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第6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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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逵也跟着笑了起来:“既如此,属下便随君侯一起等一等便是。不过君侯……”
“什么?”
“董仲颖也是善于驯马之人吧?”贾逵忽然正色相询。
“是啊。”公孙珣瞥了对方一眼,却也没有否认。“董卓此人本身就是一匹野马出身,如何不懂得驯马?只是这天下可不只有野马的,咱们的董太师便是习惯了驯马,最后将豚犬牛鹿鸡统统当成了马来驯,结果非但没驯成,反而弄的天下各处缺位,却又只能房中那些野马去做牛鸡要做的事情,最后闹出了大乱子。”
贾逵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什么是什么是鸡,什么是犬,什么又是牛,然后你贾逵又是个什么东西吗?”公孙珣看都不看对方,便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属下孟浪了,确实孟浪了。”贾逵尴尬而言。
“未及加冠,不过是个少年,在我身边也不过是写个文字、提个马扎之类的,再孟浪也是能容你的。”公孙珣缓缓而言。“不像有些人,既然成年,又担要责,甚至自以为能为天下事,那便要为自己的行径负责了……”
贾逵不敢多言。
“其实,你问天下人的区别,我也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真要是认真区别,人哪里能像牛马那么清晰分类呢?”公孙珣继续认真言道。“边郡人有边郡人的坏处,野蛮粗俗、不知礼节,更重要的是不把人命当回事;而宛洛之辈也有宛洛之辈的不善,门生故吏,相互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至于互相包庇,互抬身价;轮到青徐一带,却又皓首穷经,百无一用,酸腐可笑;还有你们河东、太原、关中这些特殊郡国,几种毛病都有,却也俱存了几种地方的好处……就好像你跟张既,一个寒门而豪富,一个世族而穷困,但有些地方却一模一样,都比边郡人更晓得何为大义,也都比内郡人更懂得务实……所以说天下事,哪里是这么容易做的?而天下人,又哪里是能分这么清楚的?更不用提,还有些人,真的是王佐之才、良平之谋、卫霍之能、霸王之勇,这些人难道是可以用那些东西随意概况的吗?”
贾逵已经不敢吭声了。
就这样,银河之下,将台之上,二人一站一立,沉默许久。
不过,这种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随着时间来到三更夜半之时,五丈原侧后方忽然火起,喊杀声隔河数里可闻,登时惊醒了满营之人,也惊得郿坞中纷乱一时。
公孙珣到底是没有白等一场。
翌日天明,战报传来,张文远夜间出全军劫营,以两千众全溃敌八千,敌将王方死于乱兵之中,后来找寻辨别了半日才在某个士兵的革囊中寻到其人手机,然后又赶紧送过河来……当然,公孙珣看都没看,便送到了坞堡中。
六月十日,又一支军队到来,却是奉命疾驰而来的宇文黑獭和其部轻骑,后者顺便带来了董旻全军撤退,却在幽州军全线追击逼迫下演变成全军溃退的消息。
这个消息虽然早在预料之中,却还是重要至极,所以公孙珣依旧没有忘记转达给自己那位在坞堡中固守的旧交老友。
六月十三日,成廉、魏越复引三千骑兵来援,并捎带来了董卓亲弟董旻的人头……当然,也被公孙珣送入了万岁坞内。
六月十五日,马腾韩遂举凉州盘踞两万众来到距离郿县数十里外的美阳城北,却又在听闻董旻身死的消息后选择逡巡不前。
六月十八,郭汜在左冯翊黄白城被当地一亭长所擒,转送到追兵太史慈处,其人听说要被送到万岁坞前,以无面目对董卓,自请被处死,而太史子义怜其人尚有几分忠心,便保其全尸,葬于当地。
翌日,韩当、高顺、戏志才引全军主力与白马义从赶到了万岁坞前,继续合围董卓,而公孙珣也终于得知,吕布仓惶逃回长安城,如今被城中执政者王允接纳的消息。
六月下旬,王修、娄圭、田丰三人尽发河东、太原良家子五六万众渡过蒲津,沿途扫荡地方、收纳官府,并屯兵两万于长安城下。
消息传来,马腾韩遂递交降表,愿交质子,请为卫将军侍从。
而七月初一,秋季的第一个夜晚,飞马当空,银河斜挂,更有流星无数划破夜空……而第二日,看了一夜流星雨以至于失去耐性的公孙珣向已经出现悬索逃兵的万岁坞中送去了一封书信与一件旧物。
旧物,自然是那柄二人初识相交的凭证,也就是那柄‘项羽之断刃’,对此,已经肥胖到连楼都不愿意下的董卓早有所料。
至于书信,打开来看也不过区区二十字而已。
正所谓:
人生六十年,
如梦亦似幻。
有生斯有死,
董公何所憾?
“公孙文琪以为一封书信就能逼我去死吗?”满身酒气的董卓拍案大笑,然后环顾左右。“今日败是败了,可要我拱手让出首级,却也未免小瞧了我吧?诸位,可有人愿随我杀出去,便是死在路上,但只要能让公孙小儿惊上一惊,也不枉此世间走一遭?”
周围一片沉默,而董卓细细看去,却是忽然清醒了过来。
原来,此时此刻,堂下只有一个男子而已,乃是其人身侧多年的军事智囊,长史刘艾,之前就是他从城墙上接信,然后送过来的,此时闻的自家主公的酒后之言,却也只能是立在堂中闭目以对罢了。
至于其余满堂侍立者,竟然全都是他的姬妾、美女,并无一兵一卒。
“我董仲颖是怎么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的呢?”董卓抚刀而叹,恍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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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既字德容,冯翊高陵人也。家富而门寒,年十六,为郡小吏。汉末,董卓乱政,太祖以贾诩计,入潼关趋五百里至郿坞,困董卓。时人心未定,蒲津战事未平,关中人心固有向背之意,尤不敢明为之。既劝郡守尽发郡卒往助太祖,以成大计,郡守犹疑,既乃自捐家,得千人,假郡中旗鼓而往。太祖见之大喜,顾左右言:‘此子胆略非常,固关西种也!’”——《旧燕书》。卷七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ps:继续献祭新书——《赵公子》,作者半城流烟,战国文,长平之战后开局,新书中成绩挺不错的一本书。
第四十六章 西宫东阙何所罪?()
“我董仲颖是怎么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的呢?”董卓抚着案上断刃,一时恍然若失。
对此,刘艾依旧闭目以对。
“长史,外垣尚有多少甲士?”董卓等了半晌,眼见无人应声,便按下断刃正色相询。
“两千余吧?”刘艾终于睁开眼睛认真回复道。
“这不是挺多吗?”董卓稍显愕然。
“这是因为坞墙过于高大,又只有一座城门,所以很难逃出去罢了。”刘艾恳切言道。“若是开门迎战,或者卫将军发总攻,恐怕会倒戈者居多。”
“公孙文琪现在有多少人在外面?”董卓继续询问。
“约有十万众。”刘艾低头答道。
“没有这么多。”董卓摇头不止。“他带了两万兵出来,我有七八万兵,然后连战一年,都损耗了不少,便是中间他降服了白波匪,多了不少兵员,可两家加一起必然还是不到十万战兵……而若是他之前未曾骗我,那李傕、李蒙、段煨、胡轸如今只在潼关东面,两三万兵尚未降服……故此,他最多有五六万兵,其余的必然是三辅的民夫、壮丁罢了。”
“只五六万兵又如何呢?”刘艾静静听自家主公说完,却是平静反问。
董卓当即默然。
刘艾见状也不多言,便微微拱手准备退出堂舍,而其人一脚跨出大门,将要走到外廊之时,却忽然闻得身后一声轻叹:“大好头颅,谁能斩之?”
刘艾身形稍微一怔,心中一时酸涩难名,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又赶紧提脚匆匆走出去了。
董卓目送自己最后一名心腹离开,许久之后,方才勉力扶着腰带站起身来,然后来到侧廊上,对着远处军营远眺——万岁坞的内层乃是专门动员民夫夯土为基,天然位高,倒也不虞视野。
实际上,这些日子,董卓虽然每日饮酒作乐,可偶尔清醒的时候还是会来到这里观察公孙珣的军营,并猜度形势。不过,随着一个又一个坏消息甚至是自家亲兄弟的脑袋被公孙珣送进来,也随着垣外的兵马越来越多,营寨越来越大,这种观察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确实是多为民夫之流。”
看了半日,董卓得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结论,然后复又回到了堂中座上,并拿起了那柄熟悉而又陌生的断刃,还拔掉了刀鞘,露出了宛如秋水般的刀光。
其实,董仲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只是一柄格外锋利的旧时断刃而已,而绝不是什么‘项羽故物’,但这个说法来自于名士蔡伯喈,代表了蔡邕对他这个西凉边鄙之士的认可,所以他便顺水推舟,逢人便说此刀是‘项羽断刃’,乃是要告诉天下人,蔡伯喈也是很看得起他董卓的。
而等到他成为袁氏故吏,然后做到并州刺史、一任方伯,没必要再在意区区一个蔡邕的评价时,这刀也就送给了当日大雨中晋阳城官寺内所见的那位幽州俊才……说起来,都已经十三年了。
幸亏是此人,自己的老母、孙女大概还是能保全的吧?一念至此,董卓无奈摇头,终于是将刀刃对准了自己。
然而,这个时候可笑的事情却发生了……原来,董卓执掌大权后行事骄纵无度,晚年身体愈发肥胖,而这把断刃在公孙珣手中大概是为了马上使用方便的缘故,专门加长了刀把,所以其人倒持断刃想要自我了结,却竟然不能从容发力刺喉。
董卓自己都笑了。
当然,笑归笑,董太师却并不想再把刘艾喊回来,哪怕他知道自己这位长史此时必然立在外廊角落等待消息……这倒不是说他担忧死前丑态毕露被人看到,而是说刚刚他已经暗示和请求了一次,而刘艾明显不愿意做这件事情。
最后一个心腹了,对他董太师算是仁至义尽了,何必再为这种事情让人家为难呢?
“你们有谁会用刀吗?”无奈之下,董卓只能向着周围一众早已面色煞白的姬妾、美女询问。“此刀锋刃为天下冠,往我喉咙轻轻一刺便可。”
此言一出,周围或坐或立的诸多女子纷纷大惊失色,可纷乱中却有一名年轻貌美的姬妾起身昂然扬声应答:“妾身愿意试一试!”
“你是何人,何等来历,又在我身边做何事?”董卓见到此女面善,却怎么都记不起对方来历,也是一时恍惚。
“回禀太师,”女子微微躬身道。“妾身姓任,本是昭阳宫女,素来为貂蝉女官,太师来此坞前下令选调宫女,好让此处如宫中仪制,我便从宫中来到此处,专管太师貂蝉冠,故此,上下都只呼我为貂蝉而已……”
董卓恍然大悟……话说,他之前选调这么多美女,并非只是为了所谓色欲。实际上到了他这个年纪,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尤其是选调宫女,其实还是为了‘贵无上’的身份,还是为了‘仪制同宫中’这句话罢了。
长安城墙高七丈,所以他董太师的郿坞外墙也要七丈高;长安城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