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7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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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呢?也可以装傻吗?
自己是做过议政王的人,是领班过军机的人,是独掌过朝政的人,且“退居藩邸”也没有多少日子,自己——唉,装不了傻啊。
恭王不能确定这种安排是不是关卓凡刻意的设计,但是——
他心里长叹一声:台上也好,台下也罢,我都被这个人绑的死死的!
君臣对晤,不可以长时间无语,养心殿东暖阁中,气氛沉重、压抑得叫人心慌。
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从未身处如此“天威不测”的环境中,跪在地上,身上的汗,一层一层往外冒,腿也开始打哆嗦了,有的人甚至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住了。
恭王终于打破了沉默。
他轻轻的咳了一声,说道:“母后皇太后厪虑甚是,臣亦以为,此事说与圣母皇太后知晓,徒乱慈意,却无大局无补。再者说了,圣母皇太后在天津,静心祈福,此时此刻,不仅是为先帝,亦是为今上。”
慈安眼睛一亮,说道:“对,对,六爷说的对!妹妹在天津的这场功德,也算是……替皇帝做的呀。”
下头的呼吸声,突然明显了起来——几乎人人都松了一口气。
恭王代表“懿亲”,亲贵既已表明态度,接下来,就该军机了。
“启禀母后皇太后,”文祥说道,“‘出天花’的最大关隘,在前头的一十八天,这一十八天挺过去了,圣躬即可望大安!一十八天并不算太长,过了一十八天,再报给圣母皇太后知晓,庶几不烦厪虑,似乎……更加妥当些。”
“一十八天?”
慈安怔了一怔,心头突然涌起莫名的希望,她掩饰不住脸上的欣喜,欢然说道:“对,对!文祥说的对,这真正是……嗯,‘老成谋国之言’!”
顿了一顿,微微仰起了头,由左而右,慢慢儿地看过去:“还有什么其他的看法吗?——如果有,一定要说了出来。”
东暖阁内,又安静下来了。
“既然没有更多的看法,”慈安说道,“那,这个事儿,就算‘公议’,就这么……定下来了?”
还是没有人说话。
慈安看向关卓凡,这一次,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好吧,”慈安缓缓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顿了一顿,慈安又说道:“皇帝的情形,该叫你们瞧一眼的。不过,人太多了,一个个都到御前,当面儿给皇帝‘叩喜’,我怕皇帝的精神头儿……支持不住。”
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吧,就是皇帝的几位嫡亲叔叔好了,看过了,再说给大伙儿听,也是一样的。”
“皇帝的几位嫡亲叔叔”——恭王、醇王、钟王。
就是说,“御前当面儿‘叩喜’”的人里面,不包括中枢领袖关卓凡。
恭王心里有些发慌:这是什么意思?
或者,“他”已经当面儿给皇帝“叩”过“喜”了?
不像啊。
在恭王眼里,醇王添乱子的本事,比办事儿的本事大;钟王,根本还是一个小孩子,帮不上什么忙的,如果入太极殿的,只有自己和这两个弟弟,那么,所有的责任,可都压倒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了!
我不是白“退居藩邸”了?
不及细想,说道:“是,不过,臣以为,军机上……”
他本来想说,军机上,是不是也该出个人做代表?转念一想,这话太犯忌了,不能说!——我已经退居藩邸,一切关于军机的进退,绝不能再出于自己之口!
何况,军机上若出人,也只能是关卓凡,有什么理由,军机领班自己不进去,却叫排名更后的人进去?
还有,自己代表“懿亲”,入太极殿,不过是叔叔望候侄子的意思,军机却是代表政府,入太极殿,就隐然有“交代国事”——也就是“托付后事”的意思了——大大不祥!
也许,关卓凡就是因为这个,不入太极殿?
嗯,关卓凡确实是拿这个做借口,说给慈安听,自己不宜入太极殿的。
然而,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关卓凡“不敢”面对目下的小皇帝——恶疾缠身,辗转呻吟,形容可怖。
小皇帝的悲惨遭遇,始作俑者,就是关卓凡自己,面对自己一手操纵的“成果”,他无法全然摆脱良心的折磨。
不管有多少不得不为之的理由——这些理由,都可以上升到民族和国家的高度,可是,毕竟,小皇帝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还是自己的情人的儿子。
那个信任自己、支持自己的女人的儿子。
不能不内疚神明。
唉,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些,慈安不晓得,恭王不晓得,没有人晓得。
“不过,”一念既起,恭王便及时改口,“圣躬系四海之重,非近支宗亲可得专,睿亲王仁寿,辈分虽低,年纪最长,凡事……呃,端赖老成,臣请懿旨,派睿亲王同臣和醇郡王、钟郡王一起,入侍皇上。”
这几句话,明面儿上的意思,是“疏宗”也姓爱新觉罗,也与闻机密的权力,真实的用意却是:姓关的,老睿可是你的人——你别想把什么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头上!
不过,恭王的说头,也确实是光明正大。
慈安看了关卓凡一眼,见关卓凡微微颔首,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就按六爷说的办,仁寿,你也走一趟吧。”
睿王赶忙说道:“是,臣领懿旨!”
“太极殿就在养心殿后边儿,”慈安说道,“咱们不用走养心门、遵义门的兜圈子了,从养心殿后门如意门一出去,就是太极殿了,咱们就走如意门吧——拢共没几步路,也不用传轿了,走着去就好。”
站起身来,“你们四位,跟我来吧。”
“是。”“是。”
恭王打头,醇王次之,钟王再次之,睿王殿后,跟着慈安,出了东暖阁。
殿内余下的人,俯身“恭送”。
慈安等人离开后,东暖阁内,又沉默了下来。这个地方,君上不在,是不能够随便说话的,只能静静等待。
沉重的寂静。
幸好没有等太久,不过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慈安等人就回转了来。
慈安重新升座,恭王等人,也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的站好,跪的跪好。
“六爷,你给大伙儿说一下吧。”
“是。”
顿了一顿,恭王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皇上的情形,同脉案所述,是一模一样的。”
慈安越过醇王、钟王,看向睿王。
“臣等所见,”睿王说道,“与恭亲王无异。”
静默片刻,慈安轻声说道:“那……就跪安吧。”
*(未完待续。)
第一五三章 胎毒所蕴,受之于天()
走出养心殿,一众亲贵重臣,沿西一长街默默南行,出了内右门,在军机处旁,停下了脚步。
放眼四顾,左手边的乾清门,再远些的景运门;右手边的隆宗门;前方的保和殿,以及保和殿两边的后右门、后左门,无一不是“大红灯笼高高挂”。
真是恍若隔世。
接下来呢?何去何从?
“二哥,六哥”,关卓凡打破沉默,先看了看庄王、恭王,接着环视众人,“今儿个晚上,大约都是睡不踏实的了,要不然,到我那儿去坐一坐?”
关卓凡此言一出,在场的不少人,都觉得“甚合吾意”——半个晚上,都在震骇惊怖忧闷之中,不少人都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能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现在,是要凑在一块儿,好好儿的谈上一谈。
谈什么,现在也不晓得,可是,就如荒野夜行,浓雾弥漫,一个人走,心虚胆战,必得一大帮人一起同行,且要一边走,一边大声说话,为自己、为同伴,打气、壮胆。
因为皇上“见喜”,现在以及今后的朝局,就很有一点儿“荒野夜行,浓雾弥漫”的感觉了。
庄王、恭王自无异议,就算有人觉得自己无可献议,这潭水,愈踩愈深,再下去,不知是祸是福——如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几位,可是,也不敢说“不去”。
于是,上车的上车,上轿的上轿,往朝内北小街迤逦而来。
早有快马提前通报,懿亲重臣们到达的时候,轩亲王府已经做好准备,人数太多,一共十四人,书房实在塞不下,就安排在后花园的芙蓉榭。
这芙蓉榭一半建在岸上,一半伸向水面,伸向水面的这一半,架于流觞之上,凭栏临池,眼前莲叶田田,芙蕖灼灼,真正是红香世界清凉国,不亏“芙蓉榭”之名。
若在平时,客人一定要向主人大大称赞一番,说不定还要吟诗联句。现在,这些闲情逸致,自然都是没有的,若有,就大不相宜了。所以,即便有人心有所感,也得当做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时已入夏,方才在养心殿内,个个闷出了一身汗,现在凭水临风,心胸大畅,精神皆为之一震。
茶水、果品布置好之后,丫鬟仆役尽数退出后花园,四周都下了关防警戒。
不在房间之内,还有两个好处,第一,不必拘泥座次;第二,坐、立随意——这一点,特别适合伯彦讷谟诂,他的毛病是众所皆知的:像只猴子一样,坐立不安,总要走来走去,才觉得舒服。
钟王刚好坐在关卓凡身旁,他说道:“六哥、三哥,进养心殿的时候,我看见明殿正中,供着一尊神像,似乎……还是一位女神仙,呃,那个,是怎么个讲究啊?”
这是今晚的第一个话题,还是由年纪最小的钟王提出来的,在坐的懿亲重臣,都微微的怔了一怔。
这个问题,其实是问“三哥”的,不过,因为“六哥”也在,为示兄友弟恭之义,钟王就把恭王也拉上了,还放在了前头。
既然被问到了,自然就要回答。
“那是痘神娘娘,”恭王说道,“是请来保佑皇上尽早痊愈的,至于到底怎么个讲究——”
恭王看向关卓凡:“逸轩,你读史极精,应该更加清楚些。”
“我那点儿玩意儿,”关卓凡说道,“不敢在六哥面前卖弄,再说,我也不晓得这位痘神娘娘的出身,算不算‘史’——”
顿了一顿,“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痘神娘娘,是从《封神演义》中来的。”
啊?
关卓凡问钟王:“《封神演义》看过么?”
《封神演义》不算什么“正经书”,不过,在“闲书”中算相对“正经”的了,没有太多的忌讳,钟王点了点头:“看过。”
“武王伐纣,”关卓凡说道,“进兵潼关。那潼关守将,名叫余化龙——还记得么?”
“记得,余化龙打不过姜子牙,他一个儿子,乘夜潜入周营,施放妖术,将周兵都弄得病倒了——对了,连武王、姜子牙,也未幸免呢!”
“不错,”关卓凡点了点头,“是余化龙第五子余德——还记得他用的是什么妖术,周兵得的是什么病么?”
“呃,不记得了。”
“余德的妖术,叫做‘五斗毒痘’,姜子牙他们得的病,叫‘痘疹’。”
“‘痘疹’?”
“就是天花。”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