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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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看见出口之外巨浪滔天,那属于崭新世界的疾风暴雨和滚滚惊雷,既让他战栗,也让他——兴奋无比。
“贺茂小姐,”尚隆止住笑声,神往地说,“我好像又回到了二十九岁。”
二十九岁,濑户内海沿岸的小松家族化为尘埃,唯一幸存的他以为失去了人生的意义,却立即得到了一个国家。
那一年是他的新生。
“我真年轻啊。”尚隆认真道。
风变得更大,风中的花雨也更盛;花瓣纷纷扬扬洒落,盖住了他的眼睑。年轻的延王闭上眼,复又睁开,然后看见贺茂小姐长长的黑发垂落在他面前。
“难不成,贺茂小姐是想吻我吗?”尚隆饶有兴味地笑了,“我非常欣赏这个想法。”
“你想太多了。”贺茂小姐和和气气地说,“延王陛下,麻烦让让,我要把你躺着的这块地给挖开。”
“哦?”尚隆眼睛一亮。他觉得怎么贺茂小姐想做的每一件事都这么有意思呢?“我帮你。”他一骨碌爬起来,兴致勃勃果然像个朝阳般的年轻人。
于是夜风与星光中,两人毫无对天命的尊敬,拿着刀剑当铲子使,你一下我一下,利索地把曾经神圣的舍身木给挖了出来。枯萎的树木彻底委顿在地,盘绕干枯的树根像无数不甘的手掌朝天伸出。
在曾经被舍身木树根包裹的土地里,静静躺着的是一卷陈旧的竹简。明月把竹简抓在手里,拉开系绳。
泛黄的竹片上,一片空白。
“好像很有年头了。”尚隆凑过来看两眼,“怎么,是内容都被磨灭了吗?”
“不。”明月轻轻拂过竹简的边缘,唇边微笑意味难明,“这个上面原本就什么都没写。”
——果然如此。
“东西拿到了,我也回去了。”她收好竹简,拍拍身上泥土。
“贺茂小姐就这样把在下抛弃了啊。”
“那么,你要一起吗?”
“不了,我还想再看一眼这蓬山的星空,将来说不定就看不到了。”
“我想也是。”
他注视着她远去,就像注视着梦境落幕。无法抵达的才是桃花源,而抵达过后——
就可以扬帆起航,前往新的远方。
“六太,怎么还不出来?”尚隆扬声说,“把主人孤零零丢在山上吹风可不好。”
“嘁,我看你不是和塙麟聊得很开心。”
从一旁岩石背后转出来的,正是一脸别扭的金发少年。尚隆笑着对他招招手,少年斜眼看他,抱臂走过去,然后被他使劲揉了揉后脑勺的头发。
“混蛋尚隆不准揉我头!”六太护住脑袋,使劲瞪他。
尚隆扬眉。
“我说,六太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看到你跟个傻瓜一样肖想别国的麒麟吗?”
“我是说,之前我在王宫里画的画像,还有那些无聊时候写的东西。”
六太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问我?”延王蹲下来,按住这个永远十二岁的小鬼的双肩,“六太,你一定很担心。”
在看到那些笨拙的、试图描摹塙麟的图画时,在看到那些充满戾气的对出兵他国的构想时,作为麒麟,六太一定是胆战心惊的。
金发少年低着头,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担心什么的”他咕哝道,“我只是想选择相信尚隆。”
——相信你一定能战胜自己,继续作为人人爱戴的延王,走下去。
尚隆抓着他肩的手紧了紧。
“果然是笨蛋麒麟。”他笑了,站起身,又拍拍少年的脊背,“不过恭喜你,你这一次也信对了人!”
他不知道那个崭新的未来里,他能走过的时光有多长。但是他身边有很多人,尚隆知道,他们都会跟他一起——
第四十八章 神灵()
“西王母要见你。”
“正好,我也要去见她或者‘他’。”
******
蓬山深处有一扇门;门后是天帝的塑像和祭坛;另有一尊西王母的塑像在侧位。将这里的门再打开;就是高耸入云的白玉阶梯;每一名王和麒麟都要先在这里祭天,登上云梯恭聆天敕,才算正式得到“天”的承认。但此刻;推开那扇门,呈现在眼前的并非无垠的天空和长梯;而是一个白玉砌出的通道。沿着通道前进,再过五扇门,就到达一个奇妙的空间。
刚才的通道全是奢华的玉石;到了这里,四周反而是长着青苔的岩石。往上的空间无限高,那些排列的星辰也无尽渺远;从星河里垂落出一条银白的瀑布,在无声中坠落。水滴缓慢飞溅;带出奇异的韵律;当它们即将触碰到瀑布中端坐的那个人影时;就自动从她的身边滑开。
从银河中流出的瀑布,自天而落,不断坠下。
那中间的女人,白衣,白发;连眼睫也是雪白;唯有瞳仁深黑。那张脸平凡得让人吃惊;几近于黯淡,就算放在凡人中也毫不出彩。
“她”在注视明月。
“西王母不,天、天帝?”玉叶活像喘不过气来,“陛下”
“她”看了玉叶一眼。
“碧霞玄君?你很好。”
当“她”的声音响起时,天空中的星辰也急促闪光。玉叶脸色苍白,一时竟嘴唇嗫嚅,说不出话。
“下去。”
玄君低着头,颤抖着躬身一礼,无声退去。
大门关闭。在门关上的一瞬间,门存在的痕迹也消失了;这里好像成为了纯粹封闭的空间,目之所及,只有岩石、瀑布,还有瀑布中央,端坐高台的白色的“女人”。
那些银白的水流一丝声音也没有。但当女人微启双唇,连她细腻的吸气声都能在这个空间里引发隐隐的回音;而当她说话的时候,更加多的回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无数乐器高低应和,也像一部无数人声汇聚而成的大合唱。
“明月,真高兴又见到你。”
奥威尔用西王母的身体说话。他忽然摒弃了以往那些扭曲的兴奋和抑扬顿挫,语调冷漠而平淡,就像他眼里深邃而虚无的黑暗,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色彩。
“现在告诉我,你认为你赢了吗?”他问。
天上的星辰明明暗暗,宛如被不断击打的水晶。
“我总是会想”明月微微抬头,答非所问,“在这个世界,你到底凭什么能妨碍我的记忆呢?”
“你是无法触碰其他世界的——绝对不能。所以你才需要我,用我当媒介来掠夺其他世界的力量。”
“力量——就是记忆,反过来说也成立。每一次我‘死’回神殿,你才能取走我的记忆。”
“但是这一回,我根本没有回到神殿,根本没有进入你的力量范围,你到底为什么能取走我的记忆?”
“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奥威尔挑出一丝平静的微笑,“这是我的世界。”
“这里曾经是你的世界。”
一句话就让奥威尔回到面无表情的状态,不,那是冰冷的、带着杀意和憎恨的表情。
“这里曾经是你的世界,天帝陛下,然而很久以前,它就已经不是了。”明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即使现在运转的天道是你当初写下的,但它也早就独立存在,而跟你没关系。现在,西王母才是此世的神灵,代表世界的意志,玄君则是她的执行人。而天帝陛下你,只是这个世界的外人而已。”
奥威尔沉默不语。瀑布遮挡了他的表情,也遮住了那一片虚无的眼睛。
“所以,你肯定无法拿走我的记忆,那你到底干了什么呢?其实很简单,你只是拿我的手法对付我而已。”明月耸耸肩,“我先前骗你吃掉我动过手脚的力量结晶,才好骗过你对我的监视。而你——”
她忽然抬起手,手掌朝向自己。右手指尖屈起,对准眼球,用力刺了进去!
没有鲜血,也没有骨骼破碎的声音;她脸上漾开水波般的纹路,让指尖顺利探入脑海深处,然后狠狠抓出一团金色的光球。
那光球在她手心跃动不已,却无力逃脱;光球中央,隐隐能见到什么东西,很像是麒麟的影子,但仔细看又和麒麟有所区别。
“我当初以为这是真正的塙麟。”明月说,“虽然很奇怪这一回身体里怎么会有其他灵魂,但我以为这只是个意外——以前不是没有这种意外发生过,所以我想保护她。不得不说,奥威尔你抓我弱点总是抓得很准,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的确想到了过去的代麟。”
她眼里浮现出一丝悲哀。那个天真纯善的代台甫,是她曾经承诺要保护却终究没有保护好的存在。
“结果,这个只是你用来干扰我的东西。”
当她还什么都没有想起,带着一片茫然无知地在忍者的世界中醒来时,她在意识深处看到了这个金色的灵魂,还很认真地许诺说,会保护好它。可是
“只是自作多情啊。”
明月轻微地撇了下嘴。她松开手,看着那团金光晃晃悠悠飘飞,最终飞到奥威尔面前,眷恋地蹭着他。奥威尔伸手接住它,发出一声叹息。
“这是我以前的坐骑,是那孩子灵魂的一点残余。”
天帝的语气依旧冷如深雪,但又似乎浮起一丝怀念,就像冬天结冰的湖面下浮起一条金色的鲤鱼,不经意间被人类窥见。
“既然被你发现了”
明月原本的平静突然破碎;她瞪大眼睛,露出吃惊的神色。
“喂你做什么——”
奥威尔手指微一用力,那团最后的灵光便彻底破碎在他指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也就没用了。”
然而也就在同时,泪水忽然从他眼中涌出;他抬起头,虚无的眼里同时闪烁着慈悲和冷酷。
“你还哭?”明月简直匪夷所思,气得都笑了,“你发什么神经?你的骑兽忠心耿耿,死了都有一点执念万年不散,想尽办法帮你,你居然、你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简单地——”
让人家魂飞魄散死得干干净净?!
她听到一阵笑声。第一秒她还没反应过来,懵懂地听着这异常优美悦耳的笑,然后才明白是奥威尔在笑。
就在她茫然的目光中,一直端坐高台上的奥威尔突然换了个姿势:他盘起腿,单手支颔,歪头看着她。属于西王母的白色头发垂在他脸旁,和银白瀑布几乎融为一体;他就在一片银白中笑得浑身颤抖。
“因为你想起来了啊。”他声音轻柔地说,“你想起来了,也就说明我输了。我输了是会死的啊,明月,主人死了,骑兽还活着干什么?与其让它在悲伤中消散,不如死在我手上。我的创造物,生于我手、亡于我手,这才叫天道循环、轮回不止。明月”
“你也应该如此的。”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东西,你也应该如此。
“啊,说起来,我们的赌约是什么呢?真奇怪,我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了。”奥威尔低声笑着,声音缥缈,不知道该说是空灵还是空洞,“时间带走了我的生命,带走了我的力量,现在连记忆也要不见了吗噢,我又想起来了。”
“我们说好,如果你在三十个神栖日内找到我的真名,我就认输。我将返还所有从你这里得到的力量,而那时就是我生命的终点。”
天帝的脸上,笑容满面,也泪流满面。“而你是什么时候知晓我的真名的呢?我的创造物,沙玛什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