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第13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呃,这个判决倒是让人松了一口气,毕竟对于蔡邕这种天下名士而言,流放嘛……哪里不是人供着?说不定走的慢些就大赦天下,然后全家美滋滋并州半年游。
不过,蔡邕之事也只是朝中政争失控,撕下面皮肆无忌惮之后的第一波开胃小菜,接下来宋皇后之事才是最让人震动的……
话说,二月末的大朝会上,随着朝廷正式决定从三月初一改元为光和,洛阳再一次遭受到了轻微的地震影响。然而,一月之内再次同时享受到了日食和地震,却也只是换三公草草了事而已,而且哪怕这一次升上去做太尉的是中常侍张奉的弟弟张颢,朝中大臣居然也都没有太多心思来考虑此事。
因为,就是在这一天,天子以王甫的调查结果为依据,正式下令废后,并下旨将宋氏全族诛连弃市!
群臣蜂拥而上,俱言太过草率,处置也过于严重,请求减罪。
但是,和蔡邕一案的一笑了之不同,已经大权在握的天子选择直接起身回到北宫,将一群光着脚的公卿大臣弃在了南宫朝堂之上!
同日,天子以之前司隶校尉被免职后一直空缺为由,将天下公认的酷吏,尚书令阳球调任此职。
满朝上下,全都无言以对。
再过一日,就是三月初一,大汉正式改元光和,进入了光和元年!
而这一天,公孙珣由于早早就找刘陶请了假,所以用过饭后便带上几个侍从,骑着白马,然后还拎着自己保存了大半个月,抽了芽后又快枯萎掉的那根柳枝,一路马蹄轻踏,来到了洛阳城外……非是郊游,乃是为全家流放朔方的蔡邕蔡伯喈送行。
要知道,蔡伯喈天下名士,他叔叔位列九卿,他们家在陈留更是世代高门大户,所以哪怕是被全家流放,来送行的人也还是密密麻麻,弄的城外十里的亭舍大门外宛如一处集市一般……只不过,朝中最近局势很不好,天子的表现实在是让大家失望,然后又是送人家去流放,所以这集市上没人敢笑,反而个个面带愁容,甚至人人张口便忍不住落泪罢了!
公孙珣身份低微,等到一群公卿、宿老、在京两千石,还有他们陈留的老乡、姻亲家属挨个上去问候告别完了,这才好拎着那根已经没有叶子的干枯柳枝上去和对方‘折柳相别’……没错,折柳相别就是汉代兴起的风俗。
话说,这蔡伯喈之前已然是和很多亲友哭的稀里哗啦,此时好不容易渐渐止住了泪水,面色微和,但抬头一看公孙珣,却又忍不住面色涨红,泪水涟涟:
“文琪是要以此来嘲讽我吗?”
刚要躬身行礼的公孙珣目瞪口呆,当即愕然反问:“蔡公说的哪里话?我今日诚心来送,怎么就是来嘲讽你的呢?”
“不是来嘲讽我的,为何要拿一根没有叶子的枯枝相送呢?”蔡邕闻言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枉我当日还想着若有不测,就把妻女托付于你,谁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当面揭短!”
公孙珣自然知道这没有一根叶子的枯枝有点不合适,但‘当面揭短’一词他着实茫然,便只好看向坐在一旁一个马扎上的人物——蔡邕故交兼举主桥玄。
桥玄拢了拢袖子,不发一言。
不过,桥玄身后一个眼睛细长到眯眯眼的矮个子年轻人却忍不住低头干咳了一声,然后轻声提醒了一句:“公孙郎中,蔡公是髡刑流放……”
公孙珣当即恍然大悟,然后不禁回头看向了蔡邕脑门上那显得格外突出的大号帻巾。
“文琪果然不知吗?”蔡邕难得气顺了几分。“不过便是不知此事,也不该拿此等枯枝相戏吧?”
“哎!”公孙珣一声长叹,赶紧解释道。“蔡公误会了。你看,自从上次你喊我去你家中托付万卷藏书之后,你我不就都晓得你要迟早有今日之厄了吗?所以,等到尚书台那株柳树发芽抽枝之后,我便心生感慨,直接折了一枝来养在家陶瓶之中,静候今日相送。以示‘留’蔡公之意乃是发于诚心,而非应景敷衍之言。”
如此解释,倒也说的过去,所以蔡邕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连道对方有心,就将那枯枝接了过来。
然而枯枝刚一入手,这蔡伯喈却不禁又是口鼻齐张,然后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这又是为何啊?”公孙珣气急败坏,愈发无语。
“我是在想。”蔡邕好不容易才止住泪水,勉力答道。“文琪这次折柳相赠,虽然无恶心而有善意,但这柳枝叶芽丧尽,干枯无生……文琪,你须晓的,我今年四十有七,已经垂垂老朽,既无子嗣,又无妻室,如今还被髡刑发配朔方,所谓九死一生,和着柳枝何其像也?!这不是天意借文琪之手告我,此去必尸骨无存也!”
话到此处,这蔡伯喈却是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抱着这根枯枝大哭特哭,乃至于捶胸顿足,嚎啕不忌!
而听到蔡邕如此解释,这蔡氏被流放的上百口,无论男女,也是跟着一起放声大哭,就连那才总角的蔡琰也是不知所措,拽着自己母亲的衣角哭闹不休。
这还没完,见到蔡氏举族皆哭,那些来相送的人中,别的倒也罢了,那些蔡氏姻亲、弟子也都陪着哭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洛阳城外的亭舍中,哭声震野,不说田野中春忙的农户个个驻足发愣,道路上的行人个个驻足,便是旁边小河上的水鸟都惊得飞了起来。
对此,始作俑者公孙珣只能尴尬无言,呆立当场。
然而,眼前这幅情形根本就不是装傻能混过去的,没过多久,坐在一旁马扎上一直没动弹的桥玄忽然伸出手来,直接拽了拽公孙珣的衣袖。后者无奈看去,却也只见到一张嫌弃至极的老脸。
公孙珣当然明白人家桥公的意思——你惹出来的祸你来平,且不说这么多人一起哭声音那么难听,光说这要是再这么哭下去哭岔气了,然后中风瘫一个……算谁的?
这道理当日没得跑,没看见袁逢和杨赐的前车之鉴吗?
所以,哪怕是无奈至极,公孙珣也只能长呼一口气,然后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将那蔡伯喈的帻巾给一把拽下!
这下子,露出半个秃瓢的天下名士果然立即不哭了,周围众人也是惊愕当场,便是之前怂恿公孙珣止哭的桥玄也有些茫茫然了起来。
“文……”
“哭哭哭,哭有何用?!”然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公孙珣便将那帻巾狠狠掷在地上,然后厉声喝问道。“天下知名的蔡伯喈就这点志气吗?当日你在自家东阁笑言自己已经上书直斥朝中阉尹,自知不能幸免,然后将万卷藏书托付与我的时候,是何等风采?为何今日却是如此不堪?!大丈夫在世,敢做而不敢当吗?!”
这一番质问,真是让亭舍之外的公卿士人全都愕然无语,怔立无言。
便是那蔡邕,也只好拱手告罪:“非是我蔡伯喈敢做而不敢当,实在是我思及自己年已经四十七岁,老朽不堪,却又无子,所谓独特一身……”
“若是因此而哭,更是可笑可悲!”公孙珣勃然作色,愈发怒气冲冠。“我只问你,你蔡伯喈在哭时可曾去瞥一眼坐在你身旁的桥公吗?!”
众人纷纷看向桥玄,却见桥玄从容坐在一旁,面不改色,只是微微捋须而已……但众人却已经纷纷有所反应了过来。
“蔡公!”公孙珣继续大声斥问道。“你说你垂垂老朽,万事不堪……我问你到底何事不堪?”
“我……”蔡邕张口结舌。
然而,不及蔡邕回复,公孙珣却主动自问自答起来:“若论髡刑贬斥,你难道不知道桥公也曾经做过城旦吗?而且你才一次而已,桥公乃是三起三落!若论子嗣,你难道不知道桥公六十岁尚得一幼子吗?你才四十七岁,家中姬妾尚足,而且已经有一女,如此努力十三年,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子女双全?至于说老朽,更是可笑!”
话到此处,公孙珣却又不去看那面色涨红的蔡邕了,而是转过头来,对着身后面有哀容的各路公卿、名士言道:“诸位且看桥公,他已经年近七旬,却依然是朝廷根基,士人脊梁,无论局势多坏,都没见过他露出过半点哀容……如今这蔡伯喈不过四十七岁,就在这里唉声叹气、涕泗横流!诸公不去学桥公面不改色倒也罢了,可为什么还要陪着蔡伯喈这种人哭个不停呢?!当日我在蔡府上便说,时局越是艰难,我辈反而越要自强不息,努力奋发才对!难道是因为我年纪轻,诸位便把这些道理置之不理了吗?!”
此言既出,别人倒也不论,那身后的蔡伯喈却是连连拱手,口称有错。
公孙珣闻言赶紧转圜面色,先回身扶起了对方,然后又把地上的帻巾给拿起来,亲手帮对方裹住了露出半个秃瓢的脑袋,这才携手解释道:
“非是我看不起蔡公,也不是刻意大言,只是我自幼受寡母教导,为人不可轻言放弃,她曾有屡有……屡有激励之言。蔡公,这柳枝虽然是个枯枝,但将它插入土中,谁又能知道它不会再出新芽,最后变成苍天大树呢?”
蔡邕扬天长叹。连连点头:“不想,今日居然又遇到了文琪的满腔志气!若论百折不挠的节气,那自然是天下一半的节气都在桥公身上;而若论这自强不息的志气,只怕也是天下一半的志气都在文琪身上了!”
言罢,两人却是携手将那根枯枝插入道旁河边,然后,公孙珣又喊来两个义从护卫,说是雁门武州人士,正好归乡顺路,让他们沿途护送一二……并握手私下小声交代,若是在朔方有所不便,刺史董卓就不说了,对方也认得,但雁门太守郭缊却是可以报他公孙珣的名字的。而若是路遇盗匪、乱军什么的,也不妨往雁门平城处逃,到彼处去寻一个叫程普的人,总是能托庇一时的。
其实,到了这里,之前那被哭声中途打断的送行仪式就算是结束了,而公孙珣也是松了一口气,准备脱身旁观。
孰料,被当众训斥了一顿的蔡邕却死活都不放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心眼发作:“上次让文琪为我做首带志气的短诗,你却说自己当时胸中并无志气,着实做不来。今日,你如此志气,将我教训的无地自容,明明是志气满怀,如何又没有诗文了呢?”
公孙珣头皮发麻,只能勉力解释:“家母常说诗文辞赋皆是小道,出门在外能不做便不做……”
然而,好说歹说,蔡伯喈就是不愿意撒手,公孙珣被逼的没辙,只好扭头看那桥玄,只求对方看在自己夸了他半日的面子上出言襄助。然而,作为此处身份最高的桥玄桥公,从头到尾都只是面无表情宛如木雕,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哪里有半点帮忙的意思?
于是乎,无可奈何之下,公孙珣只好点头:“只有一首无名旧诗,乃是别人旧日所做,却也正好拿来应景……”
“不管如何,且诵来为我壮行!”蔡伯喈鼓起鼻翼,双手拢袖,一脸期待。
公孙珣仰头一叹:“蔡公听好了……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话说,公孙珣一开始背这首诗的时候还有些敷衍,但诵到最后,却也是不禁胸中块垒尽散。
而一诗既罢,周围的公卿名士也是各自无言思索,便是桥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