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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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旒云笑道:“端木姑娘大概是一夜没睡,现在头脑都糊涂了。我们行军打仗还说要避免疲劳作战,你不如先去休息休息。”
端木槿摇头道:“一刻不找出最有效的药方来我一刻就睡不着——哪怕只是一盏茶、一顿饭的时间,也会有许多病人死去。”
“可是,如果端木姑娘也倒下,那病人岂不都无望了?”罗满道,“也怨我出的这个馊主意,抄了这么密密麻麻几大本,看得眼花了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玉旒云笑道:“你布了个阵给自己钻,我且瞧瞧!”
她说着走进屋来,随手翻开了一本总册,见上面无非是张三某日的症状如何,用了什么药,次日的症状呕如何,用了什么药,第三天的情形又如何——有时记到第三天,这个病人就死了。她看了几页,实在毫无头绪。
石梦泉惟恐她在外面耽搁久了会感染疫毒,想要劝她回去休息。可是她举起一只手示意不要打扰,自对着那册子出神地思考。半晌,忽然笑道:“哎呀,罗副将,亏得你还是你身经百战,我来问你——每次派遣士兵出战的时候,你如何发号施令?莫非说:张三,你会骑马,你去打前锋,李四,你箭法好,你去设下敌人的大旗,王五,你也会骑马,你跟着张三冲锋?”
罗满不明她的用意。
玉旒云笑道:“你是我和梦泉的得力干将,我二人麾下的士兵是如何编制的,你总清楚?我们有骁骑营、健锐营、步军营、神弩营、前锋营、工兵营,各营士兵有所专长,打仗的时候你不需要知道张三、李四还是王五,只需要派出骁骑营,你就知道这里全是弓马本事过硬的士兵,派出神弩营,就晓得个个百发百中的神箭手……”
她说到这里,石梦泉已经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大人是说,现在所有的记录都是按各个郎中所负责的区域装订,如果重新整理,按照不同的症状归类,就比较容易看出端倪——是也不是?”
玉旒云不及点头,端木槿已欣喜地叫了起来:“可不是!我虽然心里是按照症状来寻找,但是看了后面就忘了前面,就算笔记都不行,究竟是把所有记录重新整理来得清楚。”
“既如此,”玉旒云道,“罗副将,你再抽调二十个识字的士兵来,立刻按照症状把这些记录重新归类誊抄,抄完了再拿来给端木姑娘过目——而端木姑娘大可趁这时间去休息一下。我希望今天晚上就能有所突破。”
端木槿的确累,不过自听了玉旒云的提议就兴奋得睡不着。好容易盼到士兵们将记录全都抄写完,就迫不及待地来看。这次果然比原来清楚了许多,虽然那最凶险的瘀斑、紫绀依然药石无灵,但却发现用石膏、生地、赤芍、归尾、甘草和柴胡等可以治疗大热大渴之症,而加上朴硝、知母、红花、连翘、桃仁、枳实和干葛等,就对神昏、谵语有特效;至于身上的肿块,除了用石灰、雄黄之外,捣烂的河蚌或草麻根亦可以减缓肿痛——这些虽无一是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但至少给了大家些许希望。端木槿将这些笔记传给各位郎中看,让他们在此基础上继续改进,力求能够治愈疫病。
郎中们先有些将信将疑,不过既然端木槿受樾军指派全权负责抗疫之事,众人就按照她的交代用药。如此过了三天,再汇总病历时,发现虽然病患的情况并无明显的好转,但是也没有太多的恶化——大夫们都知道,对待这种凶猛的疫病,最怕“药未服而症已变”,若不能把病治愈,能暂时找到一种药将病情控制住,也是十分好的。众人便振奋了起来,士兵们对症状变化和药材加减的记录愈加详细。病历又汇总了三次之后,又有好几个新方被总结了出来——这时候病人只剩下八百多人,大部□上的肿块都已化脓溃烂,众大夫就把精力集中在处理脓疮之上。有的以拔毒膏贴之,俟其脓成,拔出疔头,有的则用天仙子研末调醋厚敷,日易五六次,不过最有效的要属一位曹大夫——那天黎明,众大夫还聚在端木槿的房中研究病历,突然有曹大夫辖区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也不叫外面的士兵通传,就嚷嚷道:“好了!有人好了!”
众人都是一愣,看到士兵脸上狂喜的神情,难以置信地相互望望:是有人病好了么?
片刻,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一个跟一个都站了起来,然后又一个跟一个地出了房。士兵也没再说什么,调头在前带路,大家就来到了曹大夫辖区的一间房中,只见一个青年在床上坐着,面色红润,双目有神。曹大夫头一个走上前去,一试额头,再一搭脉:“啊,真的好了!”
端木槿和其他大夫也拥到了跟前,细看这青年身上的脓疮,发现全都愈合结痂,问他有哪里不舒服,青年只是摇头。众人都欣喜万分,把床头的病历册子拿来,想要看看曹大夫究竟用了什么灵药,却见上面只写着“黑玉膏”三个字,大家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用什么药材配的?”
曹大夫凑上来看了看:“哦,我试了好几种药,原来这个有用——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熊胆和烟膏。”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给众人看,道:“其实熊胆用的倒还少了,主要是烟膏。”
众郎中嗅了嗅气味,果不其然:“真是福寿膏!”
福寿膏?罗满心中一惊,这不是樾国明令禁止培植与提炼的毒物么?听说害处极大,居然能够治病?
端木槿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只道:“还有哪个病人用了这黑玉膏的,我们看看去!”
曹大夫便前面带路,又看了隔壁的一对祖孙和对面的一家三口,虽然无一人像那青年一样精神奕奕,但是他们都已经不再发热,身上的脓疮也有愈合的迹象,对比曹大夫其他未使用黑玉膏的病人,这些人的状况明显好得多。看来这黑玉膏果然效果非凡。
端木槿道:“如果调集全城所有的熊胆和福寿膏配制黑玉膏,不知够不够所有病患用?”
乾窑的众郎中道:“要说别的药,还真难找,这两样倒还容易——”原来二皇子带着军队去靖杨之前曾在这里逗留,他喜爱抽福寿膏,又爱喝熊胆酒。人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出来挑衅樾军,就把这两样东西随军运送。他指望自己能在靖杨和樾军纠缠上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还可以率军深入樾国,怕将来从江阳运熊胆和福寿膏会来不及,所以实现囤积了一批在乾窑,以备不时之需。现在二皇子早在富安做了无头鬼,这些熊胆和福寿膏就堆在乾窑成了无主之物。
端木槿听了,道:“这可太好了,就去和石将军说一声,让他调拨些人手立刻着手办起来!”
“端木姑娘……”罗满忍不住轻声道,“这恐怕有点儿麻烦……”因把福寿膏在樾国为违禁之物的事略略说了:“这东西真能治病么?难道只用熊胆不行?我怕……”
“世上万物岂有一样是十全十美,又有哪样一无是处?”端木槿道,“麝香虽好,却能使妇人滑胎,砒霜虽毒,却可以治疟疾、痰喘和瘰疬——这福寿膏的确会使人上瘾,但是也可以治疗痢疾。如今你确实看见它能治疫病脓疮,难道还不用它来救人么?”
罗满道:“这……还是由我去和石将军说吧。”
他心中很是矛盾,因为这毒物一旦管理不甚就会在百姓中甚至军中流传起来,祸害无穷。不过福寿膏又却有奇效,因此他也怕玉旒云和石梦泉会不准使用。
便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玉旒云处,不料将事一说,玉旒云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答应,且笑道:“好极了,以往征调的那些东西将来还得估价补偿,二皇子反正已经见阎罗去了,这些东西理当充公。你问明了他们储藏之处,就立刻召集人制药。”
罗满不意事情如此顺利,即兴高采烈地回去告诉了端木槿和诸郎中。曹大夫写出了黑玉膏的详细制作方法,罗满立即让韩夜挑选神弩营中老实可靠的一批士兵来帮忙制药——纵然这些人是韩夜所推荐最忠心诚实的一批,罗满还是坚持在出入烟膏仓库和出入制药作坊时对所有人员进行搜身检查,严防夹带烟膏。
这日起,整个病区的八百多病人开始使用黑玉膏,次日即大见成效,与原来的汤药配合着使用,内外双管齐下,第三日有五十多人基本康复,第四日,又有一百多人复原,到了第七日,除了有几个身体特别弱的人依旧在康复之中,其他病人都可以下床行走了。虽然为了防备万一,症状完全消失的病人也还在病区内居住,端木槿率领众位郎中战胜疫病的消息已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全城,一个月来只在划定的区域内小范围活动的老百姓纷纷涌上街头——日色崭崭,料峭的春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温暖的和风所取代,许多人都拿着自制的糕饼点心等在病区的门口,有的是想让士兵传给自己的亲人,而有的则是特为来感谢辛苦已久的大夫和值班的士兵们,一时间大家竟忘了驻扎在此的乃的敌队。
玉旒云本来想亲自到跟前去一睹盛况,但是被石梦泉强行拉住,只得在县太爷府邸的一座楼阁上用望远镜眺望,解解眼馋:“我们打过这么多场仗,占领了这么多的城市,这情形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石梦泉有很多感慨,却不便发:他们可以说是“兵不血刃”,但也可以说比以往任何一次战役都打得辛苦;他们可以说是不杀一民,也可以说是杀人无数;他们可以说是以最小的伤亡换来了最大的胜利,但是又可以说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石梦泉觉得后怕——玉旒云的身体状况是一件,而水淹靖杨既而引起瘟疫,这更是一个甩不脱的阴影,他努力不去想,但是这一切又时时浮上他的心头。一只细瓷碗被摔坏了,可以请巧匠来掬,只是再怎么高明的工匠也不能将这只碗恢复原状,裂痕将永远存在。莫非他和她之间就像这只碗么?
久不听挚友说话,玉旒云放下望远镜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是累傻了吧?这些天我除了吃就是睡,简直快变成猪了,你却除了处理公务就是陪着我,都瘦成竹竿儿了——还说怕我出去会感染疫病,我看你出去被人一口气吹跑了才是真的!”
石梦泉一怔,振作起精神来:是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像脆弱是瓷器?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我对她却始终如一,是火烧不化,锤打不烂的!因笑道:“大人太小看我了,把我当纸糊的不成?大人要是觉得最近疏于锻炼,我愿意陪你练几趟,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玉旒云“嗤”地笑了,道:“呵,你不是纸糊的,可你不是一直把我当成纸糊的么?出门你怕我被人推了碰了,难道你出手不比这些小民厉害?就不怕一巴掌把我打死了?”
石梦泉一愣,也笑了起来:“大人真的这么想出去看看?”
玉旒云道:“其实……不去也就不去吧。你觉得大家眼里我是一个会跟百姓打成一片的人吗?”
石梦泉不懂她的意思。
玉旒云笑看着他:“在南方七郡,跟人一起下地种田,把自己晒得跟黑泥鳅似的是哪一个?”
石梦泉脸一红:“怎么翻起这旧帐来?”
玉旒云道:“为什么不能翻?我们将郑国打下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