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女子银行-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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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您不是”三太太差点就说漏了嘴,被大太太一声轻咳加一个眼神,给点醒了,转了话头道,“是我忘了,回头就给您找找去。”
包氏没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什么事儿都要让我问。”
被碰了一个大钉子,三太太就恹恹地退到位子上,向大太太搭讪了一句:“今天的茶还不错吧?”
宋玉芳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不由地想象着,这要是连出嫁的姑太太都叫回来一起吃饭,场面还更要好笑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话,全看包氏高兴唱哪一出。就这样还能维持着一家人表面的友善,还真是多亏了伯母和婶娘的忍让。
这时候,包氏已呷过了茶,搁下茶杯。向宋玉芳投去的目光,竟展露出一丝生疏的和蔼来:“小玉,你爸跟你说了吗?哎呀,咱们家这宅子真也是难得一遇的好风水了,总有福气进来。先是登报出了风头,这会子又走了大运了。我头里说的那位老福晋,是恳恳切切地来了好几回了,专等小玉点头呢。”
大太太故作一派头次听说的样子,喜上眉梢道:“听您的意思是”
宋家的几位单身小姐,一时都围上来问东问西的,还不乏有个调皮捣蛋的,已经在拿宋玉芳开玩笑了。
宋玉芳则始终低着头,心里虽冷笑不迭,表面上还是不能过多地表现出不屑。
包氏笑道:“自然是终身大事了。”扭过脸望着宋太太时,笑容又分明是淡了几分,“老二媳妇儿,你怎么想的呢?”
宋太太先不回答,而是听着、看着,这些素日不大来往的近亲们,忽然就雀跃地商议着,要是事情顺利,新姑爷该怎样称呼她们。
单看这场面,似乎都在情理中。可要是连系一下从前的关系,就不得不叫人寒心了。
从前穷得很,便是大太太膝下有个姑娘同在贝满女中,也不怎样去找宋玉芳这个堂妹。而大太太自己呢,倒没什么不好,只是很遵循孝道,凡是包氏不喜欢的她哪怕心里喜欢,也会疏远的。
宋太太忽然眼里一热,心里一凉,就想着果然得是天生的一家子,凑在一起才能相安无事。要不怎么,大太太这辈子顺顺当当的,她却磕磕绊绊的呢。像自己这样的,没读过什么书,却有一身牛脾气,还敢暗地里学文明人议论愚孝。
这样一层一层想下去,却不料这满屋的人,一个一个地停下来专望着她。
她脸上一热,不由地就红了起来,勉强笑了一下,才道:“我呀,我有时听那话匣子唠叨多了,也学了几个文明词儿,想赶个潮流,也讲个自由什么的。”
宋玉芳听说,抬了眸一直盯着自己的母亲沉思。她就是这样的人,丈夫总不在身边,全靠和儿女们说话,来打发漫漫长夜。宋玉芳爱捡些新思潮的杂志念,她就听了许多新想法。可惜,她从小不读书,许多理念不过听听罢了。有时候,对于新旧道德往往是,自己喜欢哪个就赞同哪个。
譬如刚才的那番表态吧,未必是真要对儿女婚姻放手,不过是以此为借口,不想让包氏介入罢了。
“我还是主张人不要忘本才好。”
包氏冷冷地一嗤,将宋玉芳的思绪彻底拉了回来。
“忘八端的人,搁在哪朝哪代都得意不了多久。”包氏斜着眸子一瞥,手掌向着桌上一落,震得众人屏息不言,“你要真是想施行那套洋理论,我看呐,就今天就在这儿,让小玉给句痛快话!”
宋玉芳的手不自觉地搁在了心口处,清晰地感受到了加速的跳动。她望了一眼身侧的母亲,微低了头,双唇打着颤,眼圈泛着点红,似委屈似惶恐。
三太太见大家这副模样,把在场的孩子都吓着了,便大着胆子笑了笑:“这又不是上街买白菜,不必急在这一”
包氏抬起手边的茶托,向着桌上又是一震:“本人都没反驳,你又跳出来说什么?”
这一来,众人都没法居中说什么软话了,纷纷望向了当事人。
此刻的宋玉芳,一张脸早就惨白了。对于祖母的威仪,她早形成了一种本能的恐惧,能避开其锋芒就极力避开。然则此事毕竟事关终身,她只能牵牵衣裳,站了起来,才说了三个字:“新青年”
早猜到了答案的包氏,立时剪断了话头,诘问道:“你们新青年都是这样不认祖宗的?”
宋玉芳的唇抽动了几下,好几次都欲言又止的,狠下了一番决心,才小声顶了一句:“如果唯祖宗是从,北京人岂不还在裹树皮?”
先时她那一阵沉默,大家都以为是妥协的意思,因此各自垂着头,预备聆听教诲。却不料这个平时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摇身一变还真有一点文明卫士的腔调了。
包氏诧异地瞪圆了眼睛,好半晌才咬着牙,恨道:“好,很好!”说罢,也不顾谁来劝,风风火火回了屋里。
大太太、三太太跟着去了,宋太太只是无言地站起身,略做个样子。等了足有半个钟头,也不见人出来,心里不免发慌,深恐回了家丈夫要找她麻烦。因就扭头看着女儿道:“你要不进去说两句软话?”
宋玉芳却反而坦然了起来,冷笑道:“知母莫若女,我不单知道你不想我去,我自己也无意去妥协。你总说活的年头比我多出一倍去,早看破了宗法这一层是无可挽救的了。时至今日,我也有些体会了,且深以为然。这事儿,我不能给任何的中间地带。”
宋太太一直蹙眉听着,觉得这话虽听着顺耳,但自己从没说过也说不来这多的名词,不由地连连念叨:“这什么话?我可不懂。是你不要进去的,我劝过但没用,等会儿可别赖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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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半个多钟头,却是黑着脸的宋子铭过来了,忍着一肚子怒火叫妻女们进去道个别。
回去的路上,当穿过僻静的小巷时,宋子铭忽然拍着腿质问:“为什么要谈到这种地步?”
宋太太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了睡着的儿子。
第53章 高官来访()
两边的房舍里,也有几个爱管闲事嗓门又大的,那议论声越过院墙,钻到宋玉芳的耳朵里来:“呦,谁家又闹上了。时候可不早了,快歇着吧。”
宋玉芳抿了一下唇,有两包泪在眼眶里越蓄越满,她扭过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淡然一些:“我只是说了实话。”
“伤人的实话就不该说,尤其是对长辈!”宋子铭摔了一下袖子,要不是坐在车上,此刻真恨不得一个人走开。
伤人。站在包氏的立场,或许是伤了她老人家。可站在宋玉芳的立场上,打从一开始就言明了此事不能答应,宋子铭还一味地逼迫,难道她就没有受害之处了?
宋玉芳冷笑一声,扭过头来,死死地盯住了宋子铭:“抱歉,我实在不明白,是什么问题使得你改变主张,开始支持我撒谎了。你从小教我的,可不是这些。”
宋子铭的食指绷得紧紧的,一直要戳到她的眼睛里去,怒道:“别跟我这儿耍嘴皮子,难道我过去不曾教过你,对待长辈要孝顺?”
“得了,话都说了,也不能收回去。”宋太太蹙着眉,一面拢紧了盖在宋津方身上的大衣,一面将身一扭,拿背对着他们,“别没完没了的,把孩子吵醒了,他来了精神,你们知道怎么哄睡他吗?”
虽然言语里是指着两个人说的,实则谁心里不清楚,对家事一概不回的只有宋子铭而已。
他被夹枪带棒、明里暗里地损了一回,自然是怒火中烧,奈何向谁也发泄不料。就在心里想着,这究竟是几时开始变化的,不生利、不读书的妇女居然都把尾巴翘上天了。
对,生利。可不是自女儿去了银行领薪水之后,一点一点起的变化嘛。这事当初就不该妥协,他这做家长的落到这般田地,真是世风日下了。
因就恨恨地一叹气,愣道:“哼,女子与小人总是一样的,手里有了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时,车已经拉进了板章胡同。
眼见家门就在前头了,宋玉芳大起胆子来,扑通往下一跳,摔了半身的灰,惹得宋太太惊叫起来。宋子铭也不由地揪了一下眉头,连问摔坏了没有。车夫一下就醒了瞌睡,诚惶诚恐地停下车,慌得都忘了要去扶人,只是一直辩解,车赶得可不快,不关他的事。
宋玉芳倒不以为意,站起来拍了拍袖子上灰,强忍着从脚踝到胯骨一直蔓延至肩膀的疼痛,一瘸一拐却走得飞快,嘴里还冷笑着:“正是因为从前的经济压迫,我们女子才不得不对精神压迫低头的。如今有了钱,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谁,而是明白了我们过去连个人都不是!我不止一次地表态了,你有拿我说的话当一句人话在听吗?我说了那么多不愿意,你却只当是家养的狗在跟你闹脾气!”
跟着,宋太太也冷笑了一记,不急不缓了说着话便走下了车:“我呀早都跟你说了,书读得越多越能气人。以前是你气我,现在女儿读的书不比你少了,不气你气谁?”她腾出一只手来推开了街门,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望了坐在驴车上面色苍白的宋子铭大笑,“哎呦,还真是合了那句话,骑驴看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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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上一塌糊涂的宋玉芳,自那天起,更加忘情于工作,加上中行本就在风雨飘摇之际,许多事情就有了搁置的理由。
这天,李组长忽然过来问道:“宋玉芳,这会儿忙吗?”
宋玉芳搁下笔,心里略想了一晌子,便笑着打趣道:“组长问我忙不忙,大概是找我有事儿的意思。那么我不管答什么,似乎都不合适吧。”
李组长跟着也是一笑,晃了晃手指头,示意她再上前一点,然后轻声道:“晚些时,审计院的副院长会过来。上头的意思呢,就把小饭堂布置布置得了。这些事儿,还是你们女士比较拿手。不要太隆重,毕竟咱们在风口浪尖上,更何况财政也确实吃紧不是。不过也不能太寒酸了,总要能表达出热烈欢迎的诚意来。”
宋玉芳点了一下头,心道容易干的活,也轮不上自己,便烦恼丢开不想,问道:“那么究竟给多少预算呢?”
李组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低了低头,伸着手来回地摩挲着鼻梁:“才申请了五十块,千万别乱花,这还未必都能批下来呢。”
宋玉芳瞪圆了眼珠子,侧过半边脸,自言自语起来:“比学校里的欢迎会可阔绰多了。”
不过,这一阵子她也瞧出来,学校虽然不是一干二净,但比起别的地方实在好上太多了。五十块在她一个稚气未脱的毕业生来看,着实是大数目了,可兴许搁在大操大办的银行里,就成了穷酸了。他们当惯了大爷的,自然觉得一点小钱办不成什么场面,就推给了她。
李组长听她唧唧哝哝的,便追问道:“你说什么?”
“我”宋玉芳脸上腾地红了起来,借着一声笑来缓解尴尬,“我是说我得先算算帐。哪能边办事,边做计划呢。”
李组长也不深究,点了一下头,又嘱咐道:“这五十块,可是连小灶儿上的饭菜钱、酒水钱都算上了,可别算错了。”
见宋玉芳答应得还算爽快,李组长转身就找到了佟寅生,递了报销单过去,脸上堆着笑,道:“佟主任,这是账目,您给签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