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3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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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帝抬手免了他的礼,又扫了扫一旁的陈滢,没说话。
贺顺安见状,忙低下头,暗自矫舌。
这位神探姑娘,看来还真是深得陛下信任,连小行山那里传来的消息,都没避着她。
“贺大伴,掌灯。”元嘉帝吩咐道。
御书房采光虽好,奈何天色昏沉,雨又大,若不掌灯,连面目都瞧不清。
贺顺安领命去了,不一时,便有小监蹑足而来,执长长的玉柄火引,将几只大烛台尽皆点亮。
“再有求见的,午后罢。”骤然明亮的光线,似令元嘉帝心情好些,他微笑着吩咐了一句。
贺顺安忙应是,领着小监轻手轻手退了下去。
元嘉帝转向胡宗瀚,神情复归平淡,展袖道:“胡将军请讲。”
“是,陛下。”胡宗瀚利落应道,自袖中取出一个油布包,双手擎着,大步上前置于御案,复又退回原处,叉手道:“启禀陛下,臣等在密道里搜出一块旧帕子,上头画着图,瞧来有点儿不同寻常,臣等不敢擅作主张,特此呈予陛下过目。”
第619章 锦帕绣图()
元嘉帝也不言声,只单手打开油布包,从里头取出一方很旧的帕子。
“这帕子掉在石头缝儿里,被搜密道的校卫发现。”胡宗瀚道,又添句解释:“外头这层油布是臣等裹上的,因下雨怕淋潮了。”
元嘉帝颔首,表示听明白了,却仍旧不语,只细细打量那帕子。
这是一方女子用的绣帕,水红绢丝面料,因年月太久,颜色已然褪去大半,鲜艳不再。帕子左上角绣了一朵繁复的金线牡丹,绣工极为精湛,花芯以五粒珍珠连缀而成,虽珠子已然泛黄,但颗颗饱满,圆得极为周正,一望而知,绝非凡品。
这种帕子,寻常百姓可用不起。
“今儿倒有趣,皆是这些物件儿。”元嘉帝感叹一句,将帕子举高些。
微黄而明亮的烛火,尽数投上绣帕,陈滢举眸看去,便见帕子正中,画了一副图。
因隔得较远,她并不能分辨那到底是地形图、还是建筑分布图。只知此图绝非水墨丹青,而是工具用图。
一眼扫罢,陈滢重又垂首,端端立好。
元嘉帝虽未赶她走,可她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偷看。
也就在她垂首那一刻,元嘉帝停落在帕子上的视线,陡然一寒。
刹时间,那张总是很温和、很平凡的脸,忽尔就成了另一个人,连同他身上的气息,亦与往昔截然不同。
阴沉、森冷、淡漠,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脚底众生。
然而,这神情也只在元嘉帝面上维持了一秒。
再一眨眼,他气息骤敛、眸色温和,重又是那个不见锋芒、平凡得几乎不像个皇帝的元嘉帝。
“你们可知道,这上头画的是什么?”他笑问,目中映两点烛焰,幽幽地灼烈着,似能洞穿人心。
言罢,他笑着摇头,提起帕子的一角抖几抖,也不需人答,便顾自接语道:“这上头画的,乃是承平殿。”
承平殿?
陈滢微蹙眉。
大楚皇城中,有这么所宫殿吗?
好像从不曾听说过。
非只她一人疑惑,旁边的胡宗瀚,亦是满脸茫然。
虽身在御林军,这所宫殿他却头一回听闻。
“你们两个约是并不知道这承平殿的,就算把阿恕叫进来,他怕也不知道。”元嘉帝似是心情颇好,居然很耐心地向他们解释:“朕登基的头几年,因建章宫尚未修葺完毕,朕便暂住在这承平殿中。”
话音落地,陈滢已是悚然抬头。
那方旧帕子上画的,竟是元嘉帝曾经的住处?!
这岂非表明,多年以前,有人将当朝皇帝住处的地形图,画在了帕子上、并拿了出去?
天子居所,乃天下至尊之处,岂能流之于外?此举与谋逆何异?
这等大罪,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更叫人心惊的是,这方帕子,竟出现在了小行山密道。
陈滢记得很清楚,去年秋猎时,小行山发生刺杀案,那姓白的侏儒,便是利用这条秘道,潜入贵族们的休憩之地。
只消将这两件事连起来想,便已使人不寒而栗。。
陈滢心头发紧,胡宗瀚也变了脸。
那一刻,他二人同时想起了另一事:
元嘉帝登基初期,曾多次遭遇行刺,可以说,这位皇帝,乃是大楚立朝以来遇刺最多的一位。
而今,他当年所住宫殿的地形图突然浮出水面,这是否意味着,那么多起刺驾案,与康王亦有关联?
“你们两个,一个年纪太小,一个是从北疆来的,怕是不知这段掌故,朕来告诉你们吧。”元嘉帝忽尔又道,面上犹自含笑,然一双眼睛,却冷得如同冰锥。
将帕子挑在指尖儿晃了几晃,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道:“从改元后,初年至二年夏这段时间,朕一直都住在这承平殿,后因建章宫修葺大半,朕便命工部将承平殿也纳入其中,更名为泰和殿。”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滢心下了然,可很快地,疑窦又生。
按理说,这帕子乃极其重要之物,本该收藏得格外小心,何以竟会遗落于密道?
那白姓侏儒有如此粗心么?抑或是,此乃其他人无意中失落?
不知何故,她忽又想起那两支旧珠钗。
先珠钗、再地图,康王余孽最近的动作,疏漏何其之多?
接二连三将这些旧东西丢掉,是真的不小心丢失,还是穷途末路、人手疏失,又或者……
尚未及深想,元嘉帝语声再起,令她如梦方醒。
“说起来,朕践祚之初,倒还真是风起云涌得很哪。”他叹声道,神情竟似颇为感慨:“遥想当年,朕的那些兄弟子侄,时常不告而来,如今细思,那段日子,朕倒也颇不寂寞,三不五时地就要见一见故人和亲人、时常与他们说话,实是有趣至极。”
口中说着“有趣”,可他的神情,却全然地冷下去。
他微垂着眸子,盯着那帕子看了半晌,手指一张,帕子轻飘飘便落上了御案。
陈滢与胡宗瀚俱皆垂首,不发一言。
元嘉帝又笑了。
那刻的他,看去与往常无异,浑若不在意。
可是,陈滢却分明觉出一股子寒意,仿似这屋中空气正一点一点被抽走,而窗外大雨疾风,正自迎面而来。
沉默,再度笼罩而下。
只这一回,再无此前的安详。
这沉默如有实质,当头压来,压得人心底发慌、后背冒汗,但凡定力差些,只怕当场便要腿软。
陈滢自不会如此,胡宗瀚更不会。
不过,二人的面色,却同时变了变。
元嘉帝动怒了。
这还是陈滢一回见到这样的元嘉帝。
此前,无论长秋殿刺驾、乔小弟并方秀娥谋杀案、抑或小行山刺杀,这位天子皆冷静理智、心平气和,甚而显得极为克制。
因他很清楚,他的一举一动、一怒一喜,将会为皇城、为朝堂、为整个大楚,带来怎样巨大的影响。
所以,他很少表达情绪。
而今日,这方旧帕,到底触及他的逆鳞。
身家性命,关乎根本,无人会不在意。
更何况,此帕关联的,还是天子,是站在大楚朝最顶端的那个人。
他如何不怒?
若连这也要隐忍,那他也就不是封建君主了。
条子一怒,伏尸百万。
只不知,元嘉帝这一怒,又会是何等情形?
第620章 寒雨连天()
雨声连绵,“噼噼啪啪”敲打屋檐。
陈滢眉眼不动,心底却若寒雨掠过,冷透骨髓。
元嘉帝接下来的行动,几乎可以预见。
在此之前,仅凭两支珠钗,此事走向尚无定论。可是,那张画了地图的绣帕,却令事态急转直下,如一架失去平衡的天平,飞快朝着某个方向倾斜。
陈滢觉得无力。
当案件浸染上了政治色彩,许多原本简单之事,将变得复杂,而更多原本复杂之事,又会变简单。
然她清楚,简单也好、复杂也罢,皆不过表相而已,内里掩藏着的,则是政治斗争的残酷,与血腥。
“来人!”御书房中,陡然窜起一道音线,坚冷而沉,如冰刃当空斫下,劈碎满屋死寂,亦令陈滢瞬间回神。
她侧眸望去,便见元嘉帝不知何时已然离案而起,正负手行至窗前。
在他身畔,是两架明烧得极亮的大烛台,他整个人便沐浴在烛火中,袍角金龙、袖畔祥云,绽放出刺目的光,却也压不去他身上气势。
震怒中的元嘉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位帝王。
陈滢怔忡地望着他,说不出心底是何滋味。
屋门悄然打开,贺顺安碎步走进来,腰弯得几乎贴去地面:“老奴在。”
元嘉帝眺望窗外,语声一如既往地平淡:“贺大伴,朕要你带齐人手,将宫中所有呆满十五年以上的宫人,尽皆召集起来待命。”
他忽转首,冷电般的眸光,直刺向贺顺安花白的头顶:“你要记着,朕要的是所有人。”
说到最后三字,他的语声格外滞重,似舌上压着千钧,吐出的每个字都很慢:“就算是冷宫里的人,你也得给朕拉过来。可记下了。”
“奴婢遵旨。”贺顺安伏地领命,无论语气动作,皆平静至极。
元嘉帝似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气息略宁,抬了抬手:“贺大伴辛苦,去罢。”
贺顺安谢了隆恩,方颤巍巍起身,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元嘉帝略站片刻,转望胡宗瀚,神色兀自冰寒,语声却柔和下去:“老胡,朕也有事儿叫你办。”
“请陛下降旨。”胡宗瀚叉手行礼。
元嘉帝重又望向窗外,淡淡地道:“威远侯那里有朕的令牌,可调拨御林军,朕着你二人共同处置此事,北疆八卫全数由你二人提调,替朕看牢了那群宫人。”
他忽尔停声,喉中迸出一声低沉的冷笑,携窗外冷风拂来,竟有几分阴寒。
“朕要你二人亲自审问这些宫人,挨个儿地问,他们之中,必有识得此帕之人。”说话间,他已然至案前,伸出一根手指,将那绣帕高高挑起,淡漠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讥嘲:
“这东西就先留在朕这儿罢。”他道,仔细端详着帕上地图,眸光晦明不定:“朕想再好生地赏一赏这物件儿。何时你们要用了,何时再来跟朕拿。”
“臣遵旨。”胡宗瀚利落领命,旋即转身,高大的身形带出一阵风,陈滢的衣带也被拂得飘起来些,随后,便是靴声飒沓,很快行出御书房。
须臾间,屋中重又变得安静,唯冷雨敲窗、风动帷幔。
元嘉帝又盯着那绣帕看了片刻,忽一转眸,似才想起,陈滢尚还未走。
他的视线向她身上一扫,面上便浮起极薄的一层笑:“丫头,你怎地一言不发?”
陈滢躬了躬身,平静地道:“此案关系重大,已然涉及朝堂。臣女虽擅长破案,政事却不是很懂,所以不敢胡乱发言。”
“哦?”元嘉帝勾了勾唇,笑意如窗外疾风,乍起乍落,俄顷而散。
“你就不好奇那钗子的事儿?”他目视陈滢,烛火在他眸中晃动着,连同他的神色,亦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