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第6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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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
“君侯的志向在哪里?”
孙坚毕竟是孙坚,短短失态之后,到底是缓过劲来,然后便整理仪容站起身来,准备上马归营,继续统帅他的大军,然而这个时候,朱治却忽然在后面出言相询。“能否与我们直言?”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孙文台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头也不回。“年少时求得是马上封侯,功名利禄;待颍川见卫将军,心中震动难名,求得便是能如他那般扶刀而起,不负天下;待到此时,封侯什么的早已经过了,可是天下大乱,我何尝不想搏一搏更大的前途?但也我未曾失不负天下的志向……”
孙坚今日真的是格外坦诚了,其实汉末枭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种半现实半理想主义的精神分裂症……一面家国天下,壮怀激烈;一面私心满满,能进一步是一步。
只不过,去年初的时候,远在河东的公孙珣忽然提出了一个第三概念,那就是时势使然,无论是家国天下,还是私心苟且,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无论是何种姿态,都不能残虐不顾生民,否则便是如王匡那般无可赦了。
消息一开始没人在意,但随着公孙珣讨董功成,掌握中枢后,他自高粱亭到未央宫再到渭水畔的前后三次政治宣言,不免让人重视,而对于很多小势力而言,也多少是起了某些劝诫作用。
而这,其实也是今日韩拓举动的一个巨大法理支持,陈国陷落以后他的作为,不仅符合了传统汉儒士大夫的种种价值观,也可能是第一个引用这个政治宣言,然后站在底层百姓的角度对这种战乱挑动者发出批判声音的人。
或者说,也只有这个关心民间生活,写出过《陌上桑》的老者才最有资格第一个站出来以如此立场发出抨击。
当然,平心而论,这种抨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也确实偏颇。
但是瑕不掩瑜,其人的道德与政治批判几乎是不可阻挡,而且必定要流传后世的……尤其是被批判的孙坚本人,后者正处于从一个单纯的军事将领转型为政治家的紧要关头,对于这种政治上的道理他其实是能够隐隐察觉到,并格外敏感的。
但偏偏他孙文台生来就是一个武人,不像曹孟德自幼读书,兼理生民,本身就是一个拥有自己见解的政治家;也不像刘备,束发时便跟着公孙珣,深受其人影响,更兼性格坚韧,以至于自成其德。
这是他的悲哀,开始渐渐醒悟到这些道理的时候,昔日以武人作风干下的那些事情却已经成为定论;但也是他的报应,因为一个人不能因为自己的无知而抹去自己的行为结果。
说白了,他孙文台就是武人作风,就是董卓那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武夫心态,只不过他以为他是讨董,是在不负天下,是大义凛然,所以就可以不负责任……但是这种恶果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猛烈,却是让强如孙文台也一度失态至此。
“我想再问君侯几个问题。”朱治继续拱手相问。
“咱们这些人之间,有什么不可以问的?”孙坚已经在马上不动,也不回头,只是握着手中缰绳失笑。
“君侯,你的不负天下,这里面的不负还有没有不负汉室的道理?”朱治在马上昂头正色问道。
“君理这话问的。”孙坚回头对着马后的朱治等人笑道。“如今我已经失了民心,恶了士大夫,若是连汉室都再负了,那我可不就真成贼了?实际上所谓不负天下,如今也只能勉强对天下人说我孙坚未曾负汉室而已。”
“我知道了。”朱治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论私情,你是对袁公路感激一些呢?还是对曹孟德、刘玄德更交心一些?”
“这还用问吗?”孙坚在马上继续冷笑道。“同名为豫州之主,刘玄德是真的退避三舍以避我,而曹孟德的退避三舍虽然有些滑头,却到底是与我有了交代……人非草木,去年年中时的誓言犹然在耳,我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至于袁公路,我讨董他断粮,我在前面打仗他在后面派人作出这种事情……结果打下来地盘,国相太守需要他来署任,我却要在这里被整个陈国乃至于天下人看成是贼?事到如今,难道还要我更进一步,去俯首称他为主公吗?”
“那我再问君侯一句。”朱治板着脸继续问道。“如今天下局势俨然是公孙氏与袁氏并争……你觉得胜负将如何?”
此言一出,自孙坚以下俱皆凛然,而隔了许久,孙坚复又主动下马,迎上朱治……一度欲言又止。
不过,孙文台毕竟是孙文台,稍微沉寂后,最终还是坦诚了自己的看法:“我以为此战胜负不在中原,而在河北,乃是看数年内卫将军与袁车骑的决战……但正所谓胜负有凭,以大势而论,若是中原袁公路这里荡平了刘表,复又回身倾全力攻关中的话,卫将军便无法动用他在关中的野战精锐力量,那河北胜负就真的要倾向于袁氏了;而袁公路能否破刘表,便要看我能否速速破曹孟德,并回身助他!”
言至此处,孙坚不免昂然肃容:“故此,虽不敢说天下局势在我,但我孙文台也不是什么不足一哂的无名之辈……仅以中原局势而论,胜负在我!”
“既然君侯助谁谁胜,那为何不去袁而从……朝廷呢?”朱治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君理,你是让我做背反之人吗?”孙坚盯着朱治反问一声。
“听从长安中枢的指示去讨袁,如何能算反叛?”朱治不以为然。“君侯不是说要不负汉室吗?”
“这种东西何必遮掩?”孙坚一声冷笑。“天子不过十来岁,若袁公路三四年后能入关,则中枢也可发旨意去讨公孙!反倒是我,豫州刺史与将军号全都是来自于袁公路,若再去讨袁,如何不是反叛?”
“反了又如何?”旁边祖茂忽然忍不住烦躁插嘴。“难道不是他袁术把我们逼反了吗?逼着君侯去打自己兄弟!逼着君侯担上这样的污名!逼着君侯今日受这样的委屈!凭什么不反?!”
睢水之畔,军营之外,春风滚滚,众人却被祖茂一个大老粗的话给说的一时沉默。
“君侯,”素来稳重且为孙坚看重的黄盖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默,并继续表态。“我等俱是荆襄、江东人士……之前在中原辛苦是为了讨董,是为了国家,当然无话可说……但如今要我们为了他袁氏的私利在中原拼命,还要被本地人和天下人看不起,这又算什么呢?而若是讨袁,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打南阳,打荆州,然后到长江边上安顿下来?”
此言一出,莫说几名将领,便是跟来的那些心腹骑士们也都精神一振。
孙坚恍然大悟:“你们都想回南边吗?”
这下子,连孙静都微微颔首了。
“君侯,当断则断!”朱治上前扶住了孙坚臂膀恳切言道。“豫州人心不服我们,中枢也不认我们,这个豫州刺史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笑话,袁氏的恩惠也已经没了意思。可若是讨袁的话,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联合刘玄德,背靠被袁绍抛弃的曹孟德,一起向南!届时取南阳、荆襄,并握有颍川、陈国,往北可以一窥中原,了君侯大志;往南也可以规大江之南,以作安顿,不负左右……何必为他人火中取栗?”
孙坚不是一个犹豫的人,他稍一思索便问了两个关键问题:“中枢卫将军愿意纳我吗?曹孟德、刘玄德愿意与我并力吗?”
“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朱治连连摇头。“但不妨也问一问……从轘辕关上疏这么方便,为什么不问问长安,讨董结束,我们是不是可以返回长沙呢?至于曹孟德,就在河对岸,君侯为什么不写信请他出来聊一聊呢?你们可是相约托付生死家人的兄弟,有什么不可以当面说清楚的?”
“其实便是没有这些,咱们自己也做得!”祖茂再度忍耐不住。“袁氏可以自认车骑将军,随意署任太守、将军,君侯有兵善战,如何不能做得?”
孙坚没有理会祖茂,而是一言不发回身上马,兀自归营。
身后诸将不由大喜,然后纷纷跟上……一时间,道路之上,只剩一辆牛车,一个跪在地上无甲的甲士,还有一条波澜不惊的睢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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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术,字公路,汝南袁逢幼子也。及长,为长水校尉,好奢淫,骑盛车马,以气高人,时人语曰:‘路中捍鬼袁长水’。逢天下乱,术以后将军出南阳,兼略汝南、淮南。一时势大。建安初,术伐刘表,并以孙坚出豫州,中原震动,太祖亦忧。逢孔文举至长安,乃谒太祖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唯袁本初,知人善任,兵精粮足,足撼动天下。公自安心待秋收,以并河北,中原不足虑。’及出,太祖乃顾左右曰:‘孔文举但坐谈客也,吾岂忧袁公路乎?但忧中原士民逢此路中恶鬼,将遭厄也!’”——《旧燕书》。卷二十六。世家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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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中原北望气如山()
公孙珣并不知道自己一位故人沉在了睢水之中。
实际上,中原乱成那个样子,这个消息恐怕会在当地封存很久,然后等到某一日局势稳定下来,才会随着陈国本地人的对外交流,让人得知曾经有过这么一位国傅,其人曾做过这么一件事情。
再然后,需要一直等到整个天下安定下来,才会有文人将事情记载下来,让后人得知。
而回到眼前,这一年的三月底,也就是春日的最后时刻,整个中原局势中,真正让公孙珣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孙坚和曹操的联名上疏。
二人经轘辕关快马飞驰递来的奏疏中一起表达了对刘备豫州刺史的认可与尊重,并主动表示,当初二人身上的豫州刺史称号乃是讨董时局下临时措施,如今董卓既然已经伏诛,便自请罢免。
不过,孙坚同时提出,既然豫州刺史的职务作废,那他破虏将军的称号是否也要作废?而且,他之前长沙太守职务又该如何,此时是否可以返回长沙?
潜台词很简单,他毕竟是为讨董作出正面贡献的功臣,如今又这么识时务,那总要保留个将军号当说法吧?而且既然作废了豫州刺史,那相应的长沙太守一职,也就是允许他南下的政治资格,就反而变得格外无可置疑了。
而曹操也相应的在奏疏中辩解了一下,却显得滑头和无奈了许多,其人只说自己并非是以豫州刺史的身份停在家乡,而是当初讨董后期,他以奋武将军的身份重新招募兵马时,多是兖豫子弟应募云云……反正是不可能真的扔下地盘的,反正他那个尴尬位置,也没法真的反了袁绍。
这厮明显有点耍无赖的意思,却也是真的无可奈何。
当然,抛开孙坚的讨价还价,抛开曹操根本无法真正背离身后袁绍的尴尬立场,无论如何,中原的局势此时已经豁然开朗了。
事实证明,公孙珣当日把中原乱局的赌注压在曹孙刘身上的决定非但无比正确,而且孙坚、曹操这些人的反应和作为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猛烈、还要肆无忌惮。
事到如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