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天机-第3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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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像是故事,更像是现场的实景,仿佛割肉饲鹰之事就发生在我们眼前。
道路尽头是一个古老的石亭,亭中有人,正在低头看书。
我目视前方,不再关注两侧壁画。
扫地的年轻人停下来,转身看着我。
“你来找谁?”他问。
他很年轻,眼中闪烁着慧黠的光芒。我本以为他是男人,但近距离看,他又像是女人。
“你知道我们来的目的。”我回答。
他摇头:“我问的是你,不是你们。你和他们不同,你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我凝视他的眼睛,越来越觉得,他是真正的女人。
“男生女相阴阳佛。”我说。
“什么?”他放下扫帚,慢慢地整理衣领和袖子,小心地拂去布衣上的浮尘。
“我知道你,莫高窟有飞天,禅宗有阴阳佛,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谦逊好人。”我回答。
我用了“谦逊好人”这个词,已经给对方留了面子。其实,飞天、阴阳佛之流,都不过是红尘俗世中的门童小厮,等于大人物脚下的蝼蚁,存在而不知为何存在,活着却不知为何活着。神界之中,不知有多少飞天和阴阳佛,多一个少一个、生一个死一个都毫无意义。
飞天和阴阳佛的存在就是悲剧,比起朝生暮死的蜉蝣来,其命运的价值不会更多。
年轻人双手合十,向我深深鞠躬。
“请吧。”他退向一边,然后深深弯腰。
我不再谦让,大步走向石亭。
鹰后和勒金跟在我后面,两人突然一起惊呼:“此人……化为飞灰了!”
我没有转头去看,从他们的话中,也知道那年轻人已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灰飞烟灭。
鹰后和勒金把年轻人当成“人”,自然会感到惊讶。可是,在我眼中,年轻人不是“人”,而是蜉蝣、蚜虫、蚂蚁、蚊蝇,本来不该存在,也不该不存在。他们在那里就在那里,不在那里就不在那里,没有任何区别,更不值得任何大惊小怪。
到了石亭外面,看书的人缓缓抬头,静静地看着我。
“我来求歼灭猕猴种人之法。”我说。
从我站立的位置看,亭中只有一人。可是,很明显,他背后还有三个人,与他的身体长相一模一样,也都各自握着书,分别朝着另外三个方向。
同样,石亭处于一个十字路口上,左、右、前各有一条路,路两侧是同样的高大石墙。也就是说,我们处于一个十字路口,需要做出抉择。
“我们有三个人,各走一条路。”我沉声吩咐。
“什么?我们分开,岂不更容易受攻击?”鹰后摇头。
“我们不会受攻击,能攻击你的只有你自己。”我说。
这里的一切都是“虚”的,如果不被虚像所迷惑,就能安然无恙。
“我向前去,那里有我要的答案。”勒金绕过石亭,大步向前。
“我……向右。”鹰后也走过了石亭,向右面的通道走去。
那么,剩下的只有向左的一条路了。
刚刚扫地的年轻人化为飞灰,真的是一种惨烈的人生写照。
当然,当一个人的遗体送入火葬场的焚烧炉中时,也是同样情形,在烈焰飞腾之中,仅剩残骸几块。
“你要的,不在这里。”那石亭中的人说。
“在我心里。”我苦笑着说出了充满玄机的答案。
禅宗之中,到处充满了这种哲理句子,但那正确的答案究竟在何方,却不是几个字就能说明白的。
“对。”那人点头。
他的模样平凡朴素,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寺院里的工作人员一样,同样穿着布衣、布鞋,脸上挂着职业性的温和笑容。
“恕我愚钝,我在自己心里找不到那个答案。”我说。
“找不到并不代表没有。”那人轻轻摇动着手里的书,他背后的三个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阁下怎么称呼?”我拱手问。
“有客人来,自然有接引僧。”他回答。
“请带我去见真正的主人。”我说。
“七级。”他温和地笑着点头,“再过七级,方得见神仙真容。”
我也点头:“好,请指明去路,我自己去见。”
他缓缓摇头:“你果然愚钝,我已经说了答案。七级,不是七级,你明白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沉思,立刻顿悟。原来,对方说的“七级”不是七个级别,而是佛家最常说的“七级浮屠”。
那句话的原文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就是说,我要想找到答案,必须完成“救人一命”这件事。
“如何去做?”我问。
“何须请教我?答案——在你心中。”他说。
第391章 六耳猕猴(2)()
我救过很多人的命,无论在港岛还是在敦煌,甚至是过去游历全球的日子里。可是,那些事似乎与今日的情形无关。
面前这人的话里充满玄机,一时之间,我竟然无法揣摩其准确意思。
我静下心来,不再追问,而是默默地等待着对方再次开口。
这寺院里十分安静,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北方朔风刮过高塔尖顶发出的飒飒声。
“想通了吗?”他终于开口。
“入山拜山,入水拜水,入乡随俗,风随人转。”我回答。
这几句话是“江湖切口”,放之四海而皆准。
“跟我来吧。”他点点头,走出了石亭。
同时,他背后的三人也离开石亭,向另外三个方向走去。
奇怪的是,这人带我走的是回头路。
经过那扫地僧化为飞灰之处时,我向路边看,地上只剩一小堆青灰色的尘末。
扫地僧用过的扫帚就扔在一边,已经十分残旧,多处地方被铁丝布条绑住。
我停下来,弯腰拾起扫帚,把扫地僧的骨灰扫向一边。
“做什么?”那人转头问。
“即使是卑贱如微尘的人,其骨灰也不该误遭别人践踏。”我回答。
“你的做法,没有任何意义。”他摇头。
我用佛经上的两句俗谚回应:“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那些德能出众的大师们尚且遵守这样的戒律,何况是我辈?”
一直以来,禅宗的“好生之德、不杀生之念”深入人心。尤其是在中原,这种德行文化渗透到每个人心中,即使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也明白这种道理。
“是吗?那不过是显宗教化世人的道理,我们这里是隐宗,人化飞烟而去,无影无形最妙。所以,你拿扫帚去扫,已经落入了下下乘。”那人说。
我低着头,一下一下扫过,把扫地僧的骨灰全都扫到墙根下。
在这里,骨灰至少能一点点随风逝去,不会遭到任何人的脚步践踏。
六道轮回之中有“踏上一只脚即十世不得轮回”的说法,所以,人间恶毒至极者,往往刨棺鞭尸,诅咒死者永世不得进入轮回。
我这样做,等于是为一只“人形的蝼蚁”送最后一程。
无论别人说什么,我只做我自己该做的事。
那人一直静静看着,直到我放下了扫帚。
“走吧。”他说。
我跟随他进入了另一条岔路,两侧不但有壁画,而且每隔不远就有一尊青石雕塑。
外面是晴天,但在这寺庙里却看不见蓝天和太阳,到处都被笼罩在青灰色的朦胧雾气里。
“很少有人到这寺庙来,对于首都和北方大国来说,寺庙就像巨人脚下的蚂蚁,可有可无。只不过,坚信者、坚守者永远都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那使命就是等待一场惊天动地的岩浆喷发。”那人低语。
“我知道,很多江湖流派觊觎着这里,可能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契机。”我说。
我没有提流鬼国或者北海女王的名字,那些都不重要,现在唯一的关键就是找到消灭猕猴种人的方法。
“对,一个契机。”他点头。
我们跨过了一道两尺高的厚重门槛,进入了一个足有十几米净高的大殿。大殿两侧,全都是超过十米的石雕,目光尽头,则是高耸的台阶和宽大的供桌。
现在,我们和供桌至少隔着三十步,我看不清楚供桌上的东西,但能够感觉出来,这里已经不像是在人间。
这感觉十分奇怪,因为我脚下踩着的依然是坚实的青石板地面,与外头的地面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我感受到了神佛之气,仿佛两边的石像瞬间就能复活一样。
“这里就是这个样子,曾经有人进来,吓得魂不附体,我只好把他拖出去。你呢,感觉怎么样?”那人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随着他前行。
到了台阶下面,我仰面向上看,发现供桌上摆着的是七个牌位,从右向左,一字排开。
“我要的答案呢?”我问。
“没有答案,我无法告诉你任何事,只能接引你到这里。”他说。
“可是,你带我到这里来,应该有更明确的指示才对。”我心里一阵焦躁,突然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情绪,声音瞬间提高。
“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他缓步后退,然后转身。
我猛地伸手,去抓他的手臂。
刹那间,我觉得自己似乎是眼花了,因为我的右手竟然穿过了他的身体,一抓抓了个空。
原来,他的身体只是一个幻影,似存在,又似不存在。
我连退三步,稳定情绪之后,立刻向着他拱手:“抱歉,抱歉,我太鲁莽了。”
之前,我见过身化烟雾的丹玛生上师,深知只有道行高深之士,才能达到这种抛弃皮囊的境界。
眼前的人虽然是幻影,但我相信,他不仅仅是影子,而是长期修行的必然结果,其思想高度并不次于丹玛生上师。
“没什么可道歉的,阁下的应变能力太强,遇到刚刚这种变故,居然只是愣了一愣,随即恢复正常。很好,很好,我大概有三百年没有见过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了。”他微笑起来,然后大步走出了大殿。
我向着他的背影深深鞠躬,目送他缓缓远去。
“既然‘化为幻影烟雾’是修行的必然阶段,那么,无论是汉传佛教、藏传佛教、显宗、隐宗、密宗还是其它玄学门派,到了某种时刻,所有修行者都会进入‘虚无缥缈’之中,远离现实世界。如此一来,修行还有意义吗?修行者的未来还值得期待吗?”我扪心自问,突然心有不甘起来。
修行者为了变得“更好、更强、更智”而努力,但丹玛生上师和刚刚这位影子修行者已经达到目的了吗?身处这种境界时,他们是快乐还是悲哀?
我无法想象以上两位的心情,假如是我,我恐怕并不容易跨过“丢弃皮囊”那个关口。
我走上台阶,一直到了供桌前。
灵牌是用墨色的玉石制成,其中六块有字,最后一块空白。
虽然说是“字”,却是我无法辨识的派别,笔画如枯枝乱草一样。
唯一让我有熟悉之感的是倒数第二块灵牌,上面雕刻着一个双云头的金箍。
通常,这金箍是神话故事中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头饰,为南海观世音菩萨所赐。取经人唐玄奘一念紧箍咒,这金箍就会收紧,以此来控制孙悟空的暴躁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