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13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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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德王身子向前一倾,紧盯着养子,“南圻也能收了回来?这个话,是你自己想当然耳,还是有人说给你听的?”
“呃……回父皇,这种话,儿子当然不能自个儿‘想当然耳’。”
“唔!……”
不过,俺还说了一个“说不定”呢。
好吧,这一层,暂且不提醒您了。
“可是,”嗣德王踌躇说道,“若是富浪沙人食言而肥呢?”
瑞国公嘴巴一撇,“富浪沙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国,信誉著于万国,怎么可能食言而肥?咱们不能以小人……呃,以我之心度彼之腹……”
嗣德王的脸色沉了下来。
瑞国公打住,改口,“儿子的意思是,这种事情,自然要事先谈好,签署密约,黑纸白字,富浪沙如何可以反悔?”
这……倒也是。
“几百万的赔款不要了,南圻也还给咱们……富浪沙真的会这样大方?”
“回父皇,”瑞国公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方’!对于富浪沙人来说,打败清国是摆在第一位的,打败了清国,他可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失之于越南,收之于清国嘛!”
顿一顿,“越南多大,清国多大?失之于越南的,能有多少?收之于清国的,又有多少?这个账,富浪沙人是算的过来的!”
“嗯……”
过了一会儿,嗣德王面无表情的说道,“好吧,你说的,我都晓得了,先让我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定进止”
顿一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呃……回父皇,此事宜早不宜迟,若太迟了儿子是说,如果富、清双方胜负已分,这个‘投名状’,可就不值钱了!”
“我晓得了还有别的吗?”
“呃……暂时没有了。”
“那好,你先下去吧!”
顿一顿,“对了,你将那个清国言官上的什么请立‘驻越大臣’的折子拿来我看!”
“啊?啊,是!”
*
瑞国公退出之后,嗣德王站起身来,绕室徘徊,心潮起伏,心乱如麻。
对于养子的游说,他确实心动了。
虽有“升龙大捷”于先,但法国援军兵力之厚,来势之猛,出乎意外,嗣德王对中国能够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本就将信将疑,沱、升龙的接连“失守”,更是对他有限的信心,造成了极严重的打击,而如果中国失败,养子说的对,越南的“亡国之期”,确实会“不旋踵而至矣”!
退一万步,即便中国打赢了
唉,养子的那些话,什么“前门驱虎,后门进狼”、“鸠占鹊巢”、“考诸于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挥之不去啊!
“卓然独立于东亚”?
嗯,确实很诱人。
可是,叫嗣德王“叛清”,且是在中国未对越南做出什么真正不利的举动的情形下“叛清”
唉,这个心理障碍,实在是太大了!
历史上,越南和中国,确实发生过多次大规模战争,越南对中国,骨子里,确实是深具戒心的,不过,这些战争,大多发生在王朝更迭前后,或者中国不承认越南新政权的合法性,本着宗主对藩属的“存亡继绝”之义,出兵干涉;或者越南处于上升期的新政权,野心爆棚,妄图以蛇吞象,如此矛盾不可调和,方才大打出手。
一般来说,渡过了这段“磨合期”,越、中之间,都会进入一段较长的和平相处的时期,几代人下来,越南不管在内部如何称呼中国,上上下下,在心理上,都会将中国视为“天朝”,王朝肇建之初的那种桀骜不逊的心态,基本上消失的七七八八了。
现在的越南,就是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中。
考诸于史,越南还从来没有在王朝的衰弱期“自外”于中国的。
何况,嗣德王的性格,本就是偏温和柔懦一路,叫他下这样子的大决断,着实强人所难了。
还有,瑞国公的计划,听上去,固然天衣无缝,但是,嗣德王是了解自己的官员的执行力和军队的战斗力的,不论制定计划的时候,多么周详,多么完美,执行起来,总是会出各种各样的幺蛾子。
“丁导之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掌卫胡威,先叛军一步,关上了禁城的宫门,已经攻入了皇城的叛军,居然拿关闭的宫门无可奈何,折腾来,折腾去,就是进不了禁城,屯于“坚城”之下,进不得,退不得,终于被赶来“勤王”的官军击溃了。
“丁导之乱”的计划是非常周祥的,里应外合,突然发难,真正滴水不漏,可是,最后还是“漏”了。
“丁导之乱”是政敌造嗣德王的反,功亏一篑,嗣德王当然是要以手加额的,可是
唉,所谓“叛军”,其实原先都是“官军”,参加“丁导之乱”的是这拨人,拿来行瑞国公的“非常之事”的,也是这拨人一群连一道宫门都打不开的货色,如何敢确保能够成功执行瑞国公的那些难度高的多的计划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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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六章 吃枣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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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法国人。
瑞国公这个养子同法国人走的近,对法国人有好感,信任法国人,嗣德王这个养父对法国人,却是深恶痛绝的——
唐景崧说的“蔑洋如仇”,嗣德王是其中之最典型者,《壬戌和约》之后,莫说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了,对于“洋”的厌恶,嗣德王已到了一种生理反应的程度——既听不得,也看不得,他下令,将王宫里边所有和“洋”字沾边儿的玩意儿,统统入库,锁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阮朝和法国,目下虽然是翻了脸,但彼此有近百年的交情,这许多年下来,王宫里边儿攒的洋玩意儿,可是不少,这道谕旨执行过了,王宫里头,不少地方,就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了。
要嗣德王以敌为友——这也罢了,关键是要“以腥膻为锦绣”——这个心理障碍,简直比背叛自己的宗主国还要大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更加现实、也更加严重的忧虑。
嗣德王不是三岁小儿,晓得法国即便如养子所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是,对于“东隅”,绝不可能真正忘情——即便越南能够收回南圻,法国的势力,也绝不会真正退出南圻,而且,也必然不肯止步于南圻,必然进一步向中圻、北圻渗透、扩张,到时候,是再也没有什么力量拦的住法国人的步伐了!
即便越南暂时无亡国之虞,可是,文明制度方面,必然一步步“以夷变夏”,久而久之,一样是国将不国!
还有,即便越南暂时无“亡国之虞”,可是,不代表他嗣德王无“亡位之虞”!
这是嗣德王内心深处最深刻的一个忧虑。
若越南果然如养子之策划“叛清”成功,则不论于越南还是于法国,这位养子,都成了厥功最伟的那个人,而他又是自己唯一的“子嗣”——
他本人以及他背后的富浪沙人,会不会兴起早日取自己而代之的念头?
特别是在富浪沙人觉得自己这个越南皇帝愈来愈碍手碍脚的时候?
嗣德王不由打了个冷战。
除非——
唉,除非自己像养子一样,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倒向富浪沙人一边,什么先王制度,什么华夏,什么中国,统统不管不顾了!
嗣德王扪心自问,自己做得来么?
做不来啊!
这里的“华夏”、“中国”,不是指北边儿的那个“华夏”、“中国”——那是“北朝”,而是指越南自己。
越南一向认为,自己就是“华夏”,就是“中国”;明亡之后,更加以为,自己是“华夏”、“中国”之正统了。
对于瑞国公,嗣德王其实是不满意的,可是,没有法子,他自己没有子嗣,他的胞弟的子嗣,也很单薄,瑞国公是侄子中唯一“成人”了的,其他两个侄子,年纪还太小,根本不晓得能不能养大成人,没法子认作养子。
唉!
对大位的潜在的威胁,非止此一端。
宗室之中,亲法乃至“在教”者,为数甚多,富浪沙在越南得势之后,这些人里头,同“帝系”愈接近的,对大位的威胁就愈大。
阮朝从明命王开始禁教,其后,绍治王继续禁教,不稍松动;到了嗣德王手上,更形严厉——嗣德王前后发布过两次禁教令。法国人终于受不了了,暗通安丰郡王阮福洪保,意图发动政变,扶其上位,取嗣德王而代之。事泄,阮福洪保被赐死,子孙全部削去国姓,改姓丁氏。
这位安丰郡王,是绍治王的庶长子,嗣德王的异母哥哥
也正是因为是次政变的失败,叫法国人觉得,再没有其他的路子可走了,于是下定决心,对越南大打出手。
而安丰郡王一案,因果难了,后头生出了更大的风波——即“丁导之乱”。
嗣德王役使军士,为他在顺化起陵寝,工程浩大,工期紧张,士卒极度劳累,怨声载道。一班将领和朝臣,趁机煽动士卒造反,他们拥立故安丰郡王之子丁导——原名叫做阮福膺导的,同另一位宗室、掌握右军的尊室菊里应外合,攻入皇城。
如果不是前文说过的,掌卫胡威及时关上宫门,叛军不得其门而入,嗣德王“亡”的,可就不止于“位”了——连脑袋也会一起“亡”掉的。
丁导可是奔着替他老爹报仇去的呢。
法国人得势了,安丰郡王这一支,会不会跳出来翻旧账?
甚至,故技重施,再来一次“丁某之乱”?
不寒而栗啊!
而同法国人渊源最深的,还不是安丰郡王一系,而是英睿太子一系。
幼年的英睿太子,由师傅、教士百多禄陪伴,以“质子”的身份,出使法国,万里海途,九死一生,终于同法皇路易十六签订了《凡尔赛条约》。之后,虽因法国政局变动,无法正式履约,但英睿太子和百多禄师弟二人,却藉由此行,替阮氏搬来了西洋的舰船、枪炮和雇佣军,成为阮氏复国及开朝的决定性力量。
战争中,师弟二人亦并肩领军作战,屡建奇勋。
可以说,英睿太子于阮氏的复国和开朝,厥功极伟,几可与乃父嘉隆王并辉,可是,就因为他亲附法国过甚,父子终于生嫌,英睿太子郁忿难遣,终致英年早逝——甚至有传言他是被嘉隆王毒杀的。
这也罢了,关键是因为这段心结以及英睿太子一系亲法的背景,嘉隆王没有把大位传给王太孙,而是传给了庶出的第四子,即明命王。
叔叔占了侄子的位子,许多人是不服气的,而叔叔即位之后对侄子的迫害,更是为人所讥、所怨了。
嘉隆王封王太孙两兄弟为应和公、太平公,并明旨,应和公、太平公两位,不比普通宗室,仪同皇子。
嘉隆王这个特殊的安排,其初衷,既为平息舆论的不满,也为给英睿太子一系补偿和保护,然而,这非但不能保护王太孙,反而替他招来了奇耻和大祸。
明命王继位后第四年,有人告发,英睿太子嫡长子应和公阮福美堂——即原来的王太孙与其母——英睿太子妃宋氏涓乱伦,明命王立命逮捕应和公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