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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入幕之兵-第13部分

小说: 入幕之兵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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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心耿耿?”萧镜笑着瞥他一眼,“他不过是会说话而已。朕看他心里,其实对去处清楚得很,才懒得问朕罢了!”

    ***

    秦束走出西阳门时,雨幕将将落了下来,阿援连忙给她撑起了伞。她回身接过伞,道:“你先去车边等着。”

    阿援应声退下。秦束转头,看见宫门口的守卫正在交接,不远处走来巡视的队伍,领头的人她不认识,许是在郭卫尉死后临时调来的。再过片刻,天色亦沉沉将坠了,她才终于看见秦赐冒着风雨一步步走出宫门。

    他仍是一手抱着金盔,但因风雨的关系,身上甲衣湿透了,脸色也略显晦暗。他抬眼,显然是望见了她,脚步稍顿了顿,便吩咐身后的罗满持先走。

    秦束慢慢在脸上披挂起笑容,望着他走来,端稳了轻轻柔柔的声音道:“我们每回见面,好像总是在下雨。”

    秦赐站在她面前,仿佛往她身上罩下来一片阴影,然而风雨声也静了很多。他没有回答,秦束垂眸,看见他纯黑甲衣上流下的水滴,忽想起来自己当初熬夜给他缝制出的那一身衣袍,如今他加官进爵了,也不知那衣袍去了哪里。

    她终于又开了口:“官家召你有事?”

    “是。”秦赐生硬地回答,“让我准备过几日领兵出征。”

    “去何处?”

    “官家没有说。”

    秦束笑了,“那想必是去雁门了。”

    秦赐沉默。秦束瞥眼看他,便知道他肯定也早已猜出了这一层,只是不说罢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是胡人,官家此时用你,也是没有法子,必须有人去雁门镇压住苏家。不过待你镇压归来,那雁门太守,也依然是汉人去做,官家舍不得给你的。”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但秦赐却有些不耐似的,只道:“末将明白。”

    “你明白?”她的话音微微上扬。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莫名的焦躁感,好像自己的手掌被用力地掰开,马上就要失去对掌中之物的控制了一般。

    更奇特的是,她发现秦赐也不高兴。

    那一双深冷的眼眸微微垂落,长长的睫毛下随风雨游移出淡淡的阴影,将眼中的神色掩藏住了。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倾盆的雨中,脸色透出异常的苍白。

    秦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是她有哪一句话说错了吗?她咬咬牙,道:“官家对你再好,那也只是暂时的,一个初入仕途的外人,借来牵制各方势力最合适,且一旦出了事端,随时都可以舍弃掉……”她一边说着,复本能地往他靠近一步,想将手中的伞举过他头顶为他挡雨——但立刻又被这本能吓了一跳,动作便僵在了半空中。

    秦赐看出来了,却反而后退一步,任自己立在雨中。他望着她,沙哑地道:“您对我的好,和官家不也是一样的吗?”

    秦束怔住,心跳仿佛骤然停滞住,却只能干哑问出一句——“什么?”

    也许是意识到方才的话太过唐突,甚至尖锐,秦赐静了片刻,才又道:“娘子不必忧虑,末将……末将虽蒙官家青眼,但终究是姓秦的。”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终于将这一句粗糙的话说了出来,声音低沉,那双灰色的眼底仿佛翻搅着风雨的漩涡,仿佛要将秦束也卷进那漩涡里去——

    秦束蓦地扬声:“你说什么,我忧虑什么?!”

    “不是这样吗?”秦赐凝视着她,身周风雨呼啸,那眼神里却波澜不惊,“您不是忧虑我会被官家收买,才在此处等我吗?”

    “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秦束脸上阵红阵白,既羞耻、又震惊的模样,落在秦赐眼中,令他的神色黯淡了一瞬。

    被他说中了啊。

    自己只是想让她放心而已。但原来,她不喜欢听他的保证吗?

    她喜欢利益的捆绑,局势的忖度,心思的算计,她喜欢始终若有若无地将他控制在掌心,但如果有人告诉她,你可以不必做这些费心的事情,她却不愿意相信吗?

    “您,只是想告诉我这句话吧?”他静静地道,“想告诉我,不要不识好人心。”

    ——您是“好人”,我一直都知道。

    ——您为我杀了人,我本应感激您。

    他原想这样说,但又感到过于讽刺了,毕竟他不能知道秦束在设下骁骑营中的连环计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他不是一个擅长针锋相对的人,于是只有一径地沉默。

    在这沉默之中,秦束的脸色便慢慢苍白下去,直到最后,她又笑了。

    笑得温柔美丽,也笑得无情无义。

    “不错,你终究是姓秦的。”她一字字地、几乎是咬牙地道,“我望你记住这一点。”

    秦赐掩眸,躬下身,朝她行了一个浅浅的礼。秦束的手指攥紧了伞柄,直到骨节发白,片刻前的羞耻和震惊都渐渐褪去,剩下的只是无力。

    是她将他一手推了出去,是她为他铺好这条路的。她无从埋怨,而只能相信。

    因为如果不相信他的话,她将什么都没有。

    秦束离去了。

    秦赐站在原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上了秦府的马车,而后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天亦全然地黑了下来。

    衡州撑着伞走到他身后,探头望了一眼,小声地道:“这是怎的了?”

    秦赐回头看他。

    衡州缩了缩脖子,“您心里怪娘子冷心薄情,但她到底……到底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宫门口,淋着雨等了您这么久,不是?”

    过了很久,秦赐摇了摇头。

    “我没有怪她。”他道。

    ***

    连绵的雨,直到夜中始终不停歇,淋得人心头懊恼。

    “哗啦”一声,夏冰抬手拉上了云锦床帏,隔开了被雨声浇得摇摇晃晃的灯烛光,身下的女人喘了一喘,又如一条渴水的鱼一般仰起了身子,眸光泫然地望着他。

    夏冰回头,便见女人一张精巧的巴掌脸陷在海藻般的长发之中,凝着他的眼神绝望而痴迷。

    他笑笑,却不愿再给她更多,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开始穿衣。

    女人看着他动作,半晌,轻轻地道:“你已经很久没来了……”

    夏冰面无表情地道:“官家病重,东宫事情就多起来,何况上回太子险些遇刺,连我少傅府的守备都增加了一倍。”

    女人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一瞬,“上一回,是我中了秦束的套……”

    “不妨事。”夏冰道,“你们是亲家,就当你给她帮忙了。”

    女人皱起了眉,仍旧很不快,“可是,可是她险些就将霂儿害死了……霂儿若是没了,我看她还能嫁给谁。”

    这话不过是女人的气话,夏冰很清楚,便只清冷地笑了笑,“苏贵嫔死了,你不开心么?”

    女人沉默了。

    夏冰的衣衫整齐穿好之后,便又是磊磊落落一书生的模样,回头朝她笑,清秀的眼神里明明不带任何感情,却也让她错觉有一丁点的温柔。

    “你不要以为有了太子就万事无忧。”然而从那张薄唇中吐露出来的话语却仍然冷冰冰的,“太子同温氏,可是比同你亲多了。”

    “可是他也听你的话不是吗?”女人似乎有些疲倦了,“他虽然不认我,但只要听你的话,就够了。”

    夏冰好像听到很好笑的话,连那狭长的眼眸都愉悦地眯起,“您就这样信任我?”他摇摇头,一边往外走,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这可不行啊——杨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  良言一句三冬暖,反问句伤人六月寒。——小明师傅

第15章 独立苍苔深() 
秦赐这番淋了雨回到军营后,多少年不曾得过一点小病的身子,竟然发起了高热。

    军中药材稀缺,罗满持奉了大夫的处方到洛阳城中来抓药,李衡州却自作主张地跑来了司徒秦府。

    秦束正在陪刚下病床的嫂嫂绣花,阿摇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看看小娘子的神色不似不快,便试探地道:“小娘子,长水营那边……衡州来了信儿。”

    秦束将银针轻轻地刺破绣布,淡淡地道:“什么信儿。”

    “说是……说是小秦将军生病了。”

    秦束看向她。

    “就是淋雨了,发高热。”阿摇只觉棘手,这算个什么消息?

    秦束笑了,却是对郭韫道:“你说这些男人,这样的小病也要找女人吗?”

    郭韫容色苍白犹透着虚弱,却也笑了,“高热倒也不可含糊,让衡州到家里的药房去抓药吧。”

    阿摇再去觑秦束的脸色,后者却好像已经放下这件事,开始与嫂嫂言笑晏晏地谈起刺绣的图样来了。阿摇等了片刻,没有下文,只好退出来,对守在门外的衡州道:“小娘子约莫不想见他。”

    衡州叹口气,“那也没法子,小娘子毕竟比将军尊贵了不止一截,不能轻易劳动的。”

    阿摇一边带着他往外走,一边道:“小娘子本来为秦赐将什么都安排好了,秦赐照着爬就能一帆风顺,结果却忽然被官家拉了过去,小娘子心里当然不舒服,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那将军又能有什么法子?”衡州摊手道,“他总不能抗旨啊。小娘子也不能是这般不通情理的人。”

    阿摇皱着眉想了想,“也对,那大概是秦赐说错话了吧。”

    “我料想也是如此。”

    两个人就这样擅自给秦赐定下了“说错话”的罪名,各自安心了。

    房中的秦束,却忽而被银针刺破了手指尖。鲜血霎时涌出,她怕郭韫看见不适,连忙另手捂住了,站起身笑道:“今日就先这样吧,我不打扰嫂嫂休息了。”

    “这就走了?”郭韫有些失望。小产之后,没什么人来探望她,只这个小姑还是殷勤贴心的。想了想,又道:“行,过些日子待我身上好了,我们一同去街上挑衣料吧?”

    “好呀。”秦束挑眉笑道,“去挑几匹多子多福的绸布来,做几件小孩的衣衫。”

    郭韫脸上微微地红了,轻声啐道:“没谱的事儿,又拿嫂子打趣。”

    秦束却更笑了,“我看近日大兄常常回家,兴许就是念着没谱的事儿呢。”

    郭韫臊得直将她往外推,秦束也就势告辞转身。待终于走出了这间小小的轩屋,秦束脸上的笑容刹那就褪去了。

    迎着雨后初晴的太阳,她低头瞧了瞧自己那被刺破的手指尖。一丁点的血罢了,已经止住,却让她怔怔地瞧了很久。

    ***

    秦赐过去,都是很少做梦的。

    过去的二十多年——也许是二十三年,也许是二十六年,他都不记得了——就如同一片渺无边际的黑暗,睁眼望进去,只有空虚,无尽的、模糊而无法触碰的空虚。

    那二十多年,没有自由,没有休息,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他随着做活的处所茫茫然四处转徙,因为容貌异于常人,没有人敢招惹他,但也没有人敢亲近他。然则这又不能说是孤独——因为他其实连孤独的滋味都并不真正明白。

    那二十多年,他只是活着而已,仰人鼻息、筋疲力尽地活着而已。

    他便这样永不歇息地走啊,走啊,他有时想,也许会就这样,一直走到老死吧?当然,这样的日子,也不能说是不好——不需与人周旋算计,也不会有忧虑愁苦,不被任何多余的心情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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