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女子银行-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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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分析,宋玉芳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起来到:“何秘书,劳驾你在这里等一等,我马上换身衣服,我想去一趟密斯傅府上。”
何舜清两手一握,表现出感激来:“能请你劝劝是最好,因为身份问题,我们银行肯定也要负上一点管理责任。可是,我们几个人似乎都没法把密斯傅说动。”
“我也不保证我能,我只能尽力。”宋玉芳少有地失礼,说话时只管往自己卧室里去。
客厅便又静默了一阵子。
隔着窗户站了老久的宋太太这才挪着步子,站在门边问了一声:“是何先生吧?”
这就不成样子了,主人站在门口,客人倒堂堂正正地在人家屋里坐着。
何舜清觉得心上一阵发虚,连忙跳起来让座,拱着手直说抱歉:“是宋伯母吧,失礼了,第一次上门竟这样唐突。”
“您坐您坐。”宋太太趁着他起身时,已把他的衣着看了个仔细,不免有些诚惶诚恐的,“客气什么,既是我们小玉的上司,我们小玉又正遭着病,你来这一趟也是你的好心。”
两个人对面坐了,何舜清搭讪着问道:“伯母怎样就知道我是她上司?”
宋太太并不细琢磨,只管挑起眉头笑道:“嗨,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们银行里是个人都能管到她。”
这话粗一听,仿佛很贬损自家的孩子,可要细想又无一字不是实话。何舜清忍了一下,最终还是笑了起来。
宋太太有些懊悔自己嘴太快了,身子往旁一缩,讪讪然道:“我我们这样人没什么见识,让您见笑了。”
“是啊,是个人就能管到我,也不单是银行里这样,去哪儿不是这样的呢?”穿上了大衣的宋玉芳,正把一条白色的毛线围巾绕在脖子上,撇着嘴像是在跟自己的母亲置气。
何舜清不知道前情的,自然不会把这番抢白看得多严重。只当是北京人惯有的一种贫嘴,家人间的互相调侃罢了。
宋太太则不然,躲开脸轻咳了一声。听见宋玉芳向她道别,她才想起屋里有一顶新做的帽子,赶紧去取了出来。
何舜清在街门口住了步子,对着一路跟出来的宋太太再三道谢,并且保证只占用她千金一两个小时的光阴,这才告辞离开。
宋玉芳则闷头一直向外去。
这时,王婶不知从哪儿冒了头出来,含笑问道:“太太,这是哪个王府里的少爷呀,真气派呀!我听街坊说,这位少爷是打一辆顶值钱的汽车里下来的。”
宋太太略带得意地一撇嘴:“你可真是,光记得值钱,都忘了年月了吧。王府还值钱吗?这是我们妞儿的上司。照我想去,我们妞儿就顶厉害了,每天过手的都是国库的银子,那她的上司就是给整个民国管账的人呀。哎呦,那可”
“是个账房?”王婶歪着头一问,就彻底把宋太太的兴致给问没了,扭头便回去了。
王婶也只得在后头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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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傅家,哪有宋家那派平静,早已是炸开了锅。
何舜清与宋玉芳造访时,听说傅培勇正往警察局长府上去疏通关系,大概是想去勾了今天的案底。
傅太太红着眼圈出来迎客,同何舜清客套了几句之后,便拉着宋玉芳的手道:“孩子,你瞧瞧她去吧。打从念书起呀,她就只吃你那一套。我们这些人,哪个一天不被她喊七八十来遍封建腐朽呢,她不说我我就算万幸了,我说的话,又哪里能顶用呢?”说时,又有几行泪簌簌落下。
宋玉芳略劝慰两句,便熟门熟路地向傅咏兮院子去了。
因不方便,何舜清只跟到院门口,便站住了。
傅太太在后头低声道:“何先生,还是到我家丫头的书房坐坐吧。你瞧,都飘雪了。”
何舜清急于向总处回复,迫切地想在第一时间要知道进展,因此才跟来的,至于下不下雪根本也顾不上了。便道:“我在廊子底下站一站也无碍,傅太太别招呼我吧。”
傅太太收起泪珠子,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这里的书房和咏兮的卧室隔一面墙,她们说的什么,很容易就把声音送过来了。”正说着,便已将人引到了书房门口,亲打起帘子来,却把声音一点一点地放低,“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女儿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我是听墙角听惯了的。天儿好呢,我就站在廊子下头听,天儿不好,我就过来这边。”
何舜清这才局促地笑了笑,微欠了欠身子,轻声道了谢,这才搓着手进了屋。
这时,果然听见隔壁屋里传来了傅咏兮的声音,听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冷淡:“你不必说,我心里什么不明白,笑骂由人吧。只是很对不住柳老板。”
这样的表态,莫要说傅太太,就是何舜清听了,也为其揪心。
不知宋玉芳会怎样去劝,更不知有用没用。
只听那头又有了动静:“好哇,一句笑骂由人,你自己摘干净了不说,还多了几分不同俗世的清高呢。”
说罢,宋玉芳背对着傅咏兮往凳子上一坐。
傅咏兮站在窗边,隔着玻璃去瞧那越飘越密的雪,忽然冷笑了一声:“这世上未必只有你们会想策略,我以为,这世上缺少明知要吃亏,却依然肯去吃亏的人。你们说的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什么遭人利用,我半道上都看明白了。可是,我想问一句,为什么这件事情就应该是个人感受超越道德规范的?”
宋玉芳转过半边身子,敛起神色道:“还请赐教。”
傅咏兮一脸凛然的样子,回头冲着她,竟呐喊着做起了演说:“因为尊不尊重妇女这一条,在中国根本就不在道德范围内!人连妇女都不尊重,那么老弱幼小又算得了什么?法律不该宽纵却宽纵了,我们女子只能互相安慰,什么我们往远瞧吧,我们得用双手撑起屏障,保护下一代不再受我们这样的欺凌。可是,我们这一代还算人吗,我们可以拥有人格吗,难道活在这个时代的女人就活该一忍再忍地受人凌辱了吗?是,我比你们坏,比你们心狠,我认为牺牲掉柳老板的个人感受,去呼吁新法规的诞生是完全值得的!”
有几点泪毫不受控地从宋玉芳眼里滚落下来,她甚至都来不及去擦,只吸了吸鼻子,改换了态度,低声说道:“我一直都说,这个问题上,没有谁是绝对错误的,只看是把问题想得有多大。”
见她态度软化了下来,傅咏兮也收了自己音量,继续望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叹了口气道:“那么你应该能理解吧,旁人劝不动我,是因为我从头到尾根本就没糊涂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负她,负得坦坦荡荡,我欠她的,拿什么还都行,哪怕是命呢。”
宋玉芳走到窗边,一只手轻轻搭着她的肩,蹙眉道:“可银行里怎么交代呢?”
第63章 风雪同行()
一切仿佛回到了半年前,那个礼拜天,傅咏兮顶着一个光头回家,被傅培勇打得皮开肉绽。
这几月,伴着从象牙塔步入社会的人生巨变,傅咏兮的头发也从板寸一点一点长到了齐耳。
宋玉芳一面想着眼下的难事,一面回忆着过往,不由抬手揉了几下傅咏兮耳边的碎发。
傅咏兮烦躁地摇了两下头,借此甩开她的手:“还没有工夫打算。”然后,整个身子都扭着背了过去。
宋玉芳慢慢地在屋里踱步,最后停在梳妆台前,伸手开了一个檀木匣子,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出搁在台子上,口内说道:“我家里有个梳妆匣子,不装粉不装首饰。每天我都往里头塞铜子票,现在日子好了,偶尔也塞一块袁大头。我对谁都不曾说过,自然也包括你。我怕大伙儿笑话,我一直奢望着,靠我这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劲儿,攒呐攒呐攒呐哪天能攒出一所夜校来,专门教那些被迫落入风尘的可怜人,怎样不靠皮肉来自立。我读过书,很容易就从他们身上挣到钱,可以去买脂粉买首饰,但我我下不去手,那钱实在是”说到这里,就有些透不过气来,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抿起笑来,含着泪光问傅咏兮,“要不你也攒一个,攒出个基金会,专门培养女大状,怎样?你可比我阔,除了薪水,也许还在拿着家里的零花呢,攒起来应当比我快多了。”
有一股热烈涌动的火焰在傅咏兮的眼波里闪动着,她觉得心上似被添了一把烈火,差点就被形势所扑灭的希望又一次点燃了。她上前两步,低头望了望桌上那堆首饰,信手拿起一个粉缸子,冷笑着问道:“你就不怕这招没用?”
宋玉芳沉沉地叹了口气,摇头笑道:“有枣儿没枣儿打两竿呗,你闹这一出不也是这么想的吗?能办好固然好,办不好又能糟到什么地步呢?横竖咱们都这样了,上个街都不安全,哪儿来的尊严可谈?”
傅咏兮已经很习惯了轻易被看透心事,丢了粉缸子,捂着嘴咯咯直笑。
宋玉芳不由松下一口气来,这样爽利通透的傅咏兮使她安心。像刚才那种义愤填膺、苦大仇深的样子,宋玉芳真怕非但劝不住,自己也会陷进那种情绪里去。
革命,不能没有热情,却也忌讳只有热情。宋玉芳更愿做革命的钱袋子,其实这种想法很矛盾。她那样穷,却偏要去做自己不合适的角色。但也正是因为穷,她才格外知道钱有多么不可或缺。
出神的一刻工夫,傅咏兮更挨上来两步,抬着手不停地摩挲着她的下眼睑:“银行也真是能狠下心肠来,你都病得这样了,还叫你冒着风雪过来。”
宋玉芳听罢,耸肩道:“左右我看了晚报是不能不赶来见上你一面的,何不交代些任务给我,这也很符合经济观念吧。”
傅咏兮垂着脑袋,无力地伏在宋玉芳的肩头,眼里闪动着点点泪光:“我知道该怎样办。便是你不来,我也知道该如何抽身。我身上有不变的,也有已经变了的。我被关的时候就在盘算了,以我的家庭应当不至于被赶出银行,被我牵累的我大概也能尽力去护着。只是我始终觉得这种妥协,叫人心寒、心灰、心不甘。”
宋玉芳的手指轻轻得揉着她短短的黑发,刚想说些什么,却先被腾然站直的傅咏兮给打断了:“好了,你回吧。这冷的天,这大的雪,你又抱着病,我不敢留你啊。”说着,便把人往屋外一推,“我叫司机去开车。”
“不了,是银行的公车送我来的。你让我回去歇着,那你也别送了,闹一天了哪能不累呢。”
一墙之隔,傅太太听见动静,赶紧揉了揉眼睛,起身喃喃地向何舜清说道:“您是客,且坐着。我先走了,省得被我丫头撞见了,又该闹脾气了。”
何舜清自然也跟着起身,但傅太太听完女儿的一番慷慨陈词,并无精力再与人周旋,脚下生风般地跑了。
等何舜清跟到门口,望着傅太太的背影时,迎面撞见宋玉芳向这边来了。
大风卷着纷舞的雪花,打在宋玉芳的身上,愈加衬得她身形憔悴。
何舜清抢上前一步,什么都没想先把身上的风衣脱下,轻轻地搭在了她身上,抱着歉意说道:“的确是我太不近人情了,这冷的天还托你出来办事。”
宋玉芳缩了一下肩膀欲推辞,肩上却更加感到一股力量,不容拒绝地更为裹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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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