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3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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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只是风吹柳枝,她想,便继续往前走。可是,才踏出一步,猛地感到后心一凉,先是麻木,接着就是一阵剧痛,她看到利刃穿过她的身体,从胸前刺出。
被人暗算了!她想要回头看看自己命丧谁手。但是腰间又被猛踹了一脚,她就翻出曲桥的栏杆,跌入水中。
带着腥臭的池水灌入她的口鼻,她不能呼吸,且感到有什么东西堵住喉咙,一张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又看到另一蓬猩红色从自己的胸口涌出。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却还没有闭上,看到周围暗沉的墨绿色世界——莫非死不瞑目就是这样的?倒好,彻底解脱!她放弃挣扎,等着黑白无常来将自己带走。
不过黑白无常却没有来。她朦胧地看到父亲端木平,一如既往地满面严肃,似乎要教导她关于为国为民,关于淡薄名利,关于救死扶伤的道理。她摇摇头,不想听,反而想要质问: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吧?又或者是他们误会了?你可不可以把真相告诉我?至少告诉我,《百草秘笈》还有百草门——
然而端木平只是保持着那大义凛然的表情,一言不发。当端木槿想走过去追问时,他就消失了。林枢取而代之。这大夫的面上有一丝不屑的冷笑,使得他眉间的朱砂印记愈加明显。见到端木槿,他一挥衣袖,好像是不想和对方说话,但又仿佛揭开了一层帷幕,露出后面的人影来——是玉旈云。病容苍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她只看了端木槿一眼,忽然,双目和口鼻都流出血来。是中了剧毒!端木槿一惊,几乎是本能地要去腰间取针包。但玉旈云的神色瞬间又变了,是平日那种冷峻的模样,充满锋利的杀意。“呛”地一声龙吟,长剑出鞘,见不到白亮的寒光,因为已经沾满血污。
端木槿的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莫非是被玉旈云捅了一剑?可是玉旈云的剑分明没有朝这边刺过来,而是指向了身后。那样的意气风发,令人不再注意她的病容和鲜血。端木槿也就朝她长剑所指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是楚人?是樾人?似乎都有。她看到她的父亲,她的同门,看到程亦风,冷千山,严八姐……然后看到罗满,石梦泉,顾长风……看到惠民药局里的人……看到林枢。
他们全都肢体残缺,甚至腐烂发臭。
端木槿就好像喉咙被人扼住,不能呼吸,不能叫喊。为什么?为什么?她无声地瞪着玉旈云。而玉旈云的身体也开始破碎,好像风化了的岩石,一片片崩落。最终消失不见。
苍茫大地,血色天空,只剩下端木槿一个人还站立着。血腥味呛得她直咳嗽。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四围相当昏暗,但是仍有些许油黄色的微光。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一盏灯,只有可怜的一小圈光晕。借着那光可以依稀辨别出房内的其他景物来——似乎正是之前她取走了各种药瓶的那间暖阁。玉旈云曾经居住的暖阁。
意识还有些昏沉,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因何在此。想抬手揉揉眼睛,才感到胸口疼痛——是了,她被人暗算了。但是还没有死——伤口被紧紧包扎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端木姑娘,你醒啦?”听到那个樾军少年的声音,“可谢天谢地!”
“我……”她嘴唇干裂,每说一个字都痛苦难当,“出了什么事?是你……救了我?”
“不,不。”少年摇头,“我找到姑娘的时候,姑娘就这样躺在床上。我还以为你被人害死了呢,全身都是血。不过再看看,你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不知是谁救了姑娘。”
竟有此事?端木槿怔了怔,是谁救了自己?又是谁暗算自己?“其他人呢?”她问。
“姑娘是说那些楚人?”少年叹了口气,“都死啦!”
“都死了?”端木槿瞪大眼睛,几乎挺身坐起,不过毕竟身负重伤,才稍微抬起身子,已经又摔倒下去。
“是啊!”少年道,“初初姑娘不是让我好生躲着,不要跟着你吗?我便一直在外面守着。可是,我看你们那么多人都进了大宅,却一个也不出来,觉得奇怪就进来找你们,结果看到遍地都是尸体,把我吓得半死。我四处寻找姑娘,幸亏在房里找到了。”
端木槿愣愣,想起梦境中那尸横遍野的景象。下毒手的,想是隐蔽在此间的樾军。萧荣这一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知是不是也丧命了?其他人呢?还在城南门等待吗?回来寻找同伴了?抑或以大局为重,已经南下?她无从知晓。
她得赶上他们!就挣扎着要起身下床。
那少年拦住她:“姑娘做什么?你现在可不能乱使劲儿,大夫说了,伤口裂开可就麻烦了。”
“大夫?”端木槿一惊,“什么大夫?”
“就是咱们的军医梁大夫呀!”少年回答,又一拍脑袋,“你看,我都忘了跟你说了……罗总兵已经带兵进城了,咱们安全啦。”
罗满……已经……占领揽江城了?端木槿呆住,那就是说,她现在又落入玉旈云的手中?玉旈云会如何处置她?这睚眦必报的人,眼里容不下砂子,怎能饶过叛徒?罢了,她不怕死。况且她也不是叛徒。她是楚人。阻止樾寇楚人,难道不是她应该做的吗?她咬紧了嘴唇。
少年却不知她的心思,只解释道:“本来我觉得这宅院一定不安全,只怕楚人很快又会回来放火,我就背着姑娘逃出去。在外面躲躲藏藏,生怕被人见到了。不过到处都失火,也什么可以躲的地方了。好不容易,逃到北门附近,这就见到罗总兵的队伍进城。前面那些打先锋的不认得我,还当我是楚国人,差点儿就把我给砍了。好在他们认识姑娘,一见到姑娘,就立刻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这才得了救。”
什么得救?端木槿不禁冷笑了一声:“你主子打算怎么发落我?”
“主子?”少年不明白她的意思。
“玉旈云……”端木槿道,“玉旈云打算怎么发落我?”
“我没有见到内亲王呀。”少年道,“只见到了罗总兵。他交代我守着姑娘,斟茶递水什么的,都是我的任务。反正——我不是跟姑娘说过吗?我的志愿是将来可以做军医,能够照料姑娘,那可是我天大的福分了。再说,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玉旈云在哪里?”端木槿打断少年的絮絮。
“这……这我可不知道。”少年摇头,“也许罗总兵知道。姑娘何不问他?他本来也交代我,若是姑娘醒来就告诉他。我现在去说……”
正讲到这里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罗满从外面跨了进来。虽然卸下铠甲,但依然穿着军服,是端木槿所熟悉的模样。
“罗总兵,来得刚好!”少年欣喜道,“端木姑娘醒啦!”
罗满的面上有些阴沉之色。端木槿知道,他每当为军务操心的时候便会如此——近来是一直为了攻打楚国而劳心劳力吧?现在是考虑着如何继续向南推进?端木槿厌恶地扭过头去。
“端木姑娘……”罗满的声音略微沙哑,“你……好些了么?这里……毕竟是两军前线,照料多有不周。你若是稍微好些,我就派人护送你回江阳去。”
回去江阳?端木槿忍不住冷笑。但并不答话。
罗满等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大概向那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便脚步踢踏地出去了。听到他掩门的声音,罗满才低声道:“我明白……现在楚樾交战,姑娘很是为难。不过姑娘身负重伤,需要人照顾。我这军中都是男人,多有不便。若是送你回去惠民药局,那里药材齐全,又有些照料病人的妇人婆子,且都是你熟识的,岂不是方便许多吗?待姑娘康复了,若仍想回到楚国来,我自然让他们送你渡河。”
这算是什么意思?端木槿猛地回头怒视着他:把她送回樾国去治伤,然后再让她回来?到那个时候,楚国是不是已经沦陷?是要她看看她的祖国如何被战火摧残到千疮百孔,饿殍遍野,血流漂杵?或者,楚国也许尚未沦陷,他们就要让她再一次亲身感受,什么叫做有心无力?是要她见证国破家亡的过程?这是把她当成了傻瓜,当成了小丑,当成了可以任意操纵的棋子,让来就来,让走就走,让她治病就治病,让她旁观就旁观,让她活就活,让她死就死?
她气的恨不得跳下床来,拔出罗满的佩刀,狠狠地刺过去。
可是罗满没有带刀。他似乎素未见过端木槿这样愤怒的眼神,颤了颤,才道:“端木姑娘……你……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端木槿冷笑,“我的家园被你们侵占了,我的同胞父老被你们杀死了,你说我怎么了?”
“这……”罗满垂下头,显然这不是他想要讨论的话题,“两军交战……有些事情,也无可避免。”
“无可避免?”端木槿狠狠一拍床铺,这次不顾伤痛坐了起来,直直瞪着罗满,“两军交战,死伤当然无可避免,但是为什么要交战?我知道,是玉旈云命令你——她命令你,你就听,你不觉得她的命令很荒唐吗?你不觉得她很卑鄙,很残忍吗?”
罗满只是垂着头。“我不过是一介武夫,”他道,“内亲王既是我的主公,我岂能质疑她的命令?”
“那她让人杀我,你为何救我?”端木槿厉声。
“内亲王……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罗满道,“我……我没有听到她下这样的命令。”
“是吗?你叫她来!”端木槿冷冷道,“今天在揽江城里,她是不是最高的统帅?楚军士兵和民夫进城的时候,她有没有下令樾军大开杀戒?一定有!所以,她的手下才把乔家大宅里的人都杀光了——我只不过是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罗满无言以对。
端木槿剧烈地喘息,以致伤口钻心的疼痛。可是她觉得,皮肉的痛苦和她心里的那份绝望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所以,她还继续瞪着罗满嘶吼:“叫玉旈云来见我——还是她身份尊贵,需要我去拜见她——那就带我去见她!”
“内亲王不在这里。”罗满道,“她……不在揽江城里。”
“那在哪里?”端木槿胸中烈火燃烧,热气一直冲到头颅,让她的眼睛火辣辣地疼。
“这……我不能说。”罗满道,“姑娘重伤在身,还是……不要这么激动。养好身子要紧。”
“我要养好身子做什么?”端木槿一把将被子掀到地上,“养好身子做卖国︶贼为你们效力?还是养好身子看着你们怎样楚人?”
“那些……可不可以现在不要……不要争论?”罗满近乎哀求地说道,“养伤要紧……若是姑娘执意不肯回江阳去,留在这里也……”
“不行!”端木槿打断他,“若是不知道养好伤能干什么,我为何要养伤?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不想活了。所以我也不怕死。你要么放我走。要么就杀了我。要我留在樾寇的军营里,我做不到。”
“樾寇……”罗满低声喃喃地重复,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痛涌上他的眉头。他终于抬脸正视端木槿,无奈,痛苦,却又坚毅:“自从在乾窑结识姑娘,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虽然姑娘总说,救死扶伤没有敌我之分,不过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