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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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怎么知道的?
朱继明心下暗惊,面上却还是堆了浓浓的笑,躬身道:“哎哟,陈三姑娘这话在下可不敢认。这尸首还没捞出来呢,怎么就能说结案?那也太不像话了。”说着他便回头看向了几位同僚,笑道:“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小吏齐齐点头,表示他们绝不可能随便结案,每个人都是一脸地郑重。
“如此便好。”陈滢拧了拧嘴角。
纵然幂篱遮住了她的脸,可她还是出于惯性作出了微笑的表情:“我还怕你们会随便结案呢,若真是如此,我也只能如实禀报陛下了。”
朱继明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余下的几名小吏亦是笑容一滞。
禀报陛下?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陛下在赐下金牌时,还颁有一道口谕,着我若遇案件,一,要查明真相,二,要如实上报。”陈滢就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紧不慢地说道:“也就是说,从方才开始,诸位的一举一动,我都会详细记录,如实禀报。”
朱继明怔了数息,“刷”地一下那汗就下来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
这话听着可有点儿吓人。
陛下居然还赐了这样一道口谕?这可能么?
他有瞬间的狐疑。
不过很快地,他便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世上有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假传皇上的口谕?那大楚律例上分明便记着,凡假传圣谕者……
“依大楚律乙六论,‘谓伪造上谕,曰大不敬’,乃十恶之一,依律当诛。”陈滢淡声说道,就像是读出了朱继明的心思。
朱继明擦汗的手顿住了,一脸震惊地看着陈滢。
他熟读《大楚律》,自是知晓,陈滢背诵出来的,正是“十恶”中的一段内容,且一字未错。
直到那一刻,朱继明才终于发觉,这位陈三姑娘,不像是在闹着玩,而是来真的。
“我已经把我所知尽皆说了出来,诸位要捞尸、要查验,尽可以放胆去做。”陈滢淡声说道,将金牌放了下来:“我只在旁看着,以便如实记录,诸位不必担心于我,但去便是。”
朱继明额头的汗正在一滴滴往下淌,他只能不住地去擦,连帕子都忘了掏,结结巴巴地道:“那什么,陈……陈三姑娘,在下方才并没有……”
“此案我们刑部接了,你们回去吧。”身后忽地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朱继明大吃一惊,回头看去,便见一个穿着玄色直身袍的高大身影,大步走了过来,在那个身影的背后,还跟着几名穿着官服的官员,其中一人他恰巧认识,正是刑部的一个熟人。
刑部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且他们还居然要接手这么件破案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继明觉得脑袋有点儿晕。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定下心神,上前躬身道:“下官朱继明,见过几位大人。”
见官儿就拜,这是他们这些小吏的生存之道。再者说,那群人里分明有人的补子上画着鹭鸶,那可是六品官儿的服色。
连六品官儿都只能跟在后头呆着,那就表明来人身份绝对不低,可不是他们这些小吏能惹得起的。
第080章 重要证物()
“免礼。诸位辛苦。”那高大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一个穿蟒袍的侍卫便突然现身,手里拿着一份公文。
“瞧清楚,这是移交案件的文书。”那高大男子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个侍卫更是直接,一抬胳膊,就把公文塞进朱继明的手里,旋即快步退下。
朱继明觉得,他今儿怕是把这个夏天的汗都给流干了。
他硬着头皮接过公文,打开看了看。
没问题。
一切都很符合规程,所有印章都盖全了,这件案子从此时开始,已经移交刑部办理,与他们盛京府衙,再无瓜葛。
离开的时候,朱继明的步子迈得格外地快。
他得赶快到前头书房找到谢绍,将此处发生的事情禀报于他。
且不说这一群小吏是如何向上官添油加酱地一番交代,只说这群来人,陈滢一眼瞥见,面上虽是神情不动,心下却暗自讶然。
那个高大的男子——刑部众官员之首,正是那位与她有着一面之缘的裴指挥使——裴恕。
他怎么会来?
陈滢万分狐疑,总觉得这位裴恕有几分神秘。
刺驾一案有他出现,还能说他是禁军指挥使,此乃职责所在。
可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且还变身成为刑部官员,更接手了一桩府衙的命案?
一个人还能有两重身份么?
陈滢心中不住忖度着,自幂篱下悄然抬眸,看向了裴恕。
这一回,她终于瞧清了他的长相。
斜飞入鬓的漆黑长眉,鼻梁挺直周正,这张脸上最令人印象深刻之处,便在于此。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双不大的单眼皮的眼眸,以及微薄的嘴唇。
如果说,前两者令这张脸近乎于俊秀,那么后两者,却将这俊秀一笔抹去。而更叫人感到惊讶的,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彪悍与警觉。
分明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手里也没拿兵器,可他的整个人都像是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秒就能冲上去与人肉搏。
也正因有了这样的神情,让这张脸有了极好的辨识度,只消见过一次,便不会忘。
陈滢在阳光下微微眯眼,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金牌,思绪开始四处飘散。
难怪裴恕从不穿侍卫常穿的蟒袍箭袖,原来是为了中和身上的气势。
可以想见,穿上武服的裴恕,那一身的杀气、煞气与匪气,在那座华丽的宫城里,会显得多么地不合时宜。
她有些出神地想着这些,蓦地一管声线传来,似酒微醺,渡过耳畔。
“陈三姑娘有礼。”裴恕向她点了点头,语声既不亲切,也不疏远,更没因了官职在身而有所简慢。
与他身上那种强烈的气势相比,此刻的他,合乎礼仪得叫人难以接受。
陈滢抑住情绪,屈身回了一礼,用着与他相似的语声平静地道:“见过裴大人。”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两个人各自站着,陷入了沉默。
微风徐来,拂过大片帐幔,“扑楞楞”作响。水面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碧荷在风中摇曳,似临水的舞者,踩在那连绵的翠幕之上,翩翩若举。
美景如斯,实堪入画。只可惜,这临水而立的两个人,却是一个杀气腾腾、一个死气沉沉,两个人心中所思,亦与这周遭的旖旎相去甚远。
陈滢想的是,刑部接管此案,到底有何目的?
而裴恕则是面色肃杀,负手而立,通身上下流露而出的,是排斥感,以及,不以为然。
不必他开口,陈滢便知道,对于自己的出现,这位裴大人,并不欢迎。
然而,就算对方再是不愿配合,她也一定要留下。
她是铁了心要走出后宅的。
而只要她持有这样的念头,便一定会面对这样的冷脸,以及嘲笑、讥讽、谩骂,乃至于比这更尖锐百倍千倍的冲突。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离经叛道,注定是在与一整个时代为敌。
若是连这点儿冷脸都受不住,她又凭什么去改变它?撬动它?唤醒它?
“刑部……怎么会派人过来?”良久后,还是陈滢首先打破了沉默。
“凑巧。”裴恕简短地道,视线扫过她手中的金牌,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
陈滢立时就发现了,略忖了片刻,便将那金牌举了起来,解释地道:“这是祖父替我打的,木制,镀铜。真正的御赐之物,自然不能随身带着。”停了停,又道:“陛下已经知道了,也应允了。”
裴恕怔了怔,似是有些愕然,旋即那嘴角便扯动了一下,点头道:“原来如此。”
一缕不以为然的神色,自他那双单眼皮的眼眸中飞快划过。
陈滢心下明了,假作不见,转首望向水面。
想要让她知难而退?
这是不可能的。
“陛下有命,我自然必须听从。”陈滢淡淡然地说道,视线扫过盛开的碧荷,语声宁静:“裴大人若是对此有异议,不妨自向陛下去提。”
言辞间竟是一点儿没客气。
裴恕的单眼皮向上一挑,似是有片刻的惊讶。
然而,那也就只是片刻罢了。很快地,他便浑不在意地一挥手:“你查你的,我查我的,互不干扰。”
干脆利落的回答,与那醇酒般醉人的声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滢心头堵了一瞬。
不过,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国公府的姑娘不说好好呆在家里,居然跑到外头查案子,怕是所有人都认为她在瞎胡闹吧。
“这是证物之一,如今便先交予裴大人罢。”陈滢平心静气地说道,将团在手里半晌的发丝递了过去。
这件案子,兴济伯府肯定不会委托给她,既如此,她便有义务也有责任,将证物交给被委托方——也就是刑部。
亦即眼前这位裴大人。
裴恕显然有些惊讶,视线飞快地扫向了她的手……套。
他大约是没见过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不大的眼睛已然虚了起来。
“这是手套,戴在手上可以防止用手直接触碰证物。”陈滢认真地解释了一句,一面示意裴恕接头发:“此乃证物之一,请收好。”
第081章 湖底沉尸()
裴恕继续保持着沉默,表情却变得古怪起来。
陈滢自己戴着手套,却要让光着手的裴恕把死人头发拿走。
这么膈应人的事儿,她怎么就能做出来?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裴恕的身后,传来了“吭哧”“吭哧”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拼命地憋着笑。
“郎廷玉,过来。”裴恕斜起嘴角笑了一下,虚着的眼睛里却像是积攒着风暴。
“吭哧”声立时便停了,再过一息,一个穿蟒服的矮壮青年,苦着脸走了过来。
“把东西……证物……拿好了。”说话时,裴恕的嘴角仍旧斜着,单眼皮向下,从陈滢的角度看去,并看不见对方的眼神。
陈滢于是有些讶然。
不合时宜地,讶然了一下下。
她比裴恕矮了一个头不止,而即便如此,她竟也不能观察到对方的眼神。
这位裴大人的眼睛,还真是……不太大。
当然,陈滢并不是歧视单眼皮,只是单纯地这样觉得罢了。
那个叫郎廷玉的侍卫模样的男子,此时已然苦着脸走到了她的面前,一只又宽又厚的手掌伸出来,样子傻乎乎地,像一头小号儿的熊。
陈滢忖了片刻,顺手收起金牌,向那管事妈妈讨了一方干净的白布,把那几根头发包了包,递给了郎廷玉,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
郎廷玉的表情一下子就活泛了,乐呵呵地接过布包揣好,退了下去。
陈滢往旁踱了几步,平静地道:“请裴大人开始工作吧,我只在旁看看,不会过多干涉。”
裴恕抬起眼眸。
刹那间,似有锐利的箭直刺而来,凛凛若有锋芒。
陈滢心头一跳,飞快抬头。
便在这一息之间,裴恕已然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