地道:“险些忘了引见,老孟啊,这位是甘州落霞公西氏少主。小白,这位是孟夫子之后,眼前这座匹夫楼的楼主。”
公西小白自始至终默不作声,只是含笑看着刘屠狗与这位孟楼主插科打诨,此时见刘二爷终于想起自己,便向孟匹夫拱手一礼,语声清朗:“甘州白狼校尉公西小白,见过孟楼主!家父常言,孟夫子天下师表、无双国士,可惜缘悭一面,不能当面聆听教诲,乃是此生一大憾事。”
孟匹夫连忙也还了一礼:“请代孟某谢过落霞将军。公西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少主,幸何如之!想必少主身后这些,便是威震西北的白狼死士了。既都是英雄豪杰,孟某自当尽心招待!”
刘二爷这下不乐意了:“老孟啊,他们白狼是豪杰,难道我麾下的黑鸦就不是好汉?你莫要被这公子哥儿吹捧了两句就昏了头厚此薄彼!”
孟匹夫无奈,只好扭头朝伙计们吩咐道:“别愣着了,吩咐后厨速速准备菜肴,不够的去附近各家采买,立刻将酒窖打开,把所有的老酒都搬出来。”
一位上了年纪的掌柜面露犹豫之色,小心翼翼道:“东家,都搬出来?这些就可是”
不待孟匹夫回答,刘屠狗已是很不耐烦,摆摆手道:“废什么话,快去快去!”
那位掌柜偷眼瞧了孟匹夫的脸色一眼,见自家东家仍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只得无奈地应了一声,扭头向楼中去了。
公西小白见状笑道:“孟楼主,你楼中老酒声名不显,远远比不上那取罗浮山泉水所酿、被京师权贵大力追捧的罗浮春,更别提那只闻其名却没几个人当真尝过的通天台金人甘露了,可在下恰好听岳父提及过孟氏老酒,似乎酒方乃是孟夫子亲手所制?”
孟匹夫点点头:“当年家祖研方亲制的那一批老酒已成绝响,听家父说,鹿公亦是赞不绝口,曾带回青屏山大鹿庄百坛。少主的岳父鹿庄主当年游学京师,也常来我楼中饮酒。时至今日,楼中所留俱是家父在世时依方所酿,也只剩下最后的几十坛,是以方才家中老仆才那般犹豫不舍。至于孟某所制之酒,实在是火候不足,无法拿出来飨客。”
公西小白不禁动容,看向刘屠狗道:“你刘都统的面子当真不小,我们这些人却是托你的福了。”
他忽地想起什么,不由感叹道:“我来时路上听说,因为吴二三在罗浮顶上杀人无算、鲜血横流,污了罗浮泉水,那罗浮春除了原有窖藏,新酒已然卖不动了,京师名酒一下子去其二,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刘屠狗咧嘴一笑:“我还说你远在西北,怎么对孟氏老酒如此熟悉,啧啧,这世家公子哥儿跟咱泥腿子还真就是不一样。俺就不明白了,那秀色可餐的鹿家妹子如何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败家子儿?亏得俺当日还在大鹿庄门前替她阻拦一些个上门生事的世家公子哥儿,怎么转眼就想不开嫁了你?”
公西小白眼中含笑,却是佯怒道:“如今灵韵可是你的嫂子了,当日也就罢了,再敢没大没小,别怪本少主跟你翻脸!”
刘屠狗哈哈一笑,回头看了刘去病一眼,这个给公西小白当过侍卫长的孩子曾私下告诉他,由郑殊道在战场上牵线,公西氏已经与敖莽结盟。
“当日那些个上门生事、欺负鹿嫂子的公子哥儿,都是郑殊道的狗腿子,你可倒好,不给自家媳妇出气也就罢了,还跟郑殊道勾勾搭搭,我今儿可是有言在先,我跟郑殊道有几桩因果未了,到时候你可不要拉偏架。”
说起来,刘屠狗虽与郑殊道素昧平生,却实实在在互有因果。一则曾跟着慕容春晓去截杀此人,这才与裴洞庭及鲁绝哀遇上。二则两人各得一半春雷、总要有个了结。三则谭恕日后怕是要想方设法讨回原属师门的春雷,难免会起冲突,没准儿还要涉及那个得了公孙龙传道之剑的剑魔吴二三。
公西小白顿时哭笑不得:“我听你嫂子说,当日郑殊道的狗腿子们去大鹿庄是为了慕容家的小凤凰,结果郑殊道这个正主还没到,慕容春晓就被你给拐走了,我还没怪你惹是生非,你还有脸倒打一耙?”
刘屠狗却不再理他,而是看向孟匹夫,把笑容一收,道:“这酒如此珍贵,兰陵王和晏大学士饮宴也没见你拿出多少,居然舍得当成大锤来砸人,更别提如此痛快地尽数拿出来给俺们这些大老粗糟践了。孟楼主,俺最讨厌拐弯抹角婆婆妈妈之人,有什么算计,还请直说吧!”
孟匹夫闻言霍然抬头,郑重道:“昨夜刘都统刀意生光、境界高妙,着实令孟某钦佩不已。不知都统可否为孟某解惑,你与那谪仙帖的秉笔执事鲁绝哀是何关系,缘何这刀法路数与他颇有些相似之处,那日却又于众目睽睽之下硬接他神通一刀,而且竟然真就接下了?”
刘屠狗闻言一怔,再次上下打量一番孟匹夫,仿佛是头一遭认识此人:“合着你是为了对付鲁绝哀?老孟,听你这苦大仇深的语气,莫非你与那飞仙观主有过节不成?”
就听孟匹夫淡淡的道:“那老匹夫欠下我孟门数笔血债,孟某与他不共戴天。”
公西小白轻声道:“孟门曾经鼎盛一时,自孟夫子以下,出过的名臣不少,自然会被谪仙帖惦记上,传说孟夫子及其几位后辈弟子的死,都有谪仙帖的影子,这其中也包括孟夫子之子、孟楼主之父,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刘二爷恍然大悟:“这孟匹夫在俺面前毫不掩饰所修功法和修行疑难,又是吞舟肚量又是藏剑心肠,昨夜更是借机出手,非要逼着俺拿出硬抗神通的真本事,要说是为了兰陵王留客或是纯粹的武夫间意气之争,总觉有些牵强,不成想竟是为了从俺身上体悟克制鲁绝哀万古刀意之法?”
从来只有刘二爷融汇百家,不想这一遭反被人算计了去。
他的脸色蓦地一沉:“老孟啊,昨夜我助你触类旁通,你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给我下逐客令,这就有些不地道了吧?”
孟匹夫并不吭声,只是探手从掌柜手里接过一坛老酒,一巴掌拍开酒坛封泥,闷声道:“请!”
说罢,他也不等刘屠狗反应,提起酒坛,张嘴便灌,酒水淋漓,立时将衣服前襟打湿了一片。
不到片刻,一坛子老酒已尽。
孟匹夫将酒坛向地上一掷,道:“孟某此生,心心念念便是报仇雪恨,区区良心脸皮,早就丢干净了。”
刘屠狗顿时叹为观止,原以为这孟匹夫就是个武痴书呆子一类的人物,不想这等人一旦光棍儿无耻起来,竟能这般彻底。
只是以鲁绝哀的秉性和行事,只怕明知这孟匹夫的心思,也懒得瞧上一眼,否则孟匹夫恐怕活不到今日,这么一想,此人又何其可悲。
公西小白叹息一声:“人生无常,绝少快意事啊。”
“屁!你我未死、今日相逢,又有如此美酒当前,还有啥不满意的?”
刘屠狗也接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与公西小白手中的酒坛重重一碰,然后回身看向一众或是拎坛或是举碗的黑鸦,朗声笑道:“干了!”
第一百零二章 把酒论心()
闻听刘二爷一声令下,一众黑鸦轰然应诺,意气飞扬。
许多人挑衅地看向身旁的白狼,这些粗鄙的军汉们之间,除了在战场上以刀剑性命相搏,最是乐意在这杯中之物上见个高低。
公西白狼们自然丝毫不肯露怯,一个个恶狠狠瞪回去的同时,颇有些跃跃欲试。
公西小白爽朗大笑:“要论喝酒,我公西男儿怕过谁来?喝!”
说罢,公西少主举坛而饮,飞溅的酒液洒落在他的白狼裘上,原本风流俊逸的公子哥儿,立时流露出豪放不羁之态。
白狼们轰然叫好,笑声、鼓噪声四起,眼前这个爽利剽悍、野性十足的公西小白,才是他们这些西北汉子誓死追随的少主。
于是,就在这匹夫楼前的长街之上,黑鸦白狼相对而立,或是拎着酒坛子,或是举着大海碗,个顶个儿的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