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攻略-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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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句话,贬为末流侍选,迁往偏冷的宫室居住。没几天薛氏便病倒了,宫苑寂寂,谁又会去关心这样一个失宠的嫔妃呢?连太医院都不曾派遣医官,任她一日日缠绵病榻。
上一刻的快意永远敌不过下一刻的心惊,薛氏从前圣宠如许,庆丰帝同样说抛开也就抛开了,仿佛从未放在心上。帝王之宠,大抵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青菱碧芷不知她为什么神情静默下来,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叫人找了个酸枝老红木的盒子叠好了装起来,冷冷淡淡道:“放到西间后头的箱子里吧,往后圣人再有什么留下来,一并搁那儿。”
春分过后时气渐渐和暖,去皇后宫里请安时恰巧遇上丽修容,她面色带着青白,丰润的双颊微微凹了下去,肩削腰素,显得十分清瘦。她原是艳若桃李的的姿容,如今瘦下来更有一种清冷的艳逸,双眸如剪秋水,妩媚婉转。
两人都是位列九嫔,相互屈膝行个平礼,丽修容方开口道:“林姐姐也来向皇后请安?”
林云熙微笑,“是啊。你如今能出门,想必身子是大好了。”
丽修容脸上维持着几分笑意,淡淡道:“不过能走能动罢了。说来姐姐得了麟儿,我还没向姐姐道喜呢。”
她垂眸含笑道:“修容膝下亦有关内侯与帝姬,儿女双全。”
“关内侯?”丽修容冷笑一声,复又重复了一遍,“关内侯。”这三字说得低沉而冷然,让人不由生出一股寒意来。
林云熙怔一怔,丽修容却又嫣然笑道:“圣人这样恩宠他,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姐姐极得圣宠,姐姐的孩子,想必圣人也很喜欢吧。”
林云熙静然而笑,“无论哪一个皇子,圣人都是一样疼爱。”
这一日皇后宴请诸妃赏花,重华宫里牡丹芍药开得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美不胜收。众人一应在西南角的碧瑶台,玉台角亭,廊腰缦回,四处安放着各色盛放的牡丹,多是“姚黄”、“魏紫”、“豆绿”、“玉美人”之类的名品,玉笑香珠,冠绝群芳。
皇后也不拘着众人,三三两两放开了各自去玩赏,自留了几人在跟前说话。
林云熙不耐听人亦步亦趋地恭维奉承,身边又无交好的嫔妃,随意走了两步,便回角亭坐着,倚栏而望,诸妃娇声软语,衣香鬓影,十分热闹。 既是饮宴,少不得要叫宫中姬人唱曲起舞,又行酒令,到日头西斜方散了。
林云熙饮了几杯,酒劲上头,便不坐肩舆,只扶了青菱碧芷的手,沿着上林苑景色繁华处漫步回宫。昭阳殿前碧波池畔垂柳盈盈,尚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莲叶却漫天匝地地舒展了满池翠色,清新动人。
她盘算着能不能在这儿造个水榭或者观景的小亭?旁的不说,夏天日头炎炎,儿子不好用太多冰,就近寻个纳凉玩耍的地方也不错。
青菱碧芷一道凑趣,指着哪处适宜、哪处风景秀美,水榭是左右封上镂空的观景墙还是四面开落地门窗,筑临水的玉石围栏还是设鹅颈靠椅。又说要用什么木材石料,要防水防潮,木不可朽垮粗糙,玉不可出手生寒,上头的扁要金边楠木,需寻一大家来写门联,卷棚歇山式的顶上用什么瑞兽镇压、四周雕什么样的纹饰、描金还是描彩、里头如何装饰……兴致正高,忽一人从歇斜角里蹿出来,直直就扑倒在她脚下。
林云熙吓了一跳,那人揪着她的裙摆咽咽呜呜哭道:“求姐姐救命!”
她柳眉一竖,扯过自己的裙摆退后一步。青菱厉声喝道:“放肆!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冲撞昭仪?!”那人伏跪在地,语中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妾……妾身不敢。”又抹了泪直挺挺地行了跪拜叩首之礼,“求姐姐救命!”
嫔妃大礼非圣人皇后不可轻受,这人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礼,是要逼她出手相助?她心头不快,旋即侧身避开了,只冷然道:“这位妹妹在宫中这么些时日,竟连规矩都未学全么?尚宫局有的是礼仪嬷嬷,你若学不会,本宫替你求一个来就是。”
那女子微微一滞,急忙起身,连衣衫都不及整理,垂首屈膝道:“妾身知罪。”
林云熙方侧目打量她,只见她穿着一身半新的碧湖色云纹绣海棠花的对襟襦裙,头上只簪抑制柳叶攥心垂珠银钗,比之在宫中稍有头脸的宫女嬷嬷还不如,但尚可见其眉目清秀之色。
林云熙瞧着略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旁边碧芷忙小声耳语道:“主子,这是胡顺仪。”
她微微一愣,胡青青?!
这才记起是那年选秀时曾有过几面之缘,甫入宫时她也想过收为助力,不意自她敲打过一回后便再未登门。至此也知这姑娘有股子轻狂和傲气,位份虽卑,心中却自尊自傲,哪怕知晓宫中险恶,宁愿寂寂无名,也不愿去求人——可见她身上是有些天真气性儿的。
念及此处,林云熙不由皱了眉,即便是不愿俯身屈就,她和胡青青好歹有几分情面在,但胡青青只有事才求上门,平日里人情世故都不曾见她周全,又凭什么要出手帮她?
口气便不大好听,“宫规严谨,谁敢犯上作乱要你的性命?皇后娘娘统领六宫,你若有委屈,去求皇后为你做主便是。半路截道,你当是土匪强盗吗?”
胡青青脸色一白,如受了惊的小兽惶惶然抬头,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呜咽垂泪道:“妾身不敢。妾身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办法,才会在此等候昭仪。妾身父亲下狱,求昭仪看在往日情分,救一救妾身的父亲!”
林云熙闻言,脸色更是难看,冷冷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妄言政事,你是想干政么?嗯?!前朝跟你有什么关系?跟本宫又有什么关系?拿这事儿求我?你怎么不跪到立政殿门口去求?!”
转头吩咐秦路,“叫人把她送回去,主子犯浑,侍奉的人不知道劝,还放她出来,她一应的宫人统统拉去掖庭令那里杖责三十!”
立时便有内侍夹着胡青青退走,跟来的两个宫女也被反剪了手压下去。胡青青惊愕又惶恐,急急求饶道:“昭仪!昭仪恕罪!妾身只是忧心阿爹……”左右见林云熙面色凝滞如冰,极有眼色地堵了胡青青的嘴。
待回到宫里抱着儿子逗了一会儿,林云熙心里方舒缓了些,复又命琥琳去查,“胡氏父胡为荣官拜太常寺少卿,素有贤名。太常寺掌管祭祀之礼,平日是非不多,怎会轻易下狱?其中必有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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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因节气,春祭较往年晚了一些。《礼记祭统》有云,春祭曰礿。又名礿祀礼,帝王需往宗庙、宗祀祭,祈久寿,以鱼为牲,以蘖为酒,毋杀生伐木,赐鳏寡,振孤独,赦薄罪,出拘民,使百姓及时耕种。
祭礼皆从古法,鼓乐齐鸣,圣人与百官整衣冠,击鼓,鸣金,净手,请九鼎,向三皇五帝行一跪三叩礼,敬茶酒、五谷、三牲。两边祭鼎存放元宝,以敬日月大吉。
跪于九鼎前,主持祭礼的官员宣读祝文、祷词,通篇都是冗长繁杂的骈文,听得直叫人昏昏欲睡。终于念完了,太常寺官员忙在前安放焚炉,燃起写满祝文的黄纸,庆丰帝强打起精神,再次俯首行礼。
烧祝文的正是太常寺少卿胡为荣,按规制,他要举着祝文向四面八方行礼,等烧到不足三一,就可扔进焚炉。这才刚过一半,他指间一烫,手一抖,黄纸落在地上。
众人神色一变,胡为荣也算冷静自持,灵机应变,唰一弯腰捡起,满脸平静地继续祷告。
——还好还好,虽有差错,总算祭礼没有打断。
放心得太早了!
诸臣才松口气,一颗心马上又吊起来了。那黄纸掉在地上便罢,不意祭台上铺着朱红的祭布,一角引燃,火苗陡然窜起,霎时往供桌上一路过去。
侍立警卫的宫人禁军看着不好,连忙扯了外衫一把把火扑灭。然那火星子四跳,祭鼎里的元宝都是金纸折就,一引就着。
烟雾缭绕,庆丰帝面无表情。
但祭礼未完,太常卿冷冷一个眼风扫去,手底下的官员闷声不响,换布的换布,抬鼎的抬鼎,不过片刻,又重新安置好了祭礼。因祝文是先头写好的几篇中择选的,早有小吏飞奔着去取来,偷偷递与太常卿。
胡为荣直愣愣地立在那里,手中黄纸燃尽了也不觉,脸色灰败,一时竟不知该干什么。两旁同僚忙一边一个拉着他到后头去跪了。
太常卿亲自上阵,重新祝祭文,行礼,焚祝文,一步一步做到最后。
祭礼完满,庆丰帝便沉了脸,冷冷道:“胡为荣玩忽职守,着停职监禁。”诸臣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为他求情。
胡为荣自知难逃罪责,惨然拜道:“臣万死!”
庆丰帝一面打发禁卫剥去胡为荣官服、官帽,压如诏狱,一面请诸相商议,发了好大一顿火。
“胡为荣胡仲卿!朕瞧他寒门出身,卓然有才,方提拔他。他倒好,转头与旁人眉来眼去!朕没与他好处么?!如今倒愈发能耐了,竟连寻常差事都办不好!”又因太常卿王元乃是庆丰帝心腹,春祭上这样一出,免不了被御史弹劾,更气得火冒三丈,“出了事还不知道动一动!太常寺上下哪个像他一样木头似的?!请罪都不会么?!脸面都叫他丢尽了!”
诸相忙请他息怒,严相羞愧道:“是臣有眼无珠,举荐他入太常寺。臣无识人之明,有失察之罪。”
庆丰帝发了一通火,慢慢平静下来,“严相何罪?当初胡为荣颇有贤名,你举荐他,也是朕准的。哪知过了这些年,他竟没个长进,白白担着虚名。”
一时太常卿王元又来请罪,庆丰帝好言抚慰道:“与卿有什么相干?诸人亲眼所见,是他做事不当心。祖宗神佛也知卿素来恭敬妥帖,万不会因旁人怪罪,何况是朕?”复又语中恨恨,“胡为荣那厮可恶!本职之罪,竟叫朕之贤臣受了拖累。”
王元慌忙道:“臣不敢当!朝中贤达者甚多,臣唯为圣人效死。”
叶相笑眯眯道:“王公任太常卿已久,尽忠职守,乃百官之典范。”又向庆丰帝道:“臣尚有一事不明,需请教王公。”
庆丰帝颔首应允,“你且说来。”
叶相便问春祭时黄纸燃起时是否烫手,祭布是什么材质、是否易燃、易起火星。
“臣并非替胡为荣求情,只心头有所疑窦。诸人亲见,那黄纸在其手上烧不过一半就落地,胡为荣历年焚祝文,都未有此现象,仿佛是烫手才抖落的。”
又有,“祭布亦有古怪,寻常绫罗锦缎也不会轻易一点就着,祭祀所用应为玄色与朱红正色的棉葛,如何一瞬便燃起?且火星四溅?”
庆丰帝神色一肃,“叶相以为不是意外?”
叶相道:“春祭事关家国社稷,不可有丝毫马虎。臣虽是猜测,但更不欲有人为谋私利,欺上瞒下,构陷朝廷重臣。”
王元仔细想过,方斟酌道:“祭礼所用皆是礼部与殿中省筹备,交由太常寺专人查验入库看管。所剩除无法保存的牲祭供品外,都按年份安置妥当,由主簿保管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