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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部分

林语堂三部曲-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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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要赶紧走了。”

    司令官送她到屋门口,叫卫兵很客气地带木兰到大门,然后他转回身来,向空空的走廊咒骂了一句。

    在门房,木兰借电话打回家去。在意外大获成功的激动之下,她打电话给妹妹莫愁。

    “立夫就要放出来了我得到他的赦免令了我是二姐呀我在王司令的司令部现在没关系了我马上就回去见你。”

第130章 京华烟云(87)() 
现在太激动,不能坐洋车,那太慢,她叫了一辆出租汽车。汽车来到之后,她想到自己的丈夫,告诉司机先开到她家。刚过十点钟,荪亚还没有睡,但是正在屋里焦急,几乎就要出去找木兰了。他一个钟头以前打过电话,知道莫愁没有到监狱去,而木兰已经和陈三走了一会儿工夫,后来陈三又一个人回来了。她到哪儿去了呢?他已经等了四十五分钟。后来莫愁打电话给他,说木兰就要回来,也告诉他立夫就要放出来了。现在忽然看见太太走进来,十分激动,大声喊说:

    “立夫就快放出来了!”

    他又问:“你这半天到哪儿去了?”

    “直接到王司令的司令部去了。你看这张赦免手令!”

    “我以为你到监狱去了。”

    “我们进不去,我和陈三去的立夫快要放出来了,你们当然好高兴,是不是?”

    丈夫问:“当然。可是你怎么弄到这张手令呢?”说着一边细看那张手令。

    “到妹妹家我再跟你详细说。来!租的汽车在外头等着呢。妹妹一定也急着呢。我在电话里说直接到她家,后来我想我得先回来看你。”

    在汽车上他又问木兰怎么得到那个手令,但并不太急切。

    他只是问:“你怎么弄到这个手令呢?”

    “我直接去找王司令。”

    “但是你怎么使他给你的呢?”

    “只是和他理论。”

    “那么容易呀?”

    “当然。你以为我怎么样了?”

    荪亚没再说什么。

    “是我设法把他释放出来的,你向我也夸赞两句吧。荪亚,你不欢喜吗?”

    荪亚停了停才说:“你怎么向人家说明你自己呢?说是我的太太呢,还是别的?你怎么想到去那么做?为什么不跟我先说一声?我一直担心,不知道你到哪儿去了。”

    “我根本就没介绍我自己。我没做什么错事。我有什么错儿吗?”

    “你知道,那很危险。”

    “荪亚,我告诉你,我是不能不这么做。我离开监狱时实在抑制不住心里的冲动。我想要向司令官直接去恳求,一个女人去求他,也许有点儿用处。他是直系的,和怀瑜那一派正是对头。结果我想对了。”

    荪亚说:“你真是个精灵鬼儿!”一半是颇以为然,一半是讨她欢喜。

    车已经到了静宜园了。门口的灯已经打开,仆人们正在等着呢。陈三站在门前。木兰叫车停住。

    莫愁在通往院里的走廊上正迎着他们。木兰把那一纸手令塞到妹妹的手里,说:“看!上面盖着司令官的印呢。”在走廊的灯光下,莫愁念的时候眼睛里流着泪。她说:“二姐,你怎么弄到的呢?”她开始在他们前头跑,因为怀着孩子,跑得很费劲。她到里面向大家说立夫就快放出来了。

    莫愁说:“告诉我们你怎么弄到的。”

    “噢,离开监狱之后,我心里想高教授的太太怎么去见奉军司令官为她丈夫求人情”

    荪亚说:“你也想到了!”

    木兰说出这话来也有点儿羞愧:“那倒让我想起来,我想这个司令官也许还通点儿人情。”

    珊瑚说:“我真佩服你的勇气。倘若他不”

    “你们听我说。我装作一个陌生的普通女人,说要见王司令。卫兵就带我进去。门锁上之后,他胡子后头咧着嘴笑,我怕极了。我知道他恨狗肉将军张宗昌派的那个司令官。我开头儿先说他那敌对的司令官枪毙了高教授。我说那个司令官不是好人,要贪高教授太太的美色。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可惜你们没有看见。他变得很严肃、很高贵的样子。这使我提起了勇气赞美吴大帅的军官。等我看见他做出极正派的样子,我不再害怕,和他从容不迫地谈起来。我告诉他这是私人挟嫌诬告,而诬告的人是我家的亲戚,也是孔立夫的亲戚,所以我们知道。他说:‘我的职务是保护善良百姓。’所以我再进一步,求他救立夫的命。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好对付。然后他让我确能使他相信立夫不是共产党。我告诉他立夫的罪名是因为他写的那篇文章论‘树木的感情’。我知道他迷信,我就使他承认树是有感情的,我们说的是多年老树能成精,老树砍倒之后会流血。他十分同意,大声喊说:‘当然,当然。树木当然是有感情的。树还能成精呢。’所以我就弄到这张手令了。”

    大家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木兰一说完,珊瑚说:“就那么容易呀!妹妹,你是真正念通了战国策了。”

    阿非说:“真像一篇战国策。二姐总是有奇思妙想啊。”木兰得意扬扬地说:“谁让父母不把我生成个男孩子呀?”

    立夫的母亲说:“木兰,我明天一定做好菜谢谢你。”

    荪亚一直细心听木兰的叙述。最初,有点怀疑,可是到末了,他终于相信木兰的口才,别人也深信不疑了。荪亚这才大得其意地说:“木兰很值得孔太太的一顿宴席,也值得立夫莫愁一顿。这等于入虎穴,得虎子。”木兰看了看荪亚,脸上显得放了心,一天云雾随风散尽了。

    木兰说:“但是咱们应当立刻叫立夫知道。今天晚上能教人把他保出来吗?能不能打电话去?”

    荪亚说:“有这位司令官的手令,什么时候都能叫他们放人的。”

    陈三说:“典狱官已经不在了。一定要先找到典狱官。”

    荪亚、陈三、莫愁在黑夜里一齐去监狱。莫愁也要她姐姐一齐去,但是木兰觉得自己已经做得有点太多了,只好违背着本意说:“不要去了。荪亚,你们进去时,只要我妹妹把消息告诉他就够了。”

    所以木兰和别人一同在家等着立夫的归来。

    那天晚上大概十二点,立夫才回来。那是五月八日,是狗肉将军张宗昌在北京附近就任直奉联军总司令的前两天。

    立夫在监狱里关了正好八天。

    素云伴舞银屏得祭姚老归来木兰南迁(1)

    下一个月,六月,木兰染患痢疾,差一点一病不起。她现在进入了生活里最伤心的阶段。过去的两个月,耗费了她的元气,她一直消化不良,比从前瘦多了。阿满的死,在她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创伤,几乎一年过去都无法恢复。

    家里人也全都改变了。只有一个人没有改变,那就是曼娘。其实,曼娘也老了一点儿,可是在木兰眼里,曼娘始终是木兰从小就崇拜的那么美那么心肠好的曼娘。曼娘的养子阿瑄现在已经大学毕业,在天津海关做事。阿瑄敬爱曼娘,就犹如对自己的生身之母一样。他也学到母亲那高尚精细的态度,和同时代的其他青年大不相同。

    北京的恐怖岁月中,经亚逃走了。立夫被捕之后,他恐怕自己遇到麻烦,就逃去外地,情形较为安定之后才返回北京。爱莲和丈夫在一起,不在家中,不过没离开北京,有时回家探望一下,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给妹妹丽莲物色到一个丈夫,也是个西医,所以桂姐的两个姑爷都是西医。桂姐的头发已经发灰,人也发福了;但是看见两个女儿婚姻很美满,自己无忧无虑,若说她做了祖母,看来还不像呢。她不愿各处去,这是她享福的时候了,因为她年轻的时候很辛苦。她现在还爱兴致勃勃谈往事,年轻一代听来觉得很有趣。可是她和曾太太比起来,曾太太在晚年显得更好看。曾太太年来多病,但是脸上依然清秀而精明,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很美。她俩之间,有这样的不同:曾太太还描眉擦粉,但自曾先生去世之后,桂姐就不再化妆了。

    除去曾太太尚在之外,曾先生和木兰的母亲去世,木兰的父亲离家修道,木兰觉得自己责任重大。阿非已经成年,他可以照顾自己和宝芬。他夫妇自英国回来之后,完全是现代时新派,生下的婴儿也由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护士看护。

    因为北京还是动荡不安,在军阀压力之下,立夫也许还有二度被捕的危险,所以他接受劝告,暑假中离京赴沪。在北方,奉系张作霖的势力日形扩大。

    立夫究竟要做什么,颇难决定。国民革命军已经自广东开始北伐,黛云、陈三、环儿,已经到南方参加国民党的工作,他们参加的党的工作是很重要的。莫愁坚持立夫必须放弃政治活动,专心从事学术研究。她想限制立夫,不让他参加国民革命军的北伐,这实在不容易,不过她成功了。有时候,莫愁的决心硬如铁石,她丝毫不考虑别人的观点,只坚持自己的想法,即使招惹不快,也在所不惜。她已经做了最后决定,硬是不许丈夫涉身政治,决定就是决定,不能动摇。立夫的家要搬到南方去,这也大致成了定案。

    木兰躺在床上,思索自己,思索和自己亲近的人——就是荪亚和剩下的两个孩子。孩子还小,婆婆年老多病,全家的重担在她身上。她想离开,但是办不到。

    荪亚对她态度冷漠,是为了什么,她知道得很清楚。她晚上单独到监狱里去看立夫,隐瞒着没告诉他;立夫怕引起了误会,也没把这件事告诉妻子。但是立夫获释之后,那天晚上吃饭时,人人向木兰敬酒,恭维她在营救立夫这件事情上的功劳。这时,荪亚才听说木兰把珠串拆散去做打点之用。荪亚明白,珍珠,从钱的观点上看,木兰是认为无所谓的,即便是她嫁妆中很稀有的珍珠,也是无足轻重的。木兰和立夫是朋友,他自然知道,自然她没有不去营救的理由,但是立夫监禁期间她分明有点激动过甚,大失常态,关心也太过分。荪亚和木兰还是寻常一样和美,只是彼此之间,总是有点什么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再者,荪亚开始越来越注意钱,自己也开始从事一些小营业。古玩店的利润很大,他对股票投资也越发有兴趣。现在他正是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性格上发展出独断自得的态度,青春时代的轻松愉快的心情、轻视金钱地位那样诗人逸士的胸怀已然消失。他精神上的这种变化,多少表露在他的脸色上,这就颇使木兰难过。她很怕这种卑俗现实的态度的渣滓,会存在丈夫的灵魂里。

    木兰病时,曼娘来探视,第一次发现他们夫妇吵嘴。

    木兰说:“我还是愿意离开北京。”

    荪亚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老是安定不下来?”

    “阿满一死,我就告诉过你我要立刻离开北京。”

    荪亚说:“你知道立夫就要搬走了。”木兰饮泣不言。曼娘插嘴说:“她现在身体这么虚弱,你要对她温柔一点儿才是。”

    木兰抬起头来,看看丈夫,仿佛恳求般地说:“荪亚,你应当记得几年之前,我们说过放弃这种富家豪宅的生活方式,到乡间过一种草木小民的淳朴生活。我说我愿意做饭,自己洗衣裳,有你在我身边就好。我只需要过平安日子,我能不能过平安日子呢?”

    丈夫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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