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甲午-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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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看起来倒是神色平常,言辞温和,专意的和众人研习学问,请教中西学问的差别异同。只是谈到西洋各国的政治、军事和文化时,光绪忽然话锋一转,聊起近日各国公使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奕?提出抗议,指责朝廷改桑兴农的方略,破坏西洋各国和大清正常的经济交往一事,言辞间对满朝大臣竟然没有人站出来大胆直言,颇多愤懑和不满。
其实前些日子光绪让朝臣们上折子议论改桑兴农的事情,朝臣们大多都不以为然,只是因为上次在皇上这里触了霉头,大家都摸不清皇上的心思,所以这折子也就写得含糊其辞,不像合办银行那次搞得那么言辞激烈了。可是现在这洋人掺和进来,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这改桑兴农一事是好是坏暂且不论,可说一千道一万,这毕竟是朝廷自己的事情,哪里轮到洋人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了。这些清流士大夫们心中对于洋人的强横无理也是愤怒不已,在纵论朝政抨击时事方面从来都不甘落后的他们,如今见皇上的态度都是如此,更加有些群情激奋了。
一时之间,京城里是舆情鼎沸。御史清流们联名向朝廷上折子,请求朝廷绝不能妥协退让,涨洋人的志气,失天朝上国的威严。
就连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旗人子弟到市井小民也都议论纷纷,口径竟然出奇的一致。打从鸦片战争开始,朝廷便是处处退让,割地赔款,这洋人想要大清开放通商口岸,想要大清的银子,这些都不谈了。可现如今大清自己家里面做点事情,洋人也要插上一脚,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朝野上下都一片谴责之声,声言朝廷绝不可退让半步。
然而朝廷里面的几个军机议了好几日,却一直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章程。
这件事情,慈禧是表过态的,放手让光绪去做,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一直也就没有怎么过问。军机处的那几位军机是到现在都还没有看清楚这里面的门道,这事情是直隶总督李鸿章起的头,原本看皇上的意思也是想让李鸿章和两江总督刘一坤去打官司,可刘一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都沉默着没有上折子,这官司没有打起来,洋人倒掺和进来了。
世铎左思右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领着几个军机大臣去向光绪请旨,看看皇上是怎么样一个意思。光绪倒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只是很慎重的表示,这个事情明面上朝廷绝不能退让半步,否则朝廷的颜面何在。但是洋人的情绪也是要安抚住,不能把事情闹大了。
一番计较之下,便让奕?私下里和各国公使谈谈,表示朝廷会认真考虑各国公使们的意见,但是眼下朝野内外舆情激愤,倘若各国公使强行施压,这原本可办可不办的事情,到最后也变成了不得不办的事情了。再往深里说,这万一要是激起民愤,闹出什么中外交涉的事情出来,就不太好善后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各国公使们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这件事情他们原本也不在理,从根子上说,也并非国家之间的外交事务,权利之争,要是大清真的推行改桑兴农,每年生丝三千多万两银子的收入就打了水漂,吃亏的也是大清自己。
更加重要的是,这次出面的主要是英法美三国的公使,俄国和大清的贸易主要以茶叶为主,生丝上面的交易很少,所以压根就没有出面。眼下看事情闹大了,俄国公使便摆出一副居中调停的架势,暗中却在两边煽风点火,巴望着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俄国人的架势反而让英法美三国,尤其是英国人心里陡升警觉,俄国人对中国的东北觊觎已久,是英国在远东最大的对手。真要是激怒了大清,和俄国人私下里达成什么协议,对英国在远东的外交事务上来说,将是一次非常尴尬的失败。
于是三国公使经过协商之后,决定暂且退让一步,静观事态的变化。
——
第三十九章 一叶知秋(上)()
京城里面的群情激愤,和各国公使们的态度传到上海十里夷场,这一次,洋商们是真的着急了。这一场生丝大战,江南的丝商们输不起,洋商们也同样输不起。
今年法国和意大利的生丝产量都不太乐观,国际上生丝的期货价格正不断上涨。各大缫丝厂也纷纷告急,夏天收上来的生丝已经剩不了多少了,再接不上气就真得关门停产。而以林启兆为首的那些江南丝商们却又咬着生丝的价格不肯松口,局面呈胶着状态,彼此都在等待着作最后殊死的一搏。
往年怡和洋行都是收购生丝的大户,今年却收获寥寥。作为怡和洋行买办的唐杰臣,对这场生丝大战也是三分明白,七分糊涂。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友林启兆会忽然间来这么一手,手面之大动作之猛,让他也始料不及。
一边是自己的雇主怡和洋行,从唐杰臣的叔父唐廷枢到他的父亲唐廷植,再到唐杰臣自己,先后担任怡和洋行的买办,别的可以不论,这么些年来和怡和洋行多少也有一份情谊在里边。而另一方面,又是以自己的好友林启兆为首的江南丝商们的切身利益,当真要再弄出一个胡雪岩那样家破人亡的惨剧,唐杰臣也是于心不忍。
正当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之时,林启兆却忽然登门拜访,希望以唐杰臣的身份从中协调斡旋,毕竟两败俱伤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唐杰臣也早有此意,只是要出面斡旋,总还是要拿出点东西出来的,以林启兆现在提出的将生丝价格提高一倍的做法,洋人那里是断然通不过的。
“杰臣兄,你可别忘了,当日在津门之时,你和我打赌输了,这银行没有办起来,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情,今天我就是收账来了。”林启兆是一脸微笑,全没有唐杰臣那份紧张和不安。
“难不成当初你就想到了会有今天的局面?”唐杰臣盯着林启兆看了半天,却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事情暂且不提,只说眼下,子华,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想做到哪一步,总要给我交个底吧,再说了,你的资金当真就那么宽裕,不怕和洋人死扛下去?”
林启兆忽然露出一丝难于捉摸的笑容,神情一肃拱手说道,“今日前来,正是想向杰臣兄交底的,钱我是没有,真要是死扛下去,我的身家性命就都化作黄浦江水,滚滚东流了。”
唐杰臣大惊,一脸的困惑不解。林启兆见状,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的给唐杰臣解说清楚。
原来,林启兆此次收购生丝,其实是担了天大的风险。表面上看轻松不已,内心深处却紧张的连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好过,还要在江南的丝商和洋人中间谈笑风生百般周旋,不敢让旁人看出什么来。
这一次,林启兆调动的头寸加起来不超过四百万,其中李鸿章的轮船招商局给了一百万,皇上那里拿了一百万,再加上林家自己的资金,满打满算也就四百万两银子。而林启兆就凭着这四百万两银子,实实在在的玩了一次空手道。
他先是用这四百万两银子收购了南浔张家全部的生丝,因为只是预付了七成的货款,所以抛开生丝不断涨价的因素不谈,他手里的这些生丝实际上市值在六百万两银子左右。他再用这些生丝的栈单,也就是提货单作抵押,向汇丰银行等外国银行贷款六百万,贷期四个月。
为了怕洋人知道其中的底细,在自己的资金上做文章,死死压住价格不放手,单等着贷款到期逼自己降价。这些贷款都是化作好几股,分别通过江南的钱庄和山西的票号向洋人的银行贷款。
实际上也就是用栈单向钱庄和票号抵押贷款,再由钱庄和票号向外国人的银行拆借资金。林家在钱庄业人脉关系很深,做这些事情也不是很困难。只是因为生丝不能久存,所以贷款的期限最多四个月。
林启兆再用这些贷款向江南的丝商收购生丝,收购方式和对张家的收购方式差不多,也是先预付一部分货款,余款明年开春一并结清。这样一来,林启兆就用四百万的资金囤积了价值大约一千五百万两的生丝。
唐杰臣听的目眩神迷,睁大眼睛望着林启兆,半天回不过神来。林启兆这手委实太过惊人了,漂亮是足够的漂亮,但是风险也是大得厉害。要是这次生丝大战,彼此双方谈崩了,真要拖到贷款到期,林家实力再雄厚,也只有倒闭这一条路了。而林启兆不仅把自己家玩死了,还把李鸿章和皇上的银子都玩没了,估摸着也只有跳黄浦江了。
“子华啊,你这可是在刀尖上跳舞,凶险万分的买卖啊。稍有差池,你家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都给你玩没了不说,你的小命估计也玄了。”唐杰臣无比担忧的望着林启兆说道。
林启兆却是面无惧色,神情自若的说道,“用洋人的钱再赚洋人的钱,这才叫做手段,才叫做痛快。当然,风险也是很大的,我心里也清楚。其他洋行那里,我委托了南浔的张宝善从中斡旋,但是他和我的关系比不得杰臣兄和我的关系,他能做到哪一步,我心中也没有数。所以今天来请杰臣兄出马,和你们怡和洋行的大班好好谈谈,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在火坑里面见死不救啊。”
唐杰臣满脸苦涩的摇了摇头,“哪里那么容易的事情啊,你开出的条件也太苛刻了,洋人那里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这样吧,我退一步,在原有价格上让一成给怡和,但是合同上面要写明是按照原来的价格交易,至于这多出一成的钱,你们怡和的大班是入怡和的账目还是进自己的腰包,我一概不问。”林启兆拿出了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的方案。
“这个恐怕也难,洋人不是不吃回扣,只是这件事情关系太大,厉害太深,我估计洋人未必会答应。除非洋人看到明年的生丝产量必定锐减,价格必定要上涨,否则是不会轻易就范的。”唐杰臣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说道。
“做这么大的买卖,我自然还是有别的手段的,杰臣兄请放心,最多不过十天,我就再给他烧上一把火,断了洋人的念想,把他们逼回到谈判桌前来。”林启兆目光一闪,又接着说道,“只是有一点杰臣兄还要替我保密,这和怡和洋行的条件不能让其他洋行的洋人知道,我向怡和洋行妥协,不等于会向其他洋行妥协,要的就是怡和洋行能出面带个头,其他洋行的事情就好办了。”
唐杰臣是真想不出林启兆还能有什么别的手段,看林启兆又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而自己怡和洋行买办的身份,也不好往深里打听。至于林启兆说的第二点,他倒觉得无所谓,洋人的洋行之间和中国人做生意一样,也是存在着竞争的关系,各扫门前雪罢了。
“我尽力一试,但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子华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不要太过坚持,做生意是求财,不是斗气。”唐杰臣还是觉得心里担忧无比,不免又对林启兆叮嘱一番。
“不仅是求财,更是要斗气,斗的就是一番志气。”林启兆说着站起身来,指着窗外夷场的一片繁华说道,“杰臣兄看到这窗外十里夷场的风光了吗?这里面可都是堆着洋人赚我们的银子啊。几十年来,洋人对我大清屡屡欺压,百般刁难,朝廷的事情就不去说他了,可这生意上面,我林启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