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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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品咂着“虽千万人吾往矣”,记得在《孟子》里看见过,他恍恍惚惚地感觉到君子伟岸的身影,如那巍巍泰山,滔滔江水,他从心里油然生出由衷的向往,不带掩饰地赞道:“君子真是个勇敢的人。”他认真地看着叔父,“君子在哪儿呢,我能认识他吗?”
诸葛玄微微一笑:“你父亲是君子。”
诸葛亮睁大了眼睛,满满的自豪感顺着血气上涌,他高兴地抱住了叔父的脖子,大声地说:“我也要做君子!”
诸葛玄拧了一把他兴奋得红透了的脸蛋:“小子有志气,记住了,不要做空谈道德的伪君子,要做于国于民有用的真君子,知道么?”
诸葛亮半知不知,只是狠狠地点点头,他喜滋滋地仰望着北辰星,便以为那是一颗君子之星,那么亮,那么高远,真像那高山仰止的君子,照耀着无边无际的九州大地,黑暗在他面前也退避三舍。
他倏地想起一件事:“叔父,父亲说是看见天上的北辰星,就给我取名为亮,是么?”
“还不是么,日后你行冠礼,取表字时,也得依着‘亮’之义斟酌,只怕亮坏了你。”诸葛玄揶揄道。
诸葛亮高兴起来:“将来,我要取一个很亮的字,像北辰星一样亮!”
他顺着北极星的尾巴向远方探去,瞧见七颗星星连成了一把勺子,“那是北斗星么?”
“是,北斗七星,分别是枢、旋、玑、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以象七政,又为春、夏、秋、冬、天文、地理、人道。”
诸葛亮一面默记,一面佩服地说:“叔父,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诸葛玄微笑:“不是叔父知道得多,是书里说的,叔父看书而已。”
诸葛亮来了兴趣:“你教我好么?”
诸葛玄笑问道:“你想学什么?”
“什么都学!”诸葛亮兴奋地说,忽而扳起了指头,“叔父会的都教我,星象、风角、望气、卦术,还有,还有,”他抓抓脑袋,“对了,还有排兵布阵!”
诸葛玄笑着拧住诸葛亮的鼻子:“小子尽好旁门左道,不是正经学业!”
“那什么是正经学业?”
“你父亲给你请的先生们讲解的便是正经学业!”
诸葛亮不乐意地说:“我才不喜欢呢,先生成日圣人云圣人曰,闷也闷死人了,我瞧他们也快成圣人了!”
“这是什么说法?”诸葛玄奇道。
诸葛亮一板一眼地说:“圣人不就是白头老朽,摇脑袋呜呼叹息,先生也是老朽,也呜呼,他岂不是圣人?”
诸葛玄笑得前仰后合:“混话!自己学不会经学圣典,便胡诌先生!”他幽幽一叹,“你这孩子可真是奇怪,到底要给你寻个什么老师呢?”
“叔父,你说什么是人生大变?”诸葛亮忽然一问。
诸葛玄一愣,“这话从哪里摘来的?”
“门外的老乞丐说的。”
“门外的老乞丐?”诸葛玄笑起来,“你这鬼孩子,平日里胡闹也罢了,竟和一乞讨之人闲话,真绝倒我也。”
诸葛亮倒正经了:“他说的话我不懂,所以来问你,他说什么成大事者要经大变,寻常人才安于现状。”
“乳臭未干之人懂得什么人生大变,”诸葛玄叹道,“真正的大变痛入骨髓,摧折心智。寻常人很难有大变,一生行来,也未有大变故。”
“那君子是寻常人,还是非凡人?”
诸葛玄被问得一怔:“也可做寻常人,也可做非凡人。”
诸葛亮皱眉:“真伤脑筋。”
诸葛玄忍俊不禁:“你就别琢磨了,琢磨一下待你父亲回来,你该怎么办?”
他举起了诸葛亮,飒飒微风拂面,将一抹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无垠星空犹如一场光彩的梦,苍茫星河翻起浪花,那无比辉煌的芒角似流年飞越,指向了未知的宇宙深处。
入洛阳,落魄刘备乱世觅功业
洛阳城外十五里,绿草匝地,苍郁遍野,饱含着厚重水汽的初夏暖风自南向北吹拂,在成百上千的葱郁丘陵间跌宕起伏。
三骑快马如飓风般掠过广阔无垠的中原腹心,跑马疾驰,风在身后如巨翼展开,推着赶路者越奔越快,像是要飞入了云里。
奔腾的骏马将视野拉得开阔起来,远方一座青色山峰像一只巨大的手臂蜿蜒向北,成为洛阳城的天然屏障,这便是闻名遐迩的邙山。依着连绵山势,十几座帝王陵墓傍山而建,其间围绕着上百座碑林牌坊,成千尊高大雄峻的翁仲,以及森森耸立的高大古柏,和古拙硬朗的石阙,仿佛一个个不可磨灭的标志,挺立在无垠的苍穹之下。
沿着邙山奔驰,仿佛行走在帝王的功过是非中,那一座座沉默的冰冷穹庐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只是过路的人们常常听不懂。
这时,当首一骑猛地一勒马,骑手用力地拽住缰绳,扼住了坐骑的冲势,马蹄不耐烦地刨了刨地上的野草。
“大哥,怎的了?”奔驰在他身后的黑脸青年见他勒马,也狠狠一扯缰绳,他力气很大,将那马儿拖拽得原地打了个转。
“吁!”紧随其后的红脸青年也拉辔停马。
当首的骑手直起身体,神采奕奕的目光平平地送出去,他一指前方:“看那里,原陵!”
三人都举目眺望,在他们之外一里处,肃然屹立着一座宏峻阙门,阙门之内甩出去一条长长的神道,神道的尽头是山一样高大的陵墓,丰碑般苍然肃穆。在陵墓的北面,咆哮的黄河水奔流不息,滚滚涛声仿佛殿堂上隆重的金磬。
“那是光武皇帝的寝陵么?”黑脸青年问。
领首者点头:“是,这里正是光武埋梓之地,南依邙山,北傍黄河,取枕河蹬山之意,以配光武伟烈!”
红脸青年专注地望向原陵,目光深深地探了进去:“听说这陵前植有二十八株古柏,以象云台二十八将。”
黑脸青年兴奋地抚掌:“乖乖,云台二十八将,听老辈说,那是二十八星宿下凡,帮助光武帝平定天下,可吹得神乎其神。”
领首者长叹,叹息被旷野的风吹入天空:“云台二十八将,曾经功名赫赫,后代子嗣却尽皆凋零,世事无常,功业如梦,令人伤感!”
红脸青年也自感叹:“邓、寇、马一干人,当年雄姿勃发,中兴汉室,留名千古,爵禄传之后世,得以功名终,诚为难得!”
黑脸青年瘪了瘪嘴皮子:“皇帝老子的心,说不准啥时就变了,功臣也未必能保住一世平安,如此说来,光武真算有义!”他搭着凉棚,远远地巡查了一番,“这邙山四面埋着十来个皇帝,咱们要不要都去看一看?”
领首者轻轻摇头:“还是进洛阳城吧,这帝王陵墓也不是寻常人可得观瞻。”
黑脸青年恋恋不舍地对那壮阔陵墓逐一掠过:“大哥,进了洛阳城,我们去哪里歇脚?”
领首者揉着马背上柔软的鬃毛:“先去拜访我的老师。”他停滞着,神色恍惚起来,“然后再议吧。”
黑脸青年忽然显出慌张的神色,往身上四处摸来摸去:“拜访当世大儒,我这一身流寇打扮,太失礼了,大哥,你先给兄弟们买一身好衣服,收拾得光鲜些,再登门见礼,不然跌了你的颜面!”
领首者只笑不答,那红脸青年却一面笑他故作姿态,一面推搡他:“张老三,就冲你这釜底脸,便是穿金戴银,也照样惊杀世人!”
黑脸青年瞪着他的眼睛:“你好看,你面若豕肝,该拖去牛市待价而沽!”
红脸青年甩了他一巴掌,也不再打趣,却收了笑,说道:“大哥,尊师传信召你入都,莫不是有向朝廷举荐之意?”
领首者迟疑地说:“老师信中并未提及此意,或只为叙师生之情,我也不求别图,能与老师再见,喜莫大焉。”
黑脸青年插话说:“我瞧举荐也没什么不妥当,凭大哥的才干早该位列朝班,你们瞧瞧如今的世道,那些不学无术的贵胄子弟凭着姻亲关系,竟至紫绶皂衣,便是那大字不识一个的商贾,只因坐拥豪富,居然也能向朝廷买下二千石的官位,满朝上下,真真是猪狗充盈!”
第5章 初通谋略(4)()
红脸青年也被激起了愤慨之心:“正是!黄巾横行天下时,有多少义军浴血沙场,披坚执锐,弭平战乱,可朝廷论功行赏,获赏封爵的不是高门弟子,便是行贿公门的贩利之贾。”
领首者落寞地一叹:“世道如此,你我能奈若何?”
红脸青年也自觉悲意陡生,他不再提及不平事,岔开说道:“大哥,既是不瞻仰帝王陵寝,早入洛阳才好,晚些城门紧闭,又得等下一日了。”
领首者举目,匍匐在邙山脚下起伏的帝王墓犹如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大牌坊,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扬手一挥:“帝王之业,生录青史,死葬青山,瞻望弗及,走吧!”
三人快马扬鞭,踏着满地绵延生长的野草,向着天边那座宏伟雄壮的帝都直驰而去。
午后的阳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城市的上空像被点亮了上万支明晃晃的火把,将整座城市烧得透亮一片。
在这闷热的天气里,洛阳的街道上却仍然熙熙攘攘。洛阳横跨洛水两岸,宏制略比西汉帝都长安小,却依然是当时最繁盛的超大型城市,其城布列方正平直,像用一条巨大的墨线弹过,但后世官坊市井分割严密的城市布局还没有出现。因而即便在威猛严肃的皇宫苑囿之外,也散落着不少民居和商铺,在洛阳南北两宫的高大墙垣下,皇室帝胄、达官显贵、平民白身,不同身份的人彼此穿梭不息,宫车驷马、驴骡板车错毂并行,让这帝都成了一锅大杂烩。
从南宫出来,尚书卢植一直心不在焉,摇晃的轓车偏使人愈加地昏昏欲睡,撑开的皂盖投下浓重的阴影,严严实实地罩住了他的脸。
轓车必要经过洛阳城的最繁华街区,一路上见得那交错更生的道路两旁演绎的众生百态。高官权要登上华盖轺车,各自虚以委蛇地作揖寒暄,拿捏着与身份相符的礼仪风度。而在街角陋巷里却蹲踞着衣衫褴褛的乞丐,满是泥垢的脸上没有轮廓,黑漆漆的眼里冒着饥饿的青光。
偶尔有乞丐试探着走到车前,小心翼翼地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车夫会将预先准备的铜钱抛出去,铜钱有的被乞丐接住,有的滚落街角,被一群横空跑出的流浪儿哄抢而空。铜钱虽多,到底不够人分,没抢到的,有时也会和同伴争夺。
流浪儿抢夺铜钱的呼喝声惊醒了卢植,他转头正看见两个衣衫破损的干瘦孩子在抢一枚铜钱,抢急了竟大打出手,他闷闷不乐地摇摇头,轓车辚辚地径往前驶,那一幕争斗的景象渐渐成了街角的两团黑影。
繁华似锦的洛阳城在光灿灿的帝都风光后,其实隐藏着令人惊骇的悲痛。自从黄巾叛乱以来,中原残破,白骨堆山,饿殍遍野,许多民户失了产业,大量涌入了洛阳。这些流民大多没有生计,不得不以乞讨讨活,也有铤而走险的去行窃抢劫,掌管京畿的河南尹曾想以料民之法,清查洛阳城的流民,将他们遣返原籍。但这些人的家乡都毁于战火,若要他们复业,不免要朝廷开库赈济,这一笔开销着实会搬空国库,久而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