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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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目光停留得稍稍久了些。符小姐转头头来看他。他一愕,连忙低声嘟囔了一句,扭过头去。
符小姐倒并不放在心上,落落大方地对竣熙道:“殿下说笑了,符雅怎么敢和程大人相提并论。程大人能面对樾人大军面不改色,从容应变,符雅若见了那阵仗,恐怕早已回家准备香案,好向樾军投降了。”
“符姐姐别说笑了!”竣熙道,“姐姐这样胆大的一个人,怎么会投降呢?”
符雅洒脱地一笑,毫不造作:“既然打不赢,又跑不了,只好投降啦,难道学人家不成功就成仁,引刀自裁么?莫非死了之后还真能变了厉鬼来报仇?当然是投降留下性命,再做其他打算啦。”
程亦风听着,心中不禁一动:这符小姐说话倒是实在。恐怕朝中大多数人在打不赢也走不了的时候也会投降的——且不论他们投降之后还会不会再起义复国——但他们是绝不会把“投降”这两个字说出来的,要不就说“奋勇抵抗”,要不就讲“宁死不屈”,像程亦风这样以逃跑而著称的将领都会遭人诟病呢!程亦风扪心自问:我会不会投降?有没有勇气面对身后的评说?
正想着,符雅向他道:“程大人十六年前在凉城摆空城计,当时符雅正随先父在东海岛国蓬莱游历,到回来的时候距离那一战已经有三年,但听人们讲起来,精彩依然。符雅可真看看大人的怎样一个人物。可惜,当时大人已经去安德做知县了,而符雅又随先父到了南海婆罗门国,之后一直漂泊在外,直到三年前才算是重新踏上了中洲的土地,不过是住在西瑶。去年听到落雁谷之战,大人能从凶残的樾军手中逃得性命,实在厉害。今日,符雅终于能一睹大人的风采了。”
自从十六年前在楼头遇到那个女子,程亦风再没涉足风月之地,多年来他不曾被年轻女子这样称赞过,不觉浑身不自在,两颊发烧。
符雅却还没有说完,接着道:“大人新近在大青河又挫败了樾人的阴谋,符雅单听到了结果,却不知道经过究竟如何……”
程亦风暗想:坏了,她要是叫我从头到尾说一遍,这还不到天亮?
不料符雅话锋一转,道:“其实知不知道经过都无所谓,因为就符雅的浅见,程大人属于平日里能不动就不动,能不计划就不计划,但临到眼前,总有办法化解。你的高明就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就像婆罗门国的法师变戏法一样,绝对让人猜不中。所以,就算知道大青河之战的经过,也无法就此推测下一场战役大人会怎么行动。大人,符雅说的还勉强对吧?”
“这……”程亦风低着头,“符小姐太抬举程某了。”其实她的归结,说白了,应该是:程亦风平时懒得要命,死到临头的时候,为了保命,什么招术也能使上,包括常人不屑用的——敌人当然也就猜不着。
“符姐姐这次可猜错了呢!”竣熙插嘴道,“程大人在樾人还没开始调动兵马的时候就调遣了大军驻守在平崖城,然后又一早料到樾军在石坪设了虚防,就派民兵队伍攻过大青河去,占领了石坪城——可见这次程大人对待大青河是运筹帷幄,并不是等人打到头上才一拍脑袋有了对策。”
“哦?”符雅抚弄着自己的手指,仿佛认真思考的样子,“那就算是符雅自作聪明。莫非这是程大人另一个叫人难以捉摸的神奇之处?”
程亦风觉得无地自容——有了符小姐先前的那篇议论,这句赞扬的话叫人如有芒刺在背——公孙天成的功劳被这位小姐一眼看穿!他哂然一笑,道:“其实……”
只说出了这两字,就被竣熙的叹息打断了:“可惜……程大人打了这样一场漂亮仗,却被胡喆这个妖道——程大人还不知道吧?父王现在笃信黄老之术,成天把‘清静无为’挂在嘴边。所以才下了‘不北伐,不议和’的命令。现在父王虽然亲自处理朝政,但是所有奏折都批‘知道了’,没有意见,没有决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跟胡喆修炼先天罡气。他今天又说要召集天下仙人道长,一齐来开一个斗法大会……”
“您又说上了!”符雅打断,“早知道我就不把这消息告诉您,害得刚才大家提心吊胆。偏偏您又拜托过我,我不能撒谎。这差事如此为难,我看我做不下去了。明天就跟皇后娘娘请辞,回老家去。”
这口气倒像自己,程亦风看看符雅,但她的神气说明,她是在开玩笑。
竣熙道:“符姐姐放心,我不会胡来的。但这‘斗法大会’的事始终得解决——要是真的让父王这么做,他老人家就要成为天下的笑柄了!何况大青河前线还悬在哪里——如果让樾人知道我楚国皇帝醉心炼丹修道,宠信江湖术士,他们肯定会乘机……”
“不是有程大人在这里么?”符雅道,“程大人连樾军的千军万马且不怕,区区斗法大会,如何能难得了他?”
“啊,这……”程亦风心里直叫糟糕:没有公孙天成,他算什么?“程某奉旨回京,稍侯自然要去觐见圣上。届时一定……一定冒死痛陈厉害……”
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个“计策”纯属敷衍。竣熙单纯或许不会注意,而符雅聪敏,一定会发觉。程亦风感到有目光定在自己的脸上,不觉一阵发烧。
“程大人打算今天赶回面见圣上?”符雅道,“可是从这里到凉城最少也还有走半天,那时候别说宫门已经上锁,恐怕连城门也早就关闭……”
“啊呀……”程亦风没想到会在凤竹山遇到这些状况。如此看来,他就算赶回了凉城,依照规矩,面圣之前也不能回家,岂不是得在宫门外等候一夜?那倒不如在城外投店……唉,本来想早一点回京,早一点把大青河的悬案解决,如今看来,就算回去也什么都做不了!他厌恶自己。
“既然赶不及回京,那就在行宫留一晚吧。”竣熙道,“程大人是代我出征,所以先见了我,也不算坏规矩——刘公公,你让人收拾潇湘阁给程大人住——程大人,竹解心虚,是为君子,那里环境清雅,你长途奔波劳累,住在那里没人骚扰,正好可以解乏——那儿离我宜兰馆又近,我正好可以来向你讨教对付妖道的计策。”
“噗嗤”,符雅笑了起来:“殿下才说‘没人骚扰’,转头又要去商量计策,费人脑筋——这还不是骚扰么?依我看,磨刀不误砍柴功。您让程大人好好休息一晚,也许明天一早他就有了计策呢!”
竣熙一拍脑门:“你看我!正是。程大人累了,先歇着吧。”
程亦风便在潇湘阁安顿了下来。虽然园中翠竹千竿,但毕竟皇家行宫,不能免俗地种了许多名贵花卉。今年春早,牡丹已开,争奇斗艳,夕阳照耀下,显得分外妖娆。凉城每年到了这个时节,忘忧川边桃花已经开到了极盛,树上灼灼,水中点点,达官贵人结伴春游,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真是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啊!程亦风轻轻叹了口气。
“大人莫非是发了诗性么?”符雅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了过来。只见她笑嘻嘻地,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这是太子殿下摆脱我拿来给大人的。他说程大人出征在外这么久,一定想念家乡的点心,请大人每一样都尝尝。”
程亦风哪里有心情,不过还是多谢了符雅,伸手要接那食盒。不了符雅却以闪身,避开了,道:“太子殿下还拜托我,一定要看这大人每一样都吃过了,才能走。求大人你行行好,赶紧照太子的意思做了吧,我还要下山回家呢。”
“这么晚了,小姐还要下山回凉城?”
“是,我家里许多宝贝,一日不见我就闹心。”符雅道,“所以皇后娘娘特地赐了个通行腰牌给我,无论多晚,都可以进城——不过,半夜三更叫护军开门,他们的脸色一定很差。所以程大人你还是帮帮忙,赶紧把点心吃了,符雅也好去何太子殿下交差。”
“许多宝贝?”程亦风虽然心情不好,但也忍不住好奇。
符雅笑了笑:“我当时宝贝,别人却不见得入眼——无非是先父周游列国时所搜集的各方土物以及留下的笔记而已——大人不要叉开话题,快快把这些点心吃了,符雅也好回去陪着我的那些宝贝。”
程亦风无奈地笑了笑,接过食盒来,在一边的石桌上打开了,见里面各色精致小吃,的确是自己怀念的凉城风味。不过,想起乌烟瘴气的宫廷,想起被自己赶走的公孙天成,再好的美食也让人提不起胃口。
仿佛听到鹿鸣山下孩童的歌谣:“一头鹿,一头鹿,你来追,我来逐,刀来斩,锅来煮,煮不熟,砍林木。”
林木被砍了,被丢进炉膛里去了,还浑然不觉——这国,怎能不亡?于是再叹一口气。
“我听过一个故事。”符雅倚在石栏上欣赏着满园的牡丹,“东海蓬莱国里有位书生,屡试不第。这年又没有考中,也没有颜面回乡,就在京城四周游荡。正是三月的时候,他走进一座庙中,看见满园鲜花盛放,叫人心旷神怡。这时,庙里的一个和尚对他道:花开了,并不是为了要凋谢的呀。”
程亦风一怔:花开了,并不是为了要凋谢!这句话可真是禅机无限!禁不住惊讶地望了符雅一眼。
这位游历天下的奇女子轻轻一笑:“哎,程大人别看我。这故事真是我从蓬莱国听来的。”
可她分明是在鼓励自己!程亦风玩味着那句话,不错,花开了,并是不是为了要凋谢。一次将樾寇拒之门外,并不为了下一次让他们打进国门来。他,还有臧天任,还有许多真正心怀百姓的官员,辛苦收拾内政,不是为了让胡喆这样的妖道来糟蹋的!既然连横扫北方的樾军都能挫败,还怕一个装神弄鬼的道士?总有解决之法!
的满心的阴霾开始消散,他向符雅拱手称谢:“多谢小姐开导。”
“我随口说说,借花献佛罢了。”符雅笑道,“也其实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是程大人自己不是早存着那个心意,我就讲一千个一万个故事,你也不会朝那儿想,难道不是么?”
程亦风呆了呆:这话……也有道理……
符雅道:“古人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就不知程大人是仁者,还是智者?”
“我?”程亦风呵呵一笑,“可不就是小姐所说,平日里懒散无比,死到临头时总有法子逃出生天的人么?小姐说这是仁者还智者呢?”
符雅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一直皱着眉头颓靡不堪好像没睡醒的迂腐书呆子程亦风突然同自己开起了玩笑来,片刻才答道:“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西施。符雅眼中的仁者,在别人看来可能就是个懒虫,符雅眼中的智者,在别人看来也许就是缩头乌龟胆小鬼。大人只要自己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就好了,何必在乎符雅怎么看?”
程亦风差点儿就要拍案叫绝。这符小姐行事与众不同,说话也处处透着机智,非一般人所能及,就算是辩士或许也非她敌手。不过,看她这样从容随和的模样,大概根本不屑与人辩论吧。
“小姐大才,程某佩服。”
“呵,”符雅笑着,“大人能看出来符雅有才?哎呀,人说大智若愚,是聪明人看起来很笨。符雅如今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