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胭脂店-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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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各家报丧,家中搭了三道灵门,挂满了白帐,丫头婆子们一边哭一边叠锡箔。爸病倒了,您也是,咱们的家就这么散了”
她的声音很轻,在说起这些时神情就像个游魂,随时会飘远。
“阿囡,不许胡说!”陆太太惊得一下子直起身来,手上端着的茶杯砸在地板上,洇开了大片的水渍。可平时最爱干净的她全顾不上,只是抱着女儿喃喃自语道:“阿囡,你别吓妈,不会的不会的”
陆太太这一慌一乱,陆明夷反而冷静了下来。她伸出手环住母亲的肩膀。这肩膀如今还是丰润的,不像她去世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妈,那是做梦,不是真的!”明夷把头靠在母亲的颈侧,轻轻拍着她。
曾经她也是这样惊慌失措,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什么都避不过。重来一次,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脆弱无助小女孩。她得到过,也失去过,更该懂得珍惜。就像现在,哥哥不是已经活下来了吗?
“那也不许讲!”陆太太跺了跺脚,突然醒过神来:“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乌七八糟的梦,你才跑了出去吧!”
照这个说法似乎也没什么错,陆明夷想了想,歪着脑袋算默认了。这可把陆太太给心疼坏了,女儿多懂事啊,偏偏那起没良心的还要冤枉她离家出走!
“你这个傻小娘呀,下回可千万不敢这么干了。你哥哥是大人,有什么事他自己会料理。你看你这一跑,遇上坏人了吧!多亏了你哥哥把你救回来,不然我和你爸爸可怎么办!”
还不知道是谁救谁呢?陆明夷在心中叹了一声,故作可怜地指着自己那包得粽子样的脚:“妈,我现在倒是想跑,也得跑得了呀!”
陆太太平日对丈夫,对姨太太,对下人都是有一套的,唯独拿这个女儿没办法,点着她的额头道:“促狭鬼,真真是我前世冤家!”
别看陆太太在女儿面前又气又笑的,可一出门脸色就全变了。丫鬟金香刚要上来扶,陆太太却摆了摆手:“我之前看着檀香不多了,你且再买一些回来。还是要老张家的,虽贵些,到底信得过。”
小佛堂是一年到头不断供的,金香也常常替太太出门买香,自然不疑有他。打发了丫头,陆太太径直去了丈夫的书房,一推门正看见他在点雪茄。“姜先生早就说过你肺不大好,怎么总是戒不了这一口?”
看着太太嗔怪的表情,陆老爷暗叫糟糕,赶紧把燃着的雪茄剪下一截来搁置在水晶烟缸中。“不过是为着提神罢了,再说出门应酬交际时,大家都要来上两支,我总不好特立独行吧!”
他越解释,陆太太越是生气,脸上就跟罩了层寒霜似的:“那些公卿之家、文人雅士,有烟霞癖的还多呢!要不要我替你寻点上好马蹄土来,你也香上一筒!”
陆老爷年轻时也出过洋,受西方文化影响颇深,尤其憎恶鸦片,陆太太这话简直就是当面在骂他了。
要是换个脾气暴烈的,说不得当场就得翻脸。可陆老爷与夫人多年恩爱不是假的,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你这又是在哪里受了排喧,倒来找我出气。有什么话好好讲出来,咱们夫妻有商有量不好么?”
他这番话,实在是入情入理,直把陆太太满腹的心事都勾了出来。只见她拧着手中的雪花绸帕子落了座,叹气道:“良辅,我不是存心想找你吵架,实在是咱们的阿囡,可怎么办才好?”
陆老爷见夫人一边说话时眼圈都红了,不由出声安慰道:“绑票这件事是谁也料不到的,你放心,我已经找过警察厅,必要他们给我个交代。”
“你敢!”陆太太一急,差点把核桃木椅子都给弄翻了,指着他的鼻子道:“好你个陆良辅,为了两万块钱你连女儿的名声都不顾了。我告诉你,这事要是张扬出去,我绝不跟你干休!”
“才说得好好的,怎么又急起来了?”陆老爷实在不知道哪句话又把老妻给得罪了
早知道这事就不该让这老头子去办,陆太太恨恨地重新坐稳当了,将帕子一甩:“你就是大事精明,小节糊涂。你不想想,要是外人知道阿囡被绑了半日,还不知道要说出多少难听的话来!”
这确实是他想得不周全了,平日在外威风八面的陆老爷,只得低声下气向妻子赔罪道:“是是是,我错了!明天一早就联络柳厅长,让他们把案子撤了。家里也不许再谈论这事,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陆太太好容易敛去怒容,嘴角却又挂上了愁云。
陆老爷看得老大不忍:“妙贞,阿囡这回确实是受了些罪,但姜先生已经说了都是皮外伤,养一养就好的,你又何须愁成这样?”
“要只是外伤就好了!”陆太太忍不住斜了他一眼,“阿囡今天一丢,我就审过细雨。她说阿囡午睡醒来时就有些怪,眼神直愣愣的。等听说今天全家要赴晚宴的事后,也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就这么跑出去了,她连拦都来不及。”
这叫什么话,陆老爷听得简直一头雾水:“晚宴怎么了?她要是不乐意,大可以不去,哪个逼她了不成!”
“正是这个道理,”陆太太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一向最爱热闹,早两个礼拜就做好了新衣,怎么会临时不乐意了呢!
“刚才她跟我说,做了噩梦。梦见她哥哥出了意外,还梦见我们俩也”陆太太有些说不下去了,女儿那惶惑的小眼神看着实在叫人心疼,倒像真是失去了诂恃一般。
陆老爷倒恍然大悟起来:“原来是梦魇,这孩子没经过事,一时慌了神也是有的。等慢慢调养过来,也就没事了。”
这个道理陆太太自然是明白的,可她就怕不是梦魇那么简单。“老爷,那孩子跟我说起梦中给她哥哥办丧事的情景,真是历历在目。可你细想想,打阿囡生下来家中就不曾办过丧仪。她却连灵门要扎几道,锡箔要化几斤都知道,怎么能叫我不疑心!”
这可是怪事!陆良辅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雪茄:“要不是他们兄妹出去玩时曾见过,又或是学校里”
想了半天,他自己说不下去了。中国人对于丧事的态度从来是既郑重又避讳,明夷一个女孩子,绝不会让她胡闯进去。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陆良辅也觉这件事大有可疑:“这样吧,等阿囡的脚好一些,你陪她去趟白云观。陆天师与我是本家,一直有些来往。让他给阿囡看看,就当求个心安也好。”
陆太太虽然是信佛的,也素闻这位陆天师的大名,一口就答应下来,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
疑窦乍起()
陆明夷是个闲不住的人;才换了两次药就开始满世界乱蹦;这座马斯南路的大宅承载了她太多美好的回忆。花圃中的丁香与玫瑰;母亲撒满阳光的小花厅;就连门房老孙头那总往上翻的白眼;如今看起来都显得那么亲切。
沉浸在旧时光中的陆明夷浑身都洋溢着幸福的光芒;看谁都顺眼;见着平日势同水火的三姐也能和善地打个招呼。
她出现的时机非常巧,当时陆佳人正在跟自己的侍女绿俏在花园边闲聊。这位三小姐平时最看不惯的就是自己的嫡妹,从衣裳到脂粉;样样要与陆明夷争个高低。一听说她被绑,还伤了脚,自然要幸灾乐祸一番。
正说到:“保不齐就让她留下什么后遗症;从此成了个跛子;嫁不出去才好”陆明夷悄没声地就出现了,在背后轻拍了她一记边笑嘻嘻地道:“三姐早啊!”
明明还没吃早饭;陆佳人却觉得被噎住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你你想干什么?”
不仅是陆佳人;连绿俏也摆出了一副紧张戒备的样子。家里上下谁不知道;四小姐与三小姐最不对盘。如今被抓了个正着不但没翻脸骂人;还无事献殷勤;肯定有阴谋。
看着这主仆二人都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明夷简直要笑破肚皮。她跟这个三姐的恩怨也是由来已久了,不怪她们一惊一乍。
陆家的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是二姨太所出;但两人却是天差地别。陆宜人外貌普通;脾气温吞,平时在家里就跟隐形人一样,下人们给她起了个尊号叫好好小姐。
而陆佳人却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又爱掐尖要强。二姨太一心指望这个女儿日后能找个好人家,也带契自己几分,所以从小格外宠她。
陆明夷只比她小一岁,是名副其实的天之娇女。打记事起就有个姊妹处处与自己攀比,当然很不乐意。于是,两人的仇就越结越深。
回忆往昔,陆明夷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青春简直就是与陆佳人的一部斗争史。如今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再有什么看不开的也看淡了。而陆佳人却仍盯着那些鸡毛蒜皮不放,说来也是可怜。
想到这里,明夷不禁露出了几分悲悯的目光,直看得那主仆俩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三姐,以前我们有些误会,都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再怎么说我们都是陆家的女儿,以后就好好相处吧!”
说罢,也不待她回应,背着手一瘸一拐地往饭厅方向走了。细雨犹自愤愤,但小姐都不追究了,她一个丫环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赶着去扶她。
看着陆明夷那俨然如世外高人的背影,陆佳人好发了一阵子呆:“难道她伤的不是脚,而是脑袋?”
可不是么,绿俏在一旁心有戚戚焉地点着头。
陆家有规矩,各房的主子都在一块吃饭,不设小厨房。要是想添补些什么,就自己花钱让厨房单做。
但规矩是规矩,上辈子陆明夷就很少出现在餐厅的大饭桌上。陆太太一味宠着她,她爱几点上课就几点去上课。她不喜欢陆佳人,不乐意跟她同桌吃饭,也都由着她。
因此当陆明夷小步小步蹭进饭厅时,大家都有些震惊。难不成早上起床没留心,今天的太阳竟是打西边出来了?
陆太太一下就站起来了:“我的儿啊!早就跟你说了,让人给你把饭拿到房间,你怎么又下楼了?万一再磕着碰着可怎么好!”
“没事的,妈。就这点小伤,多活动才好得快。”陆明夷满不在乎地笑着,拣着最下首的位子坐了。
她是幼女,原该坐那个位子。可论起嫡庶来,也是能掰扯一番的。难得她如此主动自觉,大家不禁又愣了一愣。
陆老爷很是欣慰,虽说女儿这次吃了些苦头,但因此懂事了不少也算意外收获。陆太太却是心疼得紧,这孩子看来是真被吓得狠了,连行事都变了,越发坚定了早点去白云观的决心。
阖家上下虽然想法不一,但都觉得陆明夷是转了性。虽觉得奇怪,也都不甚在意。唯有跟在后头进来的陆佳人,坚决认定这个老四有阴谋。
有没有阴谋暂时认定不了,但陆老爷却很高兴。他的子女不多,这样济济一堂地坐着,就忍不住想说上两句:“记得当年我留洋时,皇帝还住在紫禁城里。那时候总想着怎么为朝廷,为国家做一些事,把家庭看得微不足道。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我已是年过半百的人。算是办了一些经济事业,也有了些虚名。想法却简单了许多,只要一家人平安团圆,就是最大的福气。”
陆太太是陪着他从那段岁月熬过来的,听他这么说也有些唏嘘:“老爷好端端地怎么发这样的议论?”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