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29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听着这安静且清淡的声音,刘妈妈好似平静了些,红着眼圈儿道:“说来,这还真是命中有此一劫。便在跑去山石子洞的路上,二姑娘想是太慌张,鞋子竟跑掉了一只,她停下来穿鞋,便落在了最后头。也就这么一展眼儿的功夫,贼人竟杀了过来,二姑娘没逃进洞子里,当下就被贼人给逮个正着。”
她的语声忽尔变得低沉,衬着漫天阴云、山风清冷,有一种格外地惨淡:“校长也知道的,咱们二姑娘本就有不足之症,那时候她又怕又急,旧病便犯了,倒在地下直抽,那伙儿贼人便在那里说些浑话。先夫人在山洞里头瞧见了,自是又心疼得紧,偏还得顾着大姑娘。情急之下,先夫人瞥眼瞧见三姑娘并九哥儿,先夫人就……”
她的面色越发惨白,语声也开始发颤:“先夫人忽然就一把拉过九哥儿,当着他面儿就往下跪,哭着求他‘你叫你三姐姐去救救二姐姐好不好?你和你三姐姐一母同胞,我的话她不肯听,你的话她必肯听’。那时候,外头贼人的火把光照进来,奴婢瞧见,先夫人两个眼睛血红血红的、那牙齿白森森地闪着光,真真是……真真是……怕人得紧。”
她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捏紧手指,身子也往下缩了缩。
风又拂了过来,藤萝架“飒飒”响着,有碎密的水珠落下,细微地、喧嚣地,仿若要将那经年以来的过往,尽皆抛逐尘埃。
良久后,刘妈妈的语声才又响了起来,仍旧带着几分颤音:“三姑娘平素不爱说话,却是个倔脾气,听了夫人的话,犟着不肯动一动。先夫人见外头那些贼人就要动起手脚来,急红了眼,拔下簪子就比在了自个儿脖子上,哭着对三姑娘道‘我这条命就在你手里,你这是要逼死你嫡姐、再逼死嫡母么?’,又抱着九哥儿的腿哀求‘我平素拿你当眼珠子疼着,好孩子,你也疼一疼你母亲。’”
言至此,她的眼圈儿又红了,面上神情越发哀绝:“先夫人说了这话后,九哥儿忽然……忽然就跪下来,冲着三姑娘不住磕头,求她‘救救二姐姐’,又说‘二姐姐乃正房嫡出,身份尊贵,三姐姐以庶代嫡,世人知道了,也只会夸三姐姐知恩徒报,说我姐弟二人忠义’,说完了,他又再磕头,额头都磕破了,流下血来……”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喉咙里滚出几声咽音,息住了话头。
第538章 扭曲伦理()
一声叹息,蓦然自长廊尽处传来,惊醒了交谈的两个人。
陈滢循声回望,便见薛芷素衽如雪、悄立风中,面上挂着两行清泪,也不知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哟,姑娘怎么出来了?”刘妈妈有些讪讪地,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起身过去扶她,一面低劝:“外头风大得很,姑娘这身子不好吹风的,还是回屋歇着要紧。”
薛芷轻轻拍了下她的手,似是想要笑,只泪水却先一步滑落,冲散了这将聚而未聚的笑容。
“妈妈还是继续往下说吧,我也跟着听一听。”她道,声音发颤,眼泪更是流个不停,然神情却平静,甚至有些麻木。
她将视线抛远,看向陈滢,歉然地屈了屈身:“教陈校长见笑了,我在这里听了一会儿你们说话。”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要聚集说话的力量,片刻后,方涩然一笑:“这些话,我早前也听过一回。只那一回后,我便再没了听第二遍的力气。今日妈妈既起了头儿,我想着,我也不有总缩着脑袋。有些事儿,总得听清了、想明了,方能教我知晓这往后的路,该当如何走下去。”
语毕,她轻咳数声,扶了刘妈妈的手走来,径坐在陈滢侧畔,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提了帕子颔首致意:“请陈校长莫怪小女子冒昧。”
“无妨的。”陈滢语道。
此时此刻,除这三字,她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薛芷转向刘妈妈,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刘妈妈叹息着应声是,侍立在她身边,继续讲述起来:“九哥儿跪下的时候,奴婢就守在山洞口,借着外头的火把,洞里的人和事儿,奴婢皆能瞧得一清二楚。”
她放轻语声,神情间带了几分怜悯:“九哥儿这一哭、再一求,奴婢便瞧见,三姑娘的脸,一点一点地就灰了下去。她盯着九哥儿看了一会儿,掉头就往外走。三姑娘的奶嬷嬷原一直拉着她,这一下脱了手,那奶嬷嬷也急了,跪下来拼命给九哥儿并先夫人磕头。”
说到此处,她眼圈儿又红了,拿帕子按着眼角,道:“那老嬷嬷是个嘴笨的,越急就越说不出话来,只跪在那里不要命地给夫人磕头,洞子里就听见她‘咚咚咚’的磕头声。”
她像是又重回到那一晚,声音低沉,好似能被风吹散:“那个时候儿,三姑娘正走到洞口,奴婢迎着光,瞧见她脸白得跟纸一样,嘴唇都咬破了,只转身说了一句‘别的我不管,我奶嬷嬷往后还请夫人照拂着’,说完了,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薛芷白着脸听着,泪水滑满双颊,并不去擦,只怔望着远处,似是痴了。
刘妈妈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中,有怜惜、亦有悲凉。
她上前几步,轻轻揽着薛芷,视线却看向陈滢,神情带着几分乞求:“校长恕罪,奴婢要说句心里话,这事儿委实怪不得我们姑娘。我们姑娘那时候儿已经晕过去了,并不知道这些。”
她轻扶着薛芷的肩,目中亦有泪滑落:“先夫人那时候……也是急了眼。这天下间做父母的,又有谁能眼睁睁瞧着自己骨肉受苦?先夫人那时候能做的,也只有那些,先夫人也是不得已,她……”
“妈妈这话是哄我开心呢。”薛芷突然开口,打断这番话。
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眼泪犹在不停往下淌:“妈妈可知道我……我是怎么想的?”
她浑身颤抖,呼吸又变得急促进来,好似下一秒就将陷入痉挛:“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我都在想着,母亲彼时若是没来救我,由得我死了,也就干净了。”
她忽地掩面,泪水很快顺着指缝渗出,呜咽着道:“为了救我,母亲逼着三妹妹替下我,结果呢?大姐姐和九哥儿不还是死了?母亲虽活下来、还得着了诰命,可她又有哪一日不是以泪洗面?而后,母亲也去了,还没过满百日,夫人便进了门儿。”
她喘息了几下,放下手,眼神空而凉,似是透过这阔大的校园、漫漫群峰,看向了别的地方。
“合着我这一条命,竟是拿着几条人命并三妹妹的一辈子填在里头呢。妈妈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大口地呼吸着,胸脯剧烈起伏,喉间再度迸出尖锐的啸音。
刘妈妈目中也自盈泪,一面替她顺气,一面自袖中取出个香包儿予她嗅着,哀哀道:“姑娘可别这么说。您是先夫人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您可千万想开些,快闻一闻这药包儿,缓口气儿再说。”
薛芷接过香包,用力地嗅了几下,面上潮红稍褪,呼吸亦渐渐平复。。。
“薛二姑娘还是少说话为好。”陈滢低低劝了一句。
薛芷确实是无辜的,其情可悯、遭遇堪怜。
她的身上,背负着许多不该她背负的东西,若换作一般人,只怕早就垮了。
可她却并不曾。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有胆量、有法子亲至女校、给薛蕊传递消息。只此一事,便足见其心志之坚。
此时,薛芷已将香包放下,抬眸看向陈滢,笑容有些苦涩:“罢了,没的说这些话,反教陈校长见笑。”
“您别这么说,我并不觉得可笑。”陈滢说道,干净如水的语声,不带任何情绪。
这整件事中最可恨的,或许便是九哥儿。
可是,转念想想,他又何尝不可怜?
在嫡母手下讨生活,谈何容易?就算如许老夫人这样公正严明的嫡母,陈劭并陈励这对庶子,又有哪一天不活得谨小慎微?
九哥儿想必更如是。
他与薛夫人,正处在利益链的两端,许多时候,他们其实是对立的,甚至是敌对的关系。纵使九哥儿是府中唯一的男丁、深受薛大人宠爱,嫡母于他而言,仍旧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说到底,此事错不在个人,而是这个时代。
滋生出“嫡庶有别”这种扭曲伦理关系的土地,才是这出悲剧最大的根源。
第539章 为亡母祭()
“陈校长这般说,倒教小女子越发无地自容了。”薛芷的语声传来,比之方才似是平静了几分。
陈滢转眸望去。
不知何时,薛芷已然拭去泪痕,白净的面庞上,漾着一抹淡笑,克制、礼貌、文雅,正合她官家嫡女的身份。
她略换了个坐姿,端端对着陈滢,语声亦自沉稳:“我此番来济南,是为亡母祈福来的。只是,在陈校长的面前,我也不敢相瞒。说句大不敬的话,为亡母祈福,不过是我找的由头罢了,给三妹妹报信,才是我的目的。”
听了这话,不待薛芷续言,刘妈妈当先便向陈滢福了福身,陪笑道:“奴婢斗胆多句嘴。说起来,那济南城外有座千佛山,是块风水宝地,山上的兴国寺香火极盛,咱们姑娘便是去那里为先夫人祈福来着。”
薛芷顾她一眼,却也未阻她说话,刘妈妈便又掏帕子揩眼角,低声道:
“先夫人是去年仙逝的,到今年四月底,恰是一整年。姑娘本就打算拜祭,又凑巧知道了夫人的打算,姑娘一心要来给三姑娘提个醒醒,就说要来济南祈福。老爷并夫人自是允了。”
停了停,又补充地道:“咱们夫人心善,特为给忠勇伯府带了话儿,如今姑娘便住在伯府里头。因是作客,伯府又有几位长辈,姑娘便没敢戴孝,怕长辈们忌讳。”
陈滢微微颔首。
刘妈妈这番话,算是将事情始末说清了,同时,亦点明薛芷的难处。
她来女校这一趟,想必不易。
正自思忖间,刘妈妈果又续道:“不是奴婢替我们姑娘卖好儿,实是我们姑娘为难。为了探望三姑娘的事儿,姑娘不知跟老太太打了多少饥荒,好在姑娘的伯祖母,是个明白人儿。”
点到即止地言至此,刘妈妈便躬身退去一旁,不再向下说了。
陈滢于是了然。
原来,薛芷此行得,还是忠勇伯世子夫人俞氏帮的忙。
论起辈分,俞氏乃卢宛音伯母,薛芷可不就要称她一声伯祖母么?
忖及此,陈滢凝目看向薛芷,于座中作势福了福身:“我代薛夫子谢谢您。您的好意,想必薛夫子亦懂得的。”
无论如何,薛芷提前通报消息,乃是出于善意,这一点无可否认。
薛芷稍侧身,避开陈滢这一礼,神情亦自郑重:“这是我当做的,亦是我们母女欠三妹妹的,若不来此一趟,我良心上过不去。就算来了,三妹妹于我的恩情,我亦只报还了万一。”
语毕,她嘴角微咧,撑出一个苦涩的笑:“方才在静室中,我想了许久、亦想了很多,终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转开视线,遥望远处云雾笼罩的群山,语声幽幽:“不瞒陈校长说,来济南府之前,我原本已然做好打算,先叫三妹妹逃走,再向夫人提议,由替她去做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