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天机-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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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退到了岩画谷的入口,警惕地左右顾盼,横着穿过石隙。
刚刚忽视了宝玉、宝石的存在,现在,他们正斜躺在草丛里,另一边躺的则是长枪女。
我喘了口气,不顾宝玉、宝石两兄弟,而是背起长枪女,快速原路返回。
走了半小时后,长枪女渐渐苏醒,在我背上抽咽起来。
“已经没事了,回到石塔再说。放心,雪菩萨、大魔手都在那里,非常安全。”我低声安慰她。
“我已经变成一个废物了……龙先生,我真的已经变成废物了,现在就是把枪塞在我手里,也没有扣动扳机的勇气了。”她断断续续地说。
我没有追问原因,只是加快脚步。
离岩画谷越远,我就越安心。
“我经历了什么?我杀过的每一个人都来向我索命,都将在三生三世轮回里向我……索命,我只能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还赎自己的杀业。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三世,全都是……”她说不下去,眼泪濡湿了我的肩头。
“不要哭,一定是幻术。”我简要地安慰她。
“是真的,是真的,从阿拉伯沙漠到外蒙古,从远东到西欧,我真的没想过,在我枪下做鬼的已经有七百多人,包括各种肤色、各个国籍……伊拉克人、阿富汗人、印度人、埃及人、俄罗斯人……从现在起,我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毕生持诵经书、吃斋念佛,赎自己的罪业……”长枪女说。
我无法继续劝解,因为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悲哀之中。
这一切当然都是左丰收造成的,他用幻术营造了某种场景,激发了长枪女的忏悔之心。她是杀手,既然已经没有勇气杀人,就真的变成废物了。
翻过山梁,又走了一阵,总算遇见了罗盘村的接应人马。
我把长枪女交给他们,安排他们将人送回石塔去。
此刻,我心里充满了各种困惑,必须一个人长时间独行,在没有任何外力打扰的情况下,深度思考,为自己答疑解惑。
我没有向正北去,而是沿着一条小路走向东北,最后停在一座金色的沙丘顶上。
东面,月牙泉小镇的尖塔屋顶清晰可见,游客们的欢笑声也随风飘来。
游客们总是无忧无虑的,在广阔无垠的大沙漠里,尽情释放着自己的热情。
“为什么我永远不能像他们那样,无牵无挂,纵情欢笑,放浪形骸,无拘无束?我内心的负累、肩上的重担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卸下?假如左丰收真的能带给我一些跟身世有关的宝贵线索,我就可以对这一问题释怀了吗?”我捂着胸口,无声地自问。
我到敦煌来是为了追根溯源,找到出生身世、反弹琵琶图之间的某种联系,以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曾设想过,等到达成这个目标,就安然退隐江湖,不再抛头露面,做读书写字、看花养鸟的太平隐士,彻底放弃从前的“港岛铜锣湾龙少”身份。
原本以为,那个目标很遥远,现在却一夕之间,已经无限接近目标。
“左丰收可信吗?如果我不揭破他的身份,他会不会趁势反噬,将石塔内的雪菩萨、大魔手一网打尽?就像宝玉说的,引爆*,将黄花会的高层炸成粉末?”我有些担心。
一阵风过,远近上下的沙粒唰唰作响,正是外地游客最为追捧的“敦煌鸣沙”之声。
我在沙堆上躺下,仰望蓝天白云,困意渐渐袭来。
“不能睡在这里,不能睡在这里……”我脑子里虽然有这种意识,却无法抵挡汹涌的困意,最终还是合上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安然无梦,脑中一片空白,既没有海市蜃楼一战的困扰,也没有黄花会、北方大帝、日本忍者纠缠战斗惨烈之状。
很久没有这样彻底沉睡过了,睡醒之后,仿佛回到了最纯真的童年时代,心无旁骛,只是伴着阳光、雨露、鲜花自由成长。
夜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月牙泉小镇那边霓虹闪烁,映得半天皆是流光溢彩,连夜空中的云翳都被镶上了一层彩色的花边。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变得异常空洞,仿佛想到了一切,又仿佛遗忘了一切,天地之间,既空无一物,又满满当当。
“这是敦煌,不是港岛。”我低声告诉自己。
曾经在文华酒店的天台,我醉卧花丛之中,仰望繁星闪烁,又俯瞰维多利亚港湾。那时,我少年得志,率领一帮兄弟笑傲铜锣湾,“龙少”之名,响遍港澳台,江湖朋友见了,无论老少,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龙少”。
霹雳堂上下,都知道雷动天欣赏我,甚至以为我将是雷动天之后的异姓掌门人,取代雷氏四代弟子中的雷红军、雷骁龙、雷俊、雷采、雷行、雷霆等人,力压群雄,执掌霹雳堂。
那时候,从不知愁,也不烦忧,只觉得未来一片光明,直通人生巅峰。
好像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我脑子里突然浮上来一个奇怪的念头:“我是谁?我家在哪里?我的家人在哪里?”
十二岁之后,我就再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埋着头向前冲,风风火火地战斗,大开大合地开拓,成为雷动天手下第一悍将。我心里的温情早就冰封,不再考虑那些费心劳神的问题。
当我开始思考“我是谁”的问题时,也就是跟霹雳堂开疆拓土的江湖大业脱节之日。于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雷动天交还了代表铜锣湾堂主的铜牌,坦然离开,没有半分留恋。
自此后,铜锣湾少了一个“龙少”,只剩下当年龙少率领七名兄弟血战将军澳坟场斩杀霹雳堂叛徒雷九图的英雄传说。北方敦煌则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画匠,江湖风波,再也与我无关。
“多好啊,那些年少岁月……”我不禁感慨万分。
“梦幻空花,皆是林中霰;醉后高台,总念相思结。”有人在我身边低语。
我打了个寒颤,因为那是左丰收的声音。。。
“不要担心,我没有恶意。”他悠然说。
“跟踪到这里来,还说没有恶意?”我淡然问。
午夜梦醒,我觉得颇有凉意,但强忍着系上胸前纽扣的想法,只是坦然躺着。不过,从左丰收那边传来一阵彻骨的寒意,激得我的两臂上生出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元神蛊。”他只说了三个字。
“什么意思?”我问。
“我发现了你体内的元神蛊——来自大魔手吗?呵呵,你为黄花会竭尽全力地奔走,换来的只是背后暗算。我看不下去,才会赶上来提醒。”他说。
我没有因他的一句话而引发愤怒,雪菩萨和大魔手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法抵挡,毕竟石塔、罗盘村都是黄花会的核心地盘。
“大魔手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在苗疆臭名昭彰,最后被蛊苗三十六寨的长老联手杀退,逃到美国去,依附在五角大楼门下,后来又成为5地区的特约专员,终于在黄花会上位,地位比雪菩萨还高。如今,蛊苗三十六寨日渐式微,再也无力追杀大魔手,只能任由她逍遥自在。她是个很可怕的人,野心极大,性情残虐,任何落在她手里的仇家,都死得凄惨无比。龙先生,我一察觉她在你身上落了元神蛊,就知道我们是可以结为生死同盟的,必须联手对付她,以求自保。”左丰收说。
我根本不为所动,双手枕在脑后,抬头看天。
第152章 元神蛊(3)()
耳畔,月牙泉小镇那边的探戈舞曲铿锵有力地传过来,宣告着这是一个太平盛世的狂欢之夜。
几百步之遥的这边,我和左丰收却同样面临生死存亡的严峻问题。
一远一近,天壤之别。
“你和大魔手之间有什么仇怨?她还没来敦煌,你先提前导演了失踪大戏,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可见,你对她甚为忌惮,是吗?”我问。
单纯地看海市蜃楼那件事,似乎可以当做是外敌对于黄花会的挑衅攻击,也可以说成是一次意外。可是,纵向考察,则可以看出,左丰收选择此刻诈死隐退,其原因正是因为大魔手的莅临。
“我不忌惮她,只是现在进行的一项研究恰好到了关键之处,不想被她干扰。”左丰收说。
“是什么研究,可以说来听听吗?”我步步紧逼,希望能迫使左丰收说出实话。
“嗯,说起来,我的研究跟龙先生有关,也就是2窟中的反弹琵琶图。简单说吧,我已经发觉反弹琵琶图是一幅三层结构的壁画,除了我们目前所见的反弹琵琶图的舞姬,下面还有两层,分别是——”他停住,等我回应。
多层贴合、内容不同是莫高窟壁画的明显特征之一,听他这样说,我并不感到意外。
我在2窟临摹壁画时,已经注意到,反弹琵琶图这一幅画的边缘十分整齐,没有遭到任何破坏。所以,下面到底有几层、每层有什么内容都不得而知。
“很好。”我只回答了两个字。
“龙先生,反弹琵琶图之所以令世人感到惊艳,就是因为其内含神韵。壁画极薄,颜料浮于表面,那么神韵何来?我现在已经可以解释,就在于下面的第二层、第三层内容。”左丰收叹了口气。
我转过脸来,看到他正垂坐在一个沙坑里,双手各抓着一把黄沙,轻轻上扬。
表面看,左丰收是一个老实、厚道、稳重、沉着的人,但岩画谷交锋那一回合,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这一切都是他的表面伪装。这个人如同隐藏在竹篾篓子里的五步蛇,貌似恭顺温和,实则剧毒无比,而且极富攻击性。
“今晚,我可以做东的。”他将双手残沙向东面一扬,“月牙泉小镇虽然比不上港岛那边的高级酒店,但有几家本地菜还是相当正宗,口味直追民国餐饮名厨。”
我笑了笑,忍住满心厌恶,低声致谢:“多谢多谢。”
“我们可以到那里去,边吃边谈。”他说。
我从未尝试过跟一条毒蛇共进晚餐,但现在,我很有兴趣尝试一下。
在岩画谷,我们只是打了个平手。他没有诱使我跌下悬崖,我也没能将他生擒活捉,押回罗盘村。
“好,那就叨扰了。”我翻身坐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西侧的沙堆后面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宝蟾,另一个则是眉目如画、极为年轻的女孩子,至多不超过二十岁。
左丰收挥手,宝蟾和那女孩子就飘然向东,先行去安排用餐地点。
“龙先生,请吧。”左丰收故作文雅,举手相邀。
我们并肩向东,踩着软软的黄沙,双方距离忽远忽近。
“龙先生,你就不关心反弹琵琶图下面的两层画是什么内容吗?”左丰收忍耐不住,重提这个问题。
“是什么?”我顺着他的话题问。
“唐初大家之作,第二幅是‘寒鹤戏梅花’,第三幅是‘乱雪迎春图’。”左丰收回答。
我对中国绘画史做过研究,一听这两幅画的名字,立刻觉得有“文不对题”之感。
莫高窟中的所有壁画都有着可以演绎的故事性,而非单纯的观景之作。就拿反弹琵琶图而言,它讲述的是一场风光盛宴,看不见席上贵宾,但从舞蹈、音乐的阵容看,贵宾的级别一定极高。
如果只是鹤、梅、雪之类的应景之作,根本没有资格描绘于莫高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