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第3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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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去看看这位卫将军和他亲信属下都是何等人物!”陶谦一边说一边直接拎起木叉,不管不顾自去寻人去了。
魏攸无奈跟上。
“我家君候?他……你寻他何事?两位……也罢,他在东面山下挖渠。”这侍卫花了好大力气才听懂了对方的徐杨口音,原本想质询两句,但眼见着是两个老头,其中一个一看还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就熄了多余的心思,直接指点了一番。
“原来如此。”陶谦微微颔首,却又转身向北面去了。
魏攸无语跟上,终于问出了今日他的第一句话:“陶公为何东辕北辙?不是说卫将军人在东面挖渠吗?”
“我固然是想看一看其人风采。”陶谦不以为然道。“可既然是在亲自挖渠……老魏我且问你,一个大男人光着膀子在烈日下挖渠有什么好看的?无外乎是邀买人心罢了。而既然是邀买人心,其人又年轻力壮,难道还会当众偷懒不成?”
“身体力行也好,邀买人心也罢!”魏攸忍不住反驳道。“总不能因为人家亲自干农活便嘲讽人家吧?方……陶公,你们丹阳也算是边郡了,你说我们边郡士子,春耕夏读秋狩冬战,哪一样不是一等一的持身立命之事?凡在此中,都应该称赞而不是讥讽吧?”
“我知道老魏是个实在人。”陶谦在前面扛着木叉大摇大摆的走着,左右行人见是两个老头,只能纷纷避开。“而且因为彼辈是你们幽州本地人,所以多有维护。可我却知道,于卫将军这种人而言,眼中却不曾有什么正道邪道,只有有用没用罢了……老魏你知道吗?我少年时一直到十四五岁都还整日骑着竹竿,领着孩童玩骑马打仗之事,于你们这些人看来自然是可笑顽劣之举,无半分持身立命之处。但我岳父却明白,我们丹阳素来为山越所困扰,若有一日山越突袭来到城下,我这个浪荡子反而可以如少时指挥孩童一般,指挥邑中已成少年郎的昔日玩伴迎头而战!也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他才一力将我夫人下嫁于我……老魏,你们这些人什么都好,既有德行又有学问,既重君臣之义又对乡人多有维护,但唯独迂腐了一些……”
陶谦长篇大论,魏攸在身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但终归是没有反驳,反而是随着对方一路去了北边,然后便见到了一人正昂然立在一处土堆之上,厉声说着什么。
“诸位,你们既然信服我们君侯的威德,随他一路至此,还准备在此长居,那就要对律法和规矩有所遵从才行,否则便是君侯这里也容不下诸位!而虽说治民以简,可无论如何,杀人偿命、伤人抵罪、火盗偿财兼受刑、违矩则受罚,这个道理总是要行的吧?”言至此处,那人复又指着土堆前被捆缚着的二人说道。“这二人昨日欲自往蓟县寻出路,并不该有什么责罚,但走时意图偷盗公中米粮,还想诱骗妇女随行,却该重责以作威信……我今日罚此二人鞭挞三十,髡刑为劳役三载,不得开释,不得与私房、划田,诸位乡老皆在,可有不服?”
土堆前,一众流民中的年长者纷纷捻须不止,各自称赞。然后果然立即就膀大腰圆的武士上前,将二人绑起并堵上嘴,然后立即鞭挞了起来。
“土堆上说话那人是谁?”陶谦看的津津有味,便忍不住回头询问。
魏攸自然认得,便压着斗笠帽檐低声答道:“此人唤做王修王叔治,乃是北海……”
“我知道我知道。”陶恭祖不等对方说完便忙不迭的点头笑道。“当日邯郸杀滑吏申氏一族的王叔治,果然名不虚传!虽然有杀鸡骇猴,威吓流民不准逃窜之意,但毕竟有理有据,且干脆直接,不遮不掩,甚对老夫我的胃口。只是可惜,如此人才怎么不在我的麾下?”
魏攸当即无奈闭嘴。
“咱们去别处吧!”陶谦口中说着欣赏,却转身就走,魏攸也无奈再度跟上。
至于说王修,虽然远远在高处看到了这戴斗笠的两个老苍头,也察觉到了彼辈举止中气度非凡,但终究还要处置人犯,还有案子要判,而且还要和这些流民中的长者们约定建立明文规定,并组织所谓法庭之事……所以其人还是选择了无视,并继续忙碌了下去。
“陶公,这次又到底要去何处?”魏攸毕竟上了年纪,身体又弱,夏日午后,跟着对方转了这么久,到底是有些撑不住了。
“去分粮的地方。”陶谦虽然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却也主动停下脚步任由魏攸坐下来喘气。“咱们这位卫将军既然底气十足,我也不觉得他会有什么‘无能为之事’。故此,其人既然要在此处聚民而居,便该用心在‘如何为’三字之上而已……”
“陶公所言不差。”坐在道旁石头上的魏攸气喘吁吁,勉强回应。
“而今日此地不过是草创,须臾也看不得其中真切,所以,即便是‘如何为’三字,也只能管中窥豹,略观一二。”陶谦依旧侃侃而谈。“老魏觉得此时最该重什么?”
“公平、公正、公开。”魏攸张嘴便来。“陶公,幽州这地方,便是个垂髫小儿都认识安利号商栈中账房处的标语,何况是这位卫将军呢?看完刑罚再去看分粮之事,以此来观这位卫将军是否公正,本属寻常路数,你就不必多解释了。”
陶谦难得闭嘴。
分粮的地方与讨论刑罚的地方截然不同,此地寂静无声,拎着口袋或崭新陶罐前来等待取粮的妇女无一人出声,都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前方高台的一人。
只见此人身材健壮,虽然带着进贤冠,可夏日间捋着袖子却露出了满是肌肉的手臂。其人持一斗,端坐在台上,身边则是一个大瓮,不停的有安利号的伙计抬来粮食往其中放粮……每有一妇女手持竹制号牌、负着带着盛具上前,此人便亲自持斗,依牌给粮。
全程目不斜视,只观斗具准确与否。
而每完成一次分粮,等那些妇女曲身拜谢时,这人也一定认真拱手回礼,遇到年长之人,他还一定避席大礼回复,然后才一言不发再持斗候着下一人。
陶谦与魏攸看的目瞪口呆。
而半晌,二人才转身离开,其中陶谦却又忍不住低声询问起来:“老魏,你认得此人吗?这是那娄子伯还是那吕子衡?总不能是已经做到都尉的审正南辞官跟来了吧?”
魏攸连连摇头:“都不是,必然是去年卫将军离开幽州后招纳的新人。”
陶谦一时无言,到底是忍不住又抓住一个护卫问了一句,才知道这是公孙珣在河内任职期间招纳的掾属,唤做常林常伯槐的……虽然公孙珣在河内不过区区数月,但此番隐退还是有数人主动跟来了。
二人面面相觑,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就在他们心生感慨不知道借着该往何处去之时,却忽然见到一人率众远远往自己这里过来,魏攸认得此人,正是公孙珣头号心腹,所谓门下长史吕范吕子衡是也……这时候,二人哪里还不明白,瞎转悠了半日,早已经惊动了此地管事之人。
而果然,吕范来到跟前,直接俯身下拜,对魏攸尊重至极不说,对陶谦也是直接口称方伯。
“未知方伯至此,实在是有失礼仪,还请方伯与魏公暂驻片刻,我等已经让人去喊我家君候来迎二位了。”吕范赶紧盛情邀请。“天气炎热,喝一杯凉开水去去暑气总是好的。”
“不必了。”陶谦一手拄着木叉,一手昂然捋须道。“今日过来,该看的都已经看了,正准备赶车回蓟县睡觉……就不见卫将军了,也不喝你家的凉开水。”
吕范无言以对,只能去看魏攸。
“你看我的別驾干什么?”陶谦见状忽然将木叉掷在地上,然后当众一声嗤笑。“难道还要当着我的面与他沟通,让他行背主之事吗?”
吕范当即低头……这倒不是他怕了对方,实在是陶谦的年纪摆在这里,双方明显差着辈分呢,这种场面上的事情不要说他,便是公孙珣过来,挨了也只能白挨。
“走吧!”陶谦忽然失笑,却又俯身捡起了木叉,并转身招呼自己的別驾走人。“老魏随我走,咱们回蓟县。”
魏攸无奈,只能甩手跟上。
然而,走不过数步,陶恭祖忽然又回头对着还在低头不懂的吕范质问了一句:“吕子衡,你家君侯的家眷还有你的家眷现在在何处啊?”
“回禀方伯。”吕范抬头正色答道。“都在昌平城内安置。”
“我就说嘛……到底还是有私心的,不是什么圣人。”陶谦一声冷笑,这才继续昂首阔步去寻自己的驴车去了。
到此为止,吕范终究是没搞明白这位是为何而来。
“方伯,咱们回去要做何事啊?”上的车来,从昌平往回走,不过两三里路,魏攸便按捺不住心中焦躁,直接在车上抱着木叉出言询问。
“回去弹劾刘卫。”带着斗笠的陶谦一边赶车,一边随口应声道。
“怎么说?”魏攸一时发怔。
“自然是弹劾他揽权无度,还小人行径,公然挑拨刺史与卫将军了。”陶谦依旧随意。
“前一个倒也罢了。”魏攸严肃答道。“后一个送上去,这刘太守怕是最轻也要直接免官归乡了。”
“这不正好吗?”陶谦忽然在路边拉住了自己驴车,然后回头看向自己的別驾。“卫将军在幽州根基深厚,唯独突然停在昌平显得有些仓促,而若是履任已久的太守刘卫一走,我再一走,刺史和太守皆是新至之人,届时便是这二人想在广阳与这位卫将军相争也终究无力了……这不正合你们这些幽州人的心意吗?”
魏攸依旧茫然:“且不说其他,陶公如何也要走?”
“已是定局了。”陶谦转回头来微微叹道。“前日接到的公文,未与你们说……西凉叛乱,或许将有大战,左车骑将军皇甫公向朝廷举荐了我,我明日便要启程往关西扶风去,出任校尉,辅助皇甫公平叛。”
“这是好事。”魏攸彻底松了一口气。“陶公本是边郡人,欲行军事许久,而且你在幽州做刺史做的不痛快,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何止是不痛快?”陶谦背对着魏攸失笑言道。“连我最信任和看重的別驾都在堂上当众恫吓于我,我这刺史做的有什么意思?所以说,我这番离去,于你们而言却比我本人而言更算是好事,头上少了个脾气暴躁的老头不说,还能光明正大的去迎合那位卫将军,多好?”
魏攸一声叹气,却又不禁抱着木叉正色相对:“陶公,我以为你此番来这一趟多少能去了心中误会,我就不懂了,卫将军行事光明正大,到底哪里不好?”
“极好。”陶谦坦诚以对。“不然我何至于临行前要助他一臂之力将刘卫给弄倒呢?”
“既然如此,为何还……还如此做派呢?”魏攸实在是不解。
“因为好归好,欣赏归欣赏,不服却还是不服。”陶谦忽然手握缰绳,面色严肃起来。“而且我也不瞒你老魏,若非是皇甫公那里推荐早到,离职已成定局,此番我是一定要与这位卫将军掰掰腕子的……便是注定落得个五十华发还要免官归乡的地步,那也一定要与他争个你死我活!”
魏攸目瞪口呆,满目皆是不解之意。
“老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