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乌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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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姑终于勾了勾嘴角,依旧带着轻蔑,但声音还是那样悦耳,“那我就先谢过大人了。”
张问没再说什么,那一抹清冷的笑意,大概就是他眼下能得到的全部。
此时,外面风浪的哗哗声音中,忽而飘进一阵琴声,张问侧耳一听,琴声曼妙,犹自天外,想必抚琴之人也生得一样脱俗,张问已经可以想到一位白衣丽人在江岸上氤氲的暖黄烛火间轻撩琴弦,将山水之色,尽溶于薄雾依稀,尽管此时天还大亮。
舱外接连传来仆从们粗俗的赞叹之语。
张问迫不及待要拉起竹帘推窗一探究竟,手还没够到窗棱,就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给钉在了墙板上。片刻之前还像只懒猫一样瘫坐的笛姑,此刻警敏锐利得好似一只箭。
“本官就远眺一眼湖光山色也不行?”
笛姑捂住张问的嘴,把他从窗边带离。
张问看了看窗,又看看笛姑,挑开对方的手指,压着嗓子问:“这琴声有蹊跷?”
笛姑没说话,示意张问站墙边,自己则警惕地走向舱门,外边琴声还在继续,但张问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不晓得该防备从哪个方向袭来的威胁,突然觉得四下静得离奇。
这个笛姑,紧要时候也不把话说清楚,可既然沈家大财主派她来保护“资产”,张问觉得自己还是跟过去,贴身保护更安全,可笛姑显然不是那么想的,划开舱门前又使眼色让张问躲角落里去。
开门的刹那张问心口还猛抽了一下,结果等了片刻,什么声响也没听到就探头过去往甲板上看。
“什么也没有啊。”张问松了口气,就看见一个正扫地的仆人,和一个端着茶盘的俊俏侍女,他们似乎也被笛姑这神叨叨的架势给惊住了,“虚惊一场。”张问正要往外走,见笛姑上下扫视了外边两人两眼就一把将张问推进舱内。张问不明就里,一个趔趄,身体往后倒的瞬息间就看见门外一身粉衣的侍女脸色一变,托在茶盘底下的右手一翻,左手一用力,厚重的木质茶盘如飞刀向笛姑袭来。
“小心!”张问跌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看见笛姑轻巧挡开茶盘,从右边衣袖里亮出一把短剑冲那侍女袭去,后者手里也多了一柄方才藏在茶盘下的银亮匕首。
“关门!”笛姑在和那侍女纠缠的间隙提醒张问。
张问还没从地上起来,看着那位扫地仆人早已折断了扫帚柄此刻手里多了两件兵器,正绕向笛姑背后。张问不知所措,爬去关门的路上顺手抓起个花瓶胡乱丢向那仆人。这文人的力气让好端端的瓶子还没沾上刺客的身就碎成了渣,更糟的是他这一扔还把那歹人的黑手引回了张问这个“正题”,半根扫帚柄飞一下过来戳进地板里卡住了舱门。张问挣扎着爬起来死命抵着门的时候还往外边喊了两嗓子:“来人呐!有刺客!人都跑哪儿去了?我好歹还是个官吧。”
笛姑听见动静显然先扑过来救张问了,因为他藏在门后边没一会儿就听见那刺客惨叫一声,松开了手,接着又是一阵短兵相接的声音。张问焦急地望向四周,寻找能用于防身的物件,门在这时猛地被人踹开,连带张问一并飞到了船舱当中。
那男刺客左手换了短刀,右手耷拉着像是没缝好的布娃娃,血从肩头一追淌到指尖,脸色已经发青,可依旧咬着牙对笛姑步步紧逼。张问赶紧向后逃窜,手碰到什么就抓起来冲那女人扔过去。
笛姑再没功夫和那男人缠打,飞起一脚踹在他负伤的肩头,在那男人往后一个趔趄的间隙,笛姑往后一倒,剑尖在男人脖颈上画出一条细细的红线,没等那男人的眼里浮起最后一丝恐惧,笛姑已经身子一旋,将短剑向空中一抛,一掷,向舱里那女刺客踢去。
第4章 笛姑()
就在张问被地上的卷轴绊倒,退无可退,抬着手,闭起眼睛,缩着脖子认命之际,他发现自己嫩白的脖子上等来的不是冰冷的刀锋,而是一股飞溅的灼热的液体,迟疑地睁开眼,就看见那茶女手擎在半空一动不动,手里的匕首落地,一把淌血的短剑从心口贯穿而出。
“啊!”张问也记不清那是自己的叫声还是那女人的,就看见笛姑的身影从女人背后出现,一手推那刺客肩头,一手猛地拔出短剑,任那女刺客口中吐着鲜血直挺挺地压向张问。
“她的鞋边沾着泥泞,和这身衣服可不相衬,再说了,您登船的时候可只有一位女眷啊,大人,别再被皮囊迷了眼睛了。”笛姑一面擦着短剑的血迹,一面等张问从抱头的怂样恢复过来。
“我,我怎么觉得,你是一直留着一手,故意放他们吓我的。”张问说着,颤抖地将那具死尸推开,站起来拂拂身上灰尘。
“这么想来大人真是有福之人,命不该绝。”
下层甲板传来一些动静。
“这些个混账,现在才有声响。”
笛姑眯着眼睛审视着张问,“大人,笛姑受命保您平安,眼下,刺客已死,该告辞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根带铁钩的细绳,挂在窗台上。
张问急忙拦阻:“你走了,再来一波刺客谁保护我?”
笛姑回头道:“大人,您就是把我交给官兵,我也不会供出东家名讳。再说了,现在有刺客尸首,又有官府的人,您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了,笛姑只是颗棋子,您不必再对我做戏。”她说罢麻利地从窗子上翻了出去。张问惊讶,她竟看得这样明白。
黄仁直和吴氏最先跑了过来。是张问事先嘱咐他们听见异响别轻举妄动,毕竟在刺客跟前他们也就够做祭品的。
黄仁直还好,一看地上两具陌生人的尸体躺在血泊之中,不见了笛姑,而张问安好地站着,身上沾着血迹,手还在发颤,就知道刺杀已经结束了。
刺杀事件一完,就没张问什么事了,接下来上场的,该是朝廷那两党相互撕咬。
而这时候走过来不明就理的吴氏,一见着地上的尸体,吓得可不轻。
张问手撑着窗沿,有些烦躁:“我还活着呢,没事。”
接着一群军士才冲上来,端着火统大喊大叫。
张问忙摊开手:“你们该抓的人在地上呢!”
这时候走进来一个穿绸衣长袍的老头,军士们都让开道路。大概是楼船管代一类的人物。张问当即放下手,愤怒道:“这船上藏着刺客,要谋害朝廷命官,你们听之任之是想造反吗?”
老头瞪眼道:“张大人,这船上光船员就数十号人,有刺客混进其中这也是头一遭。大人莫不要说老夫什么听之任之,这罪过着实担不起。索性大人鸿福,还望您少安毋躁,等船靠岸让有司勘察想必定能查到蛛丝马迹,揪出幕后黑手。”
船在一个码头靠岸,有官员带人上船勘察记录现场,从尸体身上搜出武器,判定是刺客。
勘察案发现场的官员问了张问一些问题,张问配合地回答了,当然遵守约定对笛姑那部分做了隐瞒,他们查不到幕后主谋的,因为那就是目的。
张问随后就上了一艘能报销花费的船,继续赶路。一行人沿着京杭运河到了杭州,几番辗转,从曹娥江取水道向上虞县进。
他们坐的是一艘小船,张问看着沿途的江南风景,心情也好了许多。船舱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如烟如雾,江南烟雨,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张问看了一眼旁边津津有味看风景的黄仁直,说道:“一叶孤帆,扬风江面,此情此景,夫复何求?”
黄仁直听罢呵呵一笑。
“那两刺客的尸首?会怎么样?”
“一了百了,官府搜罗了证物,会把尸体弄下船停几天,没人认领就埋了了事。”
“哎,给了多大的好处才肯以死相拼?”
“总有些可怜人,生也是死,不如以死,为家人谋条生路。”
张问又说道:“哎。那他们又为什么不晚上来行刺?”
黄仁直道:“晚上睡觉,舱门闩住。刺客破门窗而入,容易惊动大人的随从,又看不甚清楚,反而不易成功。白天两个刺客突然出现,大人防不胜防。”
张问听黄先生果真把证词串得严丝合缝,总算安心点了点头:“笛姑认出了那女刺客所穿鞋子上的异样。”
黄仁直:“看来人这人没信错。”
“她也看明白了。”
黄仁直顿了顿,微微一笑:“那她真不简单呢。”
张问:“是不简单。还很有意思。可惜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黄仁直:“这人生,本是缘聚缘散啊大人。”
第5章 上虞()
小船到了上虞,从水门入城,张问见着城中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象,又有拱桥画栋,人声鼎沸,热闹异常,河面上各色各样的小船往来不息,运货运人,又有风流才子佳人在花船上饮酒作诗。张问当下心情也轻快了许多。
船靠在一个码头上,张问换好官袍,刚下船来,就看见码头上站满了衙役,几个官儿正等在那里呢。一定是上虞境内的驿站通知了县衙,这些佐官才知道张问什么时候到。
张问端正了一下头上的乌纱帽,下船走过去,周围是衙役、马匹、轿子、伞扇牌子等仪仗,这当官当真要有派头才有威仪。
迎接队伍中,最前面的是三个穿绿色官袍的人,肚皮上画着黄鹂或鹌鹑或练鹊,都不成气候,张问肚皮上是鸂鸂,又高明了一些。
最前面挺着个酒肚,又圆又大,补子是黄鹂,酒肚率先弯腰拱手道:“下官上虞县丞,梁马,恭迎堂尊。”
后边的是一个大胖子,补子鹌鹑,也紧接着弯腰道:“下官上虞县主薄,管之安,恭迎堂尊。”
三人最后边的,是个高瘦的人,面露青光,脸长如马,第一眼看见定会让人惊叹:大白天的怎么来个白无常。那白无常也拱手道:“下官上虞县典史,龚文,拜见堂尊。”
张问笑道:“好、好,以后咱们还应携手共进才是。”
“是,是,堂尊说得是。”几个人躬身附和。
“走吧,回县衙。”
张问在下属的带引下,上了一顶四人抬的素云头青带青幔官轿,吴氏也上了后面的轿子,黄仁直等人骑马或走路,各官员也骑马。
整个排场,以官轿为中心,周围有一把大青扇,一顶蓝伞盖,四面青旗,两根桐棍,两根皮塑。前边有几块大木牌,依次是一块“上虞知县”,两块“肃静”,两块“回避”。
跟班弓手快手左右护卫,总共不下百十号人,前边敲着铜锣开道,好不威风。
人马沿着一条沿江的街道向西走,这江就是曹娥江,东西流向。跟在轿子旁边的一个后生见张问撩开轿帘在看风景,就说道:“堂尊,这条街叫沿江坊。”
张问点点头。后生又趁机说道:“小的是大人的皂衣班头高升。”
“呵呵,高升,不错,不错。”张问鼓励了一句。
一行人马顺着沿江坊走到一处拱桥,然后向北转,过拱桥。高升又解释道:“堂尊,这道石桥叫文昌桥,是上虞县的乡绅们出资修建,积德以祈求上天保佑士子金榜题名。过了桥这条街叫平安坊,往北走到街头,再往右转,就是县衙街了,衙门就在县衙街中间。”
沿江坊东西延伸,平安坊南北延伸,走到平安坊北头,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