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掌灯-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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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为难了为难了,”村长忙不叠道,在前头引路,“孩子多大了?”
“六岁。”
“六岁?怎么看着这么小?”
“长得慢。”赵大匡颠了颠胳膊,把赵枣儿抱得高些:“一顿也不落,能吃能跑能闹,不知咋回事就是长得慢,跟猫仔儿似的。”不是赵大匡夸张,六岁的赵枣儿又矮又瘦,细胳膊细腿的,看起来顶多四岁,完全不像六岁的大孩子。但幸好赵枣儿眼睛大,皮肤又白,看起来倒也讨人喜欢。
许是听多了“猫仔儿”这个词,赵枣儿有了点儿反应,看了看爷爷赵大匡,又扭过头去了。
赵大匡笑笑,并不在意,跟着村长走,一边打听村子里的情况。
但等到了小石子村,看到了坟地,赵大匡这才意识到情况究竟有多棘手。
这座坟地实则大得很,从几百年前的小石子村的先辈就在这了,倚靠着山挖坟埋葬,看似是一个个坟包,实则是一座巨大的坟山。而现在,这座坟山塌了半座,倒出的尸骨棺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若是细数,肯定是比这更为庞大的数量。
夹杂在呼啦啦的雨声中,是凄厉悲痛的万鬼同哭。
“爷爷,它们为什么哭?”赵枣儿趴在赵大匡肩头,小声地问。
摸了摸孙女儿的后脑勺,赵大匡叮嘱道:“它们不开心,枣儿不要听了,困了就睡一觉。”
赵枣儿并不困,闻言只是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挂在赵大匡肩头,透过磅礴迷蒙的雨雾,默默发呆。不多时,有什么吸引了她。
“爷爷,那个,枣儿要。”
赵大匡顺着赵枣儿指的方向寻去,从地里翻出了半截铜制的牌符,上头写着一个“镇”字。
“这是什么?”村长费力地撑着伞,却还是被风雨浇透了身子,摇摇晃晃地站着,不时打个冷颤。
“不知道。”赵大匡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干这行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有见过?这铜牌看着并不特殊,眼色暗沉,也没有光泽,似乎只是普通的陪葬品,但赵大匡也不敢太随意,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而后仔细考察了现场,对殷切关注的村长道:“踏出来的棺木太多了,不好处理,我一个人是不行的,正好我有几个朋友在邻近的省份,我把他们找来,人多了好办事,眼瞅着就要十五了,最好在十五前能完事。”
村长自然答应,又陪着出村,第二天,便接到了从邻省赶过来的庄众、莫柳、及其儿子庄珂,还有庄祁。又是大人加孩子的组合,让村长心里直犯嘀咕,却不敢怠慢,毕竟这些人是他和村子的希望。
机电船在激荡的河上驶过,暴风雨委实让人心惊,但过了河,进入小石子村,又能感受到一丝异样的平和。雨似乎不会停,天幕沉沉,滚滚的惊雷从远处席卷而来,山间被雨声、鬼哭声充斥着,每一步,都像走在黄泉边上。
“那是第一次见赵大匡,也是第一次见赵枣儿。”庄祁回忆着,六岁的赵枣儿小猫崽般的模样浮现眼前,那双大眼睛至今未变,有神又闪亮,转动小心思的时候又有几分古灵精怪。
“我当时。。。。。。是病着来着,”庄珂依稀记得发高烧的难受,也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具体的细节完全没有印象,“不过那个时候赵枣儿才几岁?这么小而已吧——”庄珂拿手比划着,两手间的距离缩短再缩短,“我妈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来?牛逼。。。。。。得,你也是大佬。。。。。。”
庄祁没有说他也是直到最近才想起来当时的那件事,他只是继续回忆,试图从回忆中的那件事得到如今复杂局面的线索和启发,也试图从中找到他和赵枣儿缘分的最开始。像是拆开一件织好的毛衣,线一根根地脱落,慢慢地,露出了隐藏在繁复纹路下难以捉摸的源头。
80。坟山()
十八年前,小石子村。
“这雨太大了,什么时候能停?”莫柳牵着年幼的庄珂,一张明丽的脸在惊雷的映衬下显得惨白,看着儿子精神头渐渐低迷,她心里很是担心,庄珂体弱易病,要是在这地方病倒了,去县城看医生也得花上大半天的功夫,孩子年纪还小,要是一耽搁。。。。。。莫柳承认自己忧心过了头,但谁让她是一位孩子的母亲呢。
心头一动,莫柳就起了打退堂鼓的念头。但看着丈夫庄众稳重可靠的背影,再一想到几经波折的来路,莫柳知道,这小石子村,是去定了。
村长听见了莫柳的问话,回过头来,“这雨得下一个月的,夫人小心脚下,地滑,可得紧着孩子点。”
“欸,”莫柳拉紧庄珂的手,伸手也想拉住庄祁,但庄祁跟在庄众身侧,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当,倒也不需要她看着,默默收回手,莫柳忍不住又问:“连着下一个月?不带停的吗?还有这些水,回头都会退到哪里去?”
“停是会停的,哪有不停的雨呢。”村子呵呵笑了两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那里就是澜江,水最后都会退到江里去的。说来也怪,今年似乎没停过雨。”
暴雨、小雨、大暴雨、雷雨,就这样接连着不停地下,雨时大时小,却没断过,雨水在狭长的沟状山路里汇成了凶猛的河流,这条时令河比之往年都更加迅猛,水位涨到了往年不曾达到的高度。村长按捺下心里的不安,回头看了一眼层层树木掩映之后的波涛汹涌的河面,“说来也怪,今年似乎没停过雨。这水要是再不退下去,别说行船了,可能要泛洪灾了。”
“老公。。。。。。”莫柳迟疑地呼唤丈夫,这雨怕是会把他们困在村里好一段时间。
“没事,别担心。”庄众替妻子牵过幼子的手,又安抚她:“来,握住我的手。”
庄众一手牵着庄珂,一手牵着妻子,庄祁则默默走到另一边,跟在村长身后。
“小祁,拉着弟弟的手。”庄众道。地上都是稀泥,踩着很是不爽快,稀泥底下还有石子,稍不留神就会摔个底朝天,他一个大人尚且小心翼翼,反观庄祁,气定神闲地走得四平八稳,不苟言笑的小大人模样,已能窥见几分兄长庄冼的样子。
庄祁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太小,被雨声盖住,他回过身去寻庄珂的手,庄珂却已经伸出手来,像早就等着他似的,一下子拉住了庄祁。
庄珂体温高,小手暖呼呼的,也软乎乎的,而庄祁的手则像石头一样,他僵硬地拉住庄珂,又被庄珂的温热惹得有些不知所措。
“哥哥生病了吗?”庄珂挤到庄祁身边问他。
“没有,”眉目柔和了一些,庄祁回答道。
河底似有异兽鸣啸,天边的阵阵惊雷里藏着马喑,雨砸在树冠上、砸在枝叶上、砸在泥土地上、砸进水潭里,发出了各有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回荡在群山间,激荡着一层层远去又一层层回声传递,天地间都是雨,刷得深绿浅绿明黄暗黄的所有的颜色都染了层灰,而天幕则一直是深暗的黑,让人心里觉得压抑。
进村的路走了足足一个小时,走进村子里的时候,一行人都从头湿到了脚。
庄祁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黄泥的鞋子,脚趾头动了动,觉得不舒服,却也没有说。
“赵老先生!”
“庄众!可算来了!”
赵大匡才从坟场回来,刚换下一身湿衣服,一抬头看见了庄众,热情而不失礼貌地问候。“快快快,进来,孩子都湿透了!”
“这雨太大。”庄众看起来很是狼狈。
“吃了吗?”赵大匡想着几人赶路过来,定是没有吃饭,看见莫柳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点头,赵大匡摆摆手,“先不急着去坟场,你们就在这先歇着,我跟村长张罗点儿吃的去。”
“辛苦了!麻烦村长了!”
“没事没事。”
待赵大匡和村长出去,莫柳忙翻出行李,要换下庄珂身上的湿衣服。庄祁也拿出自己的干净衣裳,却不好意思在几人面前直接换,看到侧边有间小屋子,便开了门走进去。
屋子不大,有一张竹床,他粗略瞥了一眼,便麻利地换起了衣服。
换完衣服,脚还泡在湿鞋子里呢,虽然没有干净的鞋子,但好歹能把湿袜子换了,庄祁走走向竹床,把床上的被子往里头推了推,倚在床沿上,脱下鞋子袜子,释放了的双脚。
半阖着的门外传来莫柳的声音:“小祁呢?”
庄祁没有开口,只听庄众回答道:“自己换衣服去了吧,孩子大了,不好意思了。”
“是,”莫柳轻笑,“小祁早熟,早两年小珂揪人家小姑娘的裙子,他就知道说男女有别了。”
庄众也笑了,“他像大哥,大哥小时候也早熟着呢,稳当,不爱说话。”
“但也不能太闷,是不是?”莫柳压低了声音:“这几年才能听他说几句话,要不是小珂能逗他开口,我这心里得急死。”
“别急,”庄众柔声安抚妻子,“急不来的,慢慢就会好的,再过个几年,再长大点,就能走出来了。。。。。。”
看着自己白净的脚,庄祁活动了活动脚趾头,听着门外莫柳哄庄珂穿袜子,庄珂说不舒服不穿,一大一小开始一番无厘头的博弈。话题总算从他身上绕过去了,庄祁默默吁了一口气。
坐了会儿,也该出去了,庄祁摸了摸身侧,却没摸到他的袜子,眉头一皱,扭头寻找,冷不丁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庄祁心里一惊,随即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孩子。孩子瘦瘦小小,皮肤却很白皙,大大的眼睛,长而翘的睫毛,粉粉的嘴唇以及婴儿肥的脸,像洋娃娃一样可爱,但这也弥补不了庄祁在刚刚那一瞬间受到的惊吓。
“你。。。。。。是谁?”庄祁问。
那女孩子并不说话,慢慢地在埋着她的被子里蠕动着,而后伸出手来,拎出一只白色的袜子。
“你!”庄祁一时无语,夺过袜子,又伸出手:“另一只呢?”
小女孩又再此在被窝里摸索半天,掏出来另一只袜子。
连忙穿上袜子,庄祁踩着鞋子跳下床,正视床上的小女孩。
“你一直在?”庄祁迟疑着开口:“我刚刚换衣服。。。。。。”
这么小的孩子,比庄珂还小那么多呢,肯定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但庄祁心里觉得别扭,好歹他也是十一岁的大孩子了。
小女孩可猜不到庄祁心里的那点儿纠结,挣开被子,朝着庄祁伸出手,“爷爷。。。。。。要爷爷。。。。。。”
“。。。。。。”庄祁大概可以想象出自己的脸色。
看到庄祁无动于衷,小女孩也不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表述有问题,反而着急着向庄祁靠近,“抱抱,爷爷。。。。。。呢。”
眼看着小女孩扑到了床沿,庄祁心一软,伸手抱住了小女孩。
比小庄珂更软的身子,更暖的温度,还有一股子小孩子的奶香味,让庄祁很是不适应。小女孩得到了回应,开心地笑了,大大的眼睛里映着庄祁的脸,“嘿嘿。。。。。。”
庄祁无奈地抱着她走出去,莫柳吃了一惊:“哪来的孩子?”
“在屋子里头的,说要找爷爷,可能是村长先生的吧。”庄祁不过十一岁,虽然小女孩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但抱久了仍然觉得吃力。
“不像,这孩子多白净多漂亮啊。”莫柳撇下儿子,伸手把赵枣儿抱过去,感受到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