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鸽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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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栖霞宫,天色已暗,阿黛又飞奔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还好有我顶着,不然又该挨罚了!“闻言,韶敏姑姑也走出来,见我膝盖以下的衣服沾满泥,便没多说什么,只吩咐阿黛将衣服拿进房间,让我自个儿回去歇息。
踉踉跄跄往回走,脚边躺着几片花瓣,顺着寻到源头,那几棵梨树下已是一大片白色,风起,又下起一场梨花雨,夹杂阵阵花香,甚是醉人。扫开石阶上的花瓣落座,石头隔着衣物传来阵阵凉意,惹得人不由一颤,四周静谧如常,脑子里却一团乱麻,以前听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后宫之斗吧!宫闱之下有那么多女子,个个都是为着那些位份、荣宠,勾心斗角自然少不了,可我不过区区婢女,只因主子不得宠便受人奚落,可想这栖霞宫的人日子有多难捱,有皇后关照尚且如此,若是连皇后都不愿帮了,我们这些人只怕就要被人踩在脚下。原本只想着安安分分等到出宫的年纪,如今看来,明哲保身只怕也不是这般容易。
“发什么呆呢!”冷不丁身后突然冒出一人,睁着一双漆黑大眼,在夜里尤为明亮。
他非寻常皇子,我亦不敢再像之前那般,欲起身行礼,双腿却不听使唤,姿势十分窘迫,脸上更是窘,只得保持姿势继续沉默,忽的他轻笑一声,抓住我的肩膀让我重新坐好,梨树下安静了许久。
“你怕我?”他轻声问。
我思忖片刻,摇摇头。
“那是怕我母妃?”
见我没有做声,旁边又轻叹一声。他与我年纪相仿,有时像个顽皮的孩子,有时却不一样的老成,也是,太子之位不是寻常人能坐的,他能得陛下疼爱当然不全是因他母妃。
又下起一阵梨花雨,我不由伸手去接,花瓣却纷纷从指尖滑落,繁花似梦,果然都是抓不住的,突然他伸出一个拳头到我手上,缓缓展开,几片洁白如玉的花瓣落上我掌心,我转头一看,他在笑,眸子好生澄澈。
“你为什么会在栖霞宫里?”这次打破沉默的是我,只是话出了口才发觉欠妥。
他倒是不放在心上,云淡风轻道:“姀妃娘娘是个好人!自然,我母妃也不是什么坏人。”说着,他坐正身子:”后宫之事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睿智如父皇尚且难断,做晚辈的,又如何去轻言判定这些是非?“他语气听着无奈,也确实无辜。
第二天,棠清来得极早,我同阿黛正把花草搬到院子里,韶敏姑姑匆匆忙忙从屋里出来,邀棠清进屋,棠清以事务繁多脱不开身为由推辞了,只同姑姑轻言几句,离开前不经意般瞧了我一眼。我原本纳闷,见姑姑回房前也朝这边看了看,心里便打起鼓来,昨日御花园一事,我自以为恪守规矩未曾冲撞各位娘娘,莫非这事已传到皇后那里,棠清这一大早是来问罪的?
被阿黛拍了拍肩,我才缓过神来,她昨晚便察觉到不对劲,我只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睡下,不曾同她细说。如今见我神情如此紧张,更是担心,她年纪尚小,事事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每次都为我打抱不平,我既视她为妹妹,万事自然不能连累及她,便冲她一笑以示宽慰,心里却已做好被打几板子赶出宫去的准备。
午膳过后,姑姑领我去见姀妃,我已有所打算,一脸视死如归,但见姑姑并无异样,想来也不会重罚。
姀妃的寝宫如今亮堂不少,檀香也被百合的清香取代,当初我们自作主张在寝宫里放置百合,她本不高兴,我说了好些百合的好处,还搬出阿爹大夫的身份,她才同意,我们每天都给她的寝宫换新鲜的百合,后来就将檀香撤了。她倚在榻上,半合着眼,我埋头跪在榻前,等候发落。
“进宫多久了?”她的声音依旧很轻。
“回娘娘,已两月有余。”
她慵懒的点点头,“过得真快啊,”片刻,又道:“今晨皇后娘娘身边的棠清来说,珮荨公主很是中意你,特意托皇后来做个人情,想将你要过去。能去侍奉公主是你的福气,这栖霞宫里也没多少要忙的功夫,你且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过去吧”
一旁的韶敏姑姑始终沉默,我便没再多说什么,叩头谢了恩退出来。
原本行李不多,没什么好收拾的,阿黛却忙上忙下,好像我要去好远好远的地方,这也操心那也操心的,我上前将她一把抱住,“阿黛,宫里就数你对我最好,你说当我是姐姐,那你便是我妹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好好的。”她也伸手抱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姀妃是不受宠,但阿黛只是粗使宫女,只要她在栖霞宫里安安分分做事,没有大的过错,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只要等着平平安安出宫就好。
夜似是突然凉下来,梨花依旧繁茂,三三两两飘落的花瓣却涂添一丝落寞,突然花枝一颤,惹得飞花满天,他果然又半夜翻墙进来,只见他拍拍手上的尘土走过来,脚步很轻,面色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闷。
待他行至面前,我方勉强扯出个笑,“以后再来,就遇不上我了。”
他寻了个石阶坐下,片刻才说:“珮荨虽调皮,却算不得难伺候,母妃她是严厉些,但也不是无事生非之人,只要不做错事,不会拿你怎么样的,珮荨同你合得来,定会维护你,我虽不便帮忙,但能出手的时候定不会袖手旁观,你且放宽心,和以前一样做事便好。记着!出了这宫门,你便再不是栖霞宫的人,日后,你是珮荨的贴身侍女,再也不要提以前的事,明白吗?”
他一一仔细交代,我极认真的点头,冲他感激一笑。那日雪夜相遇,只觉得他是个无礼的登徒子,后来虽坦白了身份,却并不在我面前端着太子的架子,有时他是一个笑声爽朗的翩翩少年,有时却也让人看不明白,他总在夜里翻墙来栖霞宫,没有缘由的对我百般关心,偶尔会让我生出他就是项阳的错觉。
第4章 珮荨()
许是因为那日几句关怀的话,珮荨对我极有好感,去嵌巧宫那日,她竟早早等在殿外,一见到我,便像阿黛一样飞奔过来,以前邻居家的小孩子也总喜欢往我怀里钻,阿娘说我特别招小孩子喜欢。那天下午,虔贵妃也来了一趟,她知道我心里是害怕的,算是威慑,但也只嘱咐了几句,并未多说什么。
珮荨小我两岁,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如韩佶所说,她确实有些活泼调皮,却也十分乖巧懂事,我同妍耳一起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算是极容易的差事,除了膳食、衣料尤为讲究,平日里只需陪着她玩儿。她八岁上书房,同众皇子一起念书,天资聪颖,丝毫不逊色于其他皇子,只是终归年纪小,总是不能安安分分坐上半天。她年幼童真,不会分辨贵贱尊卑,心里喜欢我,便要我同吃同睡,最初几日甚至唤我为姐姐,吓得我忙捂住她的嘴,见她一脸无辜,便许她私下没人的时候这样叫,旁的自然不敢越矩,但每次去书房定要我跟着,先生无奈,于是许我旁听。
四月初三,皇后设宴朱玉台,半年未曾露面的姀妃总算出了栖霞宫,连皇帝都赏脸参加,各宫嫔妃自然也都盛装出席,我随珮荨在后排。今日的主角是姀妃,她也没让皇后失望,云锦加身,盛装之下风姿绰约,因病缠于病榻,面容憔悴,反而填了一丝娇媚,我见犹怜。今日盛宴,看得出陛下对她还是有情义在的,其实即便是以前,她虽无恩宠,但栖霞宫的一应俸禄都未曾怠慢,亦或许是因为愧疚,毕竟死去的也是他自己的骨肉。这样想着,便不由去寻虔贵妃的身影,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心里一定是不舒服的吧,朱玉台里一片祥和,空气却稀薄,隐隐让人喘不过气。
席间,我忍不住去寻韶敏姑姑的身影,她却不得空暇,也难怪,姀妃难得出席宴会,她自然也忙得顾不上别的,祝酒之人络绎不绝,转眼姀妃已是半壶千琼酿下肚,双颊绯红,却无醉意,难怪皇后说后宫中数她酒量最好。
珮荨喜欢热闹,但新奇劲儿一过便如坐针毡,怎么哄也不管用,偏偏太子此时不在席上,没人说话,她便想溜出去,我瞧众人排着队向姀妃贺喜,无暇顾及这边,便带她出去透透气。
深宫之夜出奇安静,朱玉台的乐声传出老远,珮荨一路牵着我的手,我见四下无人,便由她去了,她冲我明媚一笑,眸子清澈明亮,犹如夜空繁星,像极了她兄长。她与韩佶极为亲近,只要有韩佶在,定会黏上去,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自然,韩佶也尤其宠爱这唯一的妹妹。
妍耳从御膳房取来酥糖,三人在凉亭里坐了好一阵,夜里更深露重,我回了朱玉台一趟取珮荨的风衣,出来时正好碰上姀妃和韶敏姑姑,姀妃已微醺,倚在姑姑身上缓步而行。当下位置偏僻,想着不会有旁人,我便上前请安,跪了半晌,姀妃才清醒几分,朝我走近,忽然冷笑一声,接着一个巴掌落到脸上,我虽经常受罚,却从未挨过打,不可置信的捂着脸,韶敏姑姑也一脸茫然,显然也没有猜到姀妃这举动。
一巴掌落下,姀妃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溢出来,接着大哭起来,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似要将这些年的心酸委屈全都倾泻而出,让人心里也忍不住跟着惹上一丝伤感。她哭了好一阵,才被韶敏姑姑搀着起身,倚着姑姑踉踉跄跄往栖霞宫走。
脸上火辣辣的疼,冰冷的地面也不能消减半分,珮荨的风衣还在怀里,所以强忍着眼泪以免弄脏,我知道她是个可怜的人,心里却还是止不住委屈。也不知跪了多久,直到乐声渐渐消失,四周突然静得吓人,深夜温度骤降,冻得人簌簌发抖,腿僵硬的站不起身,便就地而坐,将头埋到膝盖间。
不知为何,每回狼狈的样子都能被他遇上,于是下定决心这次不搭理他,他见我半天没反应,便蹲到我旁边,轻声说:“我让妍耳带珮荨回去了。”我转过头去,以后脑勺回应。
他又问:“地上这么凉,不难受吗?”
我干脆闭上眼,谁知突然被拦腰抱起,就要惊呼出声,连忙捂住嘴,压低声音吼他:“快放我下来!”他却不理,任我胡乱挣扎就是不松手。
说起来我们是同岁,他却高出我大半个头,我知力量悬殊,只好放下拳头苦苦哀求,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才停下,将我放到一旁的石墩上,却不让下地,双手按着我的肩膀,等我安静坐好,又将珮荨的风衣披到我身上,我伸手推却,他轻喊:“别动!”带了一丝不容抗拒的语气。我听话的穿上风衣,他突然一笑:“珮荨小你两岁多,她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却正好!”我抬眼看他,不明所以,他摸着我的头,极温柔地问:“你都不好好吃饭的吗,怎么这么轻?”
两人靠坐在石墩上,各自沉默。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全都一股脑儿涌出,眼泪便再也忍不住,我似是理解了刚才的姀妃,我不过是被说了几句,挨了一个耳光,她所承受的除了丧子之痛,还有好多好多,我大不了就哭一哭,以后的日子照样能过,她的孩子和那些最美好的年华却再也回不来了。
韩佶只安静地看着我,两条眉毛快要拧到一块儿似的,虽然被打的是我,他却没有办法说姀妃的不是,他偷偷去栖霞宫,正是因为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