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4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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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军官这次不再禀报刘子飞,而是自己点齐了兵马——经历了白石围和这一日的迷烟偷袭,营中可战斗之军士还有一万五千人。他们留下五千人守卫,领一万人马沿着那车轮印去追击敌寇。
当时只想着背水一战——粮草既失,若是不能一举歼灭敌寇,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唯有此刻孤注一掷。同时,众人心中多少还带着怒火:堂堂大樾国铁骑,从未如此窝囊过!若是灰溜溜回去揽江,却不能带着向垂杨或者冷千山的人头,以后他们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行军打仗,最大的差池往往就出在如此感情用事的时刻。众人只想着终于可以和敌人一决生死,又想着己方一万人马,骁勇善战,足够将对方的偷鸡摸狗之徒剁成肉酱。是以,当车轮印进入树林,樾军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全体直追而入,完全忘记了自己不擅丛林作战的弱点。
他们在树林了行进了约莫两三里,天色渐晚,道路难辨,地上的车轮印自然也看不清楚了。领兵的军官命令点起火把来继续追。可是,树林茂密。即使冬季褪尽了树叶,树枝藤蔓仍盘根错节勾心斗角。行军时,盔甲、兵器时时都会被树枝勾住。现在点起了火把,更加要小心不点着自己头上的枯枝。众人几乎是顾头不能顾脚,顾前不能顾后。以至于当他们发现步入一片沼泽时,泥浆已浸没膝盖。
前面的人想要脱身,却动弹不得。后面的人却还不知所以,继续往前。一瞬时,数百人被泥淖吞没。
“退后!他妈的怎么照路的?”众军官们终于喝停了队伍。又重新在地上寻找车轮印。可是满地泥泞,又有这许多兵士踩踏过,哪里还找得着?正低头努力想要辨认,却忽听周围金声大作。还不待人反应,四周围羽箭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在这样枝桠浓密的树林里,转身已经不易,还怎么闪避飞来的利箭?连举起盾牌都可能会撞到旁边的人。况且那羽箭也没有一定的方向。有的似乎是打横飞来,有的却好像从天而降——难道敌人还能飞在天空射箭不成?
不禁迷惑地抬头望。这便看到更加让人骇异的情形——他们的头顶上果然有人,正伏在树上,手中的兵器寒光闪闪。
“敌人在上面!”有些士兵高呼着警告同伴,同时也弯弓搭箭向上还击。
但这时候,树上的人影晃了晃,便听“砰砰”几声,有白色的烟雾中大伙儿的头顶上炸开——竟然是石灰粉!下面的樾军士兵无论是仰头的还是低头的,都被笼罩在白烟之中。有好些登时就看不见了,还有的及时遮住了眼睛,却被身边的人撞倒,更不用说那些石灰入眼又被羽箭射中的倒霉鬼了。一时间,队伍乱作一团。
但毕竟是一支一万人的队伍,在树林里并没有集中一处,有些在队伍后面的人只听到前方骚乱,却不知发生了何事。正猜测应该是遇到了敌人,应该上前去增援,冷不防身后阴风一晃,脑袋已经搬了家。
“敌人在后面!”这边也发出了警告的呼声。但这呼声才起,又是一阵寒光乱闪——敌人不在他们的“后面”,而是已经杀入他们当中。在这拥挤的树林里,立刻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肉搏战。
若说在大漠平原之上,樾军骑兵与敌人短兵相接,当有绝对的胜算,□□重剑,可以将敌人连人带马钉死在地。若是攻打城池,无论是城头搏斗,还是街头巷战,樾军步兵也可算是所向披靡,凭借着力气和胆色,以一敌三也不在话下。但是如今身在树林,脚下是被冬雨浸得绵软的烂泥地,更有腐烂的苔藓、落叶,令人站不稳身形。四周又多藤蔓、树枝,时不时勾住人的盔甲和兵器。更兼冬雨仍是下个不停,火把明灭,也看不清状况。樾军士兵一切的力量、勇气和武功,此刻都没了用处。与其说他们在和敌人搏斗,不如说他们是在挥刀乱砍。一时砍中了,不知是敌人还是战友。一时也被砍了,亦不知下手的何人。而且,越是混乱,人就越是惊慌。只不过片刻的功夫,士兵们已经忘记自己是来杀敌的,也忘记了平素训练中怎样要他们冷静的应对,只是想着若不挥动武器,自己就会被人砍死。所以,当队伍的前锋陷入石灰和羽箭的攻击,尾部就处于癫狂的状态。至于中间的一些人遭遇了什么,几乎无人知道——因为当这场树林中的遭遇战终于止歇,只有几百人从石灰和羽箭下逃生,几百人从肉搏战中生还。他们只顾着狼狈地撤退,哪里还有功夫去深究同僚究竟如何丧命?
到黎明时分,他们才逃回了大营。却见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当时留守的士兵倒大部分都还在,个个满面尘灰烟火之色。说是夜晚再次遭遇了偷袭。虽然凭着营地四周的防势,他们将敌人拒于大营之外,但是敌人不断用火箭进攻,终于酿成了营地大火。他们忙于拒敌,不能□□扑救,以致大部分军帐都被焚毁,许多战马受惊,逃出了营地去,无处追寻。
事到如今,刘子飞的这支队伍已经绝无可能继续在此驻扎下去。不管刘子飞再怎么叫嚷着要报仇雪恨,他手下的将领们都晓得必须承认失败,回揽江请罪求援。几人议定之后,强行将刘子飞绑上了马车,又下令军队北撤。一路上犹如惊弓之鸟,生恐敌人又用什么离奇古怪的法子来追击他们。这样一直来到揽江南面,并未再次遇袭,才稍稍放下心。
这一日,军官们命令士兵暂时驻扎。而他们中的一个副将则带着刘子飞先回揽江去见罗满,将他们在南方遭遇惨败之经过和盘托出。
可想而知,罗满听到这一切正是怒不可遏。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且楚军利用山林水网也的确棋高一着,但刘子飞对战况隐瞒不报,明知以己之短对敌之长还要一意孤行,才造成今日这样惨重的损失。
不过,事已至此,追究责任倒是其次,首先要想出补救之策,否则,好不容易才在楚国打开的缺口只怕很快又被会楚军填上,那这几个月来努力都付诸东流,玉旈云和石梦泉下一步的行动也必然受阻。
他因摆了摆手,让那一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副将退下休息:“虽然刘将军作为一军之统帅确有指挥失当之处,但尔等辅佐不利,也难辞其咎。至于如何处分,要待我禀明内亲王也上奏朝廷,看兵部如何发落。不过,伐楚之战才刚刚开始,还有戴罪立功的可能——你回去营中可以将此话转告一众将士,先好生休养,再将功赎罪。”
那副将感激涕零,唯唯连声地退了出去。罗满又派身边一名办事稳妥的校尉率领一支五十人的队伍跟着。也不算是押送,主要是去查看刘子飞剩余的人马眼下到底是何状况。而他自己则转去书房,剔亮了灯火,伏案给石梦泉写信。
他隐约记得,有一次听到玉旈云和石梦泉谈话,说带兵的统帅没有带着手套的胜利,却永远有带着手套的失败,大意是说,若下属建功立业,那是下属的功劳,但若下属损兵折将,那就是统帅的责任。如今刘子飞失利,虽两人并无上下级之关系,但他身为玉旈云和石梦泉留在楚国统筹大局之人,亦有失察之责。所以,他先在信中请罪,之后详述了情况,在写到对策的时候停了笔,因为他暂时也未想到。楚军隐入山林,将自己变成了山贼土匪,净用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来对付樾军。而这恰恰也是樾军最不擅长的。此刻再派兵前去剿灭程亦风、冷千山和向垂杨,难免又落得刘子飞一样的下场!
该如何是好呢?他望着灯火出神。
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郭罡在外面干笑道:“罗总兵,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找老朽来商量商量?”说罢,已径自推门而入。
罗满第一反应就是想把写了一半的信遮起来,但随即想到:反正郭罡都会过目,有什么了不起?就搁下笔,道:“先生真是消息灵通。何须我去请呢?既然来了,大概也是有了应对的法子?不妨直说。”
郭罡只是笑:“罗总兵当老朽是神仙吗?万事若都有应对之策,这世上岂不是没有‘不可能’之事了?”
罗满皱起眉头:郭罡这种态度最令他讨厌。不过,已经共事一段时日,他也晓得此人并不喜爱故弄玄虚,关乎用兵大事,最多也就玩笑一句,还是会言归正传的。所以,他并不接话,等郭罡自己说下去。
果然,郭罡收起了笑容,道:“其实眼下……”
但才说了几个字,就听外面有士兵报道:“启禀总兵,惠民药局的大夫有事求见!”郭罡便打住了,面上重又浮现出那贼猫一般的笑容:“想是和刘将军的病情有关。人命关天,罗总兵还是先听他们的汇报吧。”说着,闪身立到了门后的阴影里。
惠民药局的大夫进来了。果如郭罡所料,是关乎刘子飞的伤势——大夫们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病例,不知该如何医治。“所以小人们想……”大夫不敢说出口,怯懦地望了望罗满。
“你们想去找林枢?”罗满当然猜到他们的意图。
“是……”大夫承认,“林大夫虽然那个……有通敌的嫌疑,但论到医术,没有比他更高明的。若是让小人等去请教林大夫,可能会寻得良方。”
罗满这时候更关心战局。反正大夫们早就已经去请教了林枢许多次,如今就算他阻止,大夫们也会偷偷地前去。只要不让林枢碰到刘子飞,也不让他知道伤者是何人,单凭大夫们口述病情,谅他也不能玩什么花样。因道:“你们去请教便是。但刘将军是我军南征统帅,身份非同小可,不可泄露与林枢知晓。”
“这个……”大夫好生为难。他原本是想说把林枢从牢里请出来,亲自瞧瞧刘子飞的伤势。因为病情实在太复杂,医者要望闻问切,岂能光凭他们口述呢?退而求其次,也要设法将刘子飞抬进牢里去让林枢瞧瞧。不过,搬动的途中或许会让伤势加重,所以乃是下策。岂料罗满一开口就只准他们“请教”,连刘子飞的身份都不能说给林枢听,这和不准他们去见林枢也没什么分别了——他们这些大夫,没一个有把握能将刘子飞的病情清清楚楚描述给林枢。
“唉,其实让林大夫知道也无所谓。”郭罡在旁边插嘴——他的声音从阴影里忽然传出来,不由将那大夫吓了一跳。他偏还要友好地微微一笑,那似猫又似耗子的笑容,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林大夫也是医门中人。”郭罡慢悠悠道,“医门中人不是有一条祖师传下来的规矩吗?不问善恶敌我,只论救死扶伤。林大夫现在是有通敌的嫌疑,但是总不至于存心把病人给医死吧?再说,他只是有通敌之嫌疑,始终也没有证据。先前端木姑娘可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楚国人,要回到楚国去——这可不仅仅是通敌,是明明白白把‘敌人’二字写在自己的额头上。便是如此,她也没有存心医死过一个樾国人。连内亲王这样楚国上下人认得而诛之的大仇人,端木姑娘也尽心照顾。可见,医门的这道祖训并非儿戏。所以,把刘将军交给林大夫,总兵大可放心。”
林枢怎么能与端木槿相提并论!罗满心中恼火,又却不能说出来。这样便失去了驳斥郭罡的理由。见那大夫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他唯有搪塞:“你先去照看刘将军吧,我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