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第2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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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的洛阳并没有因为黄巾大起义扫荡了大半个关东而有所萧条,恰恰相反,因为某种怪异而紧张的气氛,洛中居然显得有些超出常规的热闹,放眼望去,居然到处都是豪门奴仆四处开道,车马仪仗各处蹿行。
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年节将至呢!
车子行的很慢,公孙珣和公孙范坐在车上闲谈不断,此时说的正是洛中之前的各种新闻,而大概是眼下的局势太过严肃和紧张,而且还晦涩不清,二人说着说着却发现根本进行不下去,反而只能聊起黄巾起事前的一些洛中逸事。
“兄长不知道。”公孙范晒笑言道。“洛中常常有锋锐新人名扬于世,而在黄巾贼起事之前,正如昔日兄长的白马中郎名动洛中一般,当时御史台也恰好出了一位人物,因为喜欢骑骢马,所以号称骢马御史,此人屡次弹劾宦官、纠察宦官子弟,恰如曹孟德当日出山时杖毙蹇硕叔父那般不留情面……”
“我听过此人。”公孙珣倒是也有耳闻。“桓典嘛,人家祖父是太尉,家族与袁杨联姻数代,乃是天下知名的经学世家,若非是桓典父亲体弱多病,未曾出仕,如今也是历代公卿了……这种人家的继承人出来做官,便是阉宦也要给些面子的。”
“兄长说的极是。”公孙范坦然答道。“不过,其实也是这些年阉宦气焰过于嚣张,几乎无人可制,所以这位骢马御史稍一针对阉宦子弟,便得了好大名声。”
“我晓得。”公孙珣闻言不禁叹气。“我数年皆在河北,焉能不晓天下不直北宫久矣?!”
这句话隐隐约约有些歧义,再加上又在大街上,公孙范倒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了,而公孙珣也有所察觉,不由一时干笑掩饰。
兄弟二人各自无言片刻,而等到公孙范缓过劲来,准备再换个话题之时,却忽然身体一晃……原来,居然是有辆车子突然间拦到了二人车驾前面,逼停了车子不说,车上之人还直接攀着车檐起身呼喝起了公孙珣的字:
“文琪!可是文琪来了洛阳?”
身后数名骑士纷纷面露怒容……到了公孙珣这份上,其实已经很少有人能再直接喊他名字了,何况像眼前这人先当街拦车,又直呼自家主公之字呢?而且看对方形状,身上并无印绶,俨然是个白身!
不过,公孙珣听到这声音后倒完全不以为意,反而嘿然一笑:“子远兄别来无恙!”
“哎呀,无恙又如何啊?如何比得上文琪你紫绶金印,年纪轻轻便封侯拜将啊?”对面车上的许攸装模作样,捻须而叹。
公孙珣愈发失笑,却是朝公孙范打了个眼色,然后居然直接下车,去了对方车上。而公孙范无奈,也只好微微拱手告辞,先行回去了。
公孙珣与许攸一起,目送着公孙范的车子消失在路上,这才相视一笑,然后就让车子径直驶向了路边……原来,这二人臭味相投便称知己,素来都是知道彼此的:
公孙珣知道只要许了钱,这许子远就一定会尽心尽力帮你做事;而许攸也知道,这个公孙文琪乃是一个诚信之人,只要你帮他做成了事,或者提供了有价值的讯息,那总不会少了你的钱!
故此,二人居然没有半点前戏试探,直接就趁着晚间暮色做遮掩,在这洛阳城中的路边巷口处开门见山的交易起来。
“文琪还不知道吧?”许攸不禁低声笑道。“前日皇甫嵩奏疏送到后,天子也知道党锢之事要听一听阉宦们的意思,于是今日下午便召见了诸位常侍询问此事,刚一开口,吕强吕常侍便直言如今局面危殆,若不能开党锢,则党人或将与黄巾贼合流,届时汉室天下难保!”
“天子和其余诸位常侍都是何反应?”公孙珣正色问道。
“能有何反应?”许攸依旧不屑。“天子当即失色,而诸位常侍虽然对吕常侍愤恨不已,却也居然无可反驳……不瞒文琪,凡数十载,这党锢一事终于要有个了结了,朝堂局面将来也不比往日了。”
公孙珣缓缓颔首……受党锢的党人本来就集中在河南的汝颍宛洛和河北的清河、魏郡一带,如今正是黄巾军主要的盘踞地点,从天子的角度来说,也就难怪会有所担忧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是汉室在这些地方人心尽失,又怎么会让黄巾军速速扫荡这些地方呢?
一念至此,公孙珣倒是忽然问了个有些荒唐的问题:“子远兄,你与我说实话,黄巾贼骤然夺取清河,扫荡颍川、汝南、南阳,这里面有没有你们的缘故?”
许攸闻言也是一怔,但旋即摇头:“文琪的意思我懂。其实,你若说有意无意放纵一二,或许也是有的,但若是说起暗中勾结,以此来逼迫汉室,怕就是有些高看我等了!别的不说,如今黄巾贼起事一月便扫荡二十余郡,若真是有所勾结,我们也不会让人求开党锢了……直接放彼辈入洛阳不好吗?”
公孙珣也不禁摇头,俨然是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想多了:“那子远兄……再问你一事,皇甫嵩是你们暗中联络的吗?”
许攸依旧摇头:“这件事情我可以与文琪作保,确实也与我们无关,乃是皇甫义真自己突然上书……其实不瞒文琪,本初那里之前确有此论,而负责此事的正是我许攸,我们本是要等诸将入洛以后再私下联络的,谁成想皇甫义真居然有乃叔之风,行事如此有眼光!”
许攸说的乃叔之风,指的乃是皇甫嵩的叔叔,昔日凉州三明之一皇甫规的故事。
话说,当年桓帝时发起了第一次党锢之祸,众人避之不及,但皇甫规居然主动上书朝廷,说自己向来羡慕那些党人的学问与道德,请朝廷把他也当做党人来对待……桓帝可不是如今这位天子,心里比谁都明白,于是理都不理,直接把奏疏扔了。
而从那以后,士人就再也没把皇甫氏当做是单纯的边将世家来看了,而是视为自己人。
换言之,无论是真的想向士族靠拢也好,还是善于投机也罢,皇甫氏从来都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至于说公孙氏?若真有人有相应眼光,也就不需要公孙珣当日拼上性命陪着阳球在洛中拿王甫当饺子馅来剁了。
而如今,人家皇甫嵩又轻飘飘的一封奏疏再度将公孙珣压了下去……只能说,单以投机而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也就难怪公孙珣闻言连连感慨不已了。
“文琪。”许攸见状捻须笑道。“党锢大开既然已成定局,那么接下来朝中必然大举征发动员大军出关迎战,你此番虽然先至,却被人后来居上……如此还想要为一路主帅,怕是要有些难啊!”
“正要借子远兄的能耐替我造一造舆论。”公孙珣闻言倒也干脆。“皇甫嵩我是不准备与他争了,但总不能让洛中诸位贤达忘了我吧?”
“若只是造舆论,倒也容易。”许攸当即再笑。“如今党人将起,我在袁本初处又算是得力之人……”
“只造舆论便可,别的不要你管。”公孙珣忽然打断对方,凛然而言。“若事成,珣为一路持节主帅,何妨许你五百金?而若事不成,我这里钱虽然多,却没有一文与你!”
许攸当即肃容,与眼前之人击掌为誓。
三月匆匆而去,四月惶惶而至。
到了四月初,果然如各路小道消息所猜度的那般,当今天子实在是忍受不住黄巾军的愈发做大,更不允许黄巾军对洛阳的威胁日益增强……于是终于决定放开一切,动员所有力量应对眼前局势。
四月壬子日,天子经黄门监、尚书台正式连番下诏:
解除党锢;大赦天下,并召回所有徙徒,唯黄巾贼不赦;发西园藏钱、廊马以资军用;令公卿世家捐出家中驽马、资材;整备北军五校,征发三河骑士、天下各路精兵;又诏令朝中各路公卿大臣举荐军事人才,推举将门世家子弟,甚至允许任何有报国之心,又自问有将才之人前往公车署自荐为将!
公孙珣不甘落后,来不及拜会洛中故旧,便匆忙上书言事,除了自荐之外,又直接从公车署上书,连番举荐位于雁门的程普、高顺、成廉,以及正位于北军的校尉徐荣,还有位于赵国的董昭!
这几人乃是朝廷命官,必须要提前上书以作应对。
而仅仅是两三日后,随着皇甫嵩等关西将门世家出身的子弟们赶到洛阳,朝廷便正式大开朝议,公开讨论进兵方略,并选拔将领。
这不是一次正式大朝会,如今也没有那个时间进行那种仪式性的东西,但会议依然囊括了几乎所有在朝两千石……其中,公孙珣、皇甫嵩、朱儁三人,因为本身身份就足够高,得以直接前往南宫嘉德殿列席讨论。
会议开始后,皇甫嵩几乎抢尽了风头,因为几乎所有的公卿大臣都第一时间推举了他,而皇甫义真本人也向高据陛上的天子面陈方略,说的头头是道。
而天子也毫不犹豫,第一时间就定下了皇甫嵩为南面主帅,持节,引兵迎击颍川黄巾的方案。
没办法,换成谁是天子也应该都会选择皇甫嵩的,这不仅是因为此人世出将门;也不仅是因为此人年愈五旬,看上去便更可靠一些;更重要的一点是,吕强之前提醒要防止党人与黄巾贼合流之言尚在天子耳畔,故此,面对着到处是党人的颍川、汝南,受党人信任似乎才是这一路主将的最大前提。
这一点上,无人能与皇甫嵩竞争……天子都是没法更改的。
接下来,是第二路主帅……这一点同样极度重要,因为无论如何,都得有人持节去河北主持大局!
那边可是张角的主力,而且昔日汉室向来倚重的河北腹地冀州,如今已经糜烂一多半了。
不过,从这里开始,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
“臣推荐涿郡太守,无虑亭侯公孙珣。”上来出言推举公孙珣的人乃是宗正刘焉,数日前便被公孙珣打过招呼的刘君郎言之凿凿。“公孙太守历任邯郸令、中山太守、涿郡太守,素知河北地理;此番更是当先覆灭广阳黄巾,光复幽州,战绩出色;而且其人当先请战,忠勇之心,天下人尽皆知;更有一事,当日黄巾贼未乱之时,公孙太守尚为中山太守,便曾上书直言太平妖道之险恶,请求治罪,可见其人对太平道颇有知晓……”
“还有这等事情吗?!”天子倒是颇为惊愕。
“回禀陛下。”公孙珣手持笏板,当即排众而出。“太平道之险恶非只臣一人所知,太尉刘公,司徒杨公,前尚书刘陶刘公,还有……宗正刘焉刘公,俱曾上书言及此事。而宗正此番所言,应该是当日臣赴任中山前往洛中而来,先受时任冀州刺史的刘公所托,后请见司徒杨公,然后联名上奏那一次。”
“原来如此。”天子色青形瘦,闻言看了眼闭目养神的杨赐和一脸恳切的刘焉,却又暂且按下此事,然后趁势询问起了公孙珣破敌方略。“若以卿为将,当如何应对河北局势?”
“当斩首而已!”公孙珣倒也有所准备。“河北糜烂数郡,失城数十,若是徐徐图之,怕是失之缓慢,将有后变!所以,不如聚集兵力南北齐发,一路以幽州兵马取北面张宝,一路以朝中精锐汇集凉并精兵,取南面张角、张梁。若三贼俱下,则河北失地便能一朝而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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