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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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地窖?石梦泉与顾长风相视一眼:总督府的规模,一个地窖恐怕存不了多少粮食。
老头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问:“两位大人莫非想到总督府去了?康大人平常可不住在总督府呢,他在城南的清凉山上修了座皇宫似的的园子,带着六个姨太太在里面快活。现在那整座山都是他的啦,连上山打柴也不准!现在因正逢着京里的一个郡主来游玩,清凉山让给郡主住了,他才暂时搬回了总督府里来。”
简直岂有此理!石梦泉一拳砸在了车辕上。
顾长风也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没有王法了,可还有天道,就不怕被雷劈么!”
老头道:“总是两位大人来了,要替咱们做主。大人只要吩咐,小老儿没有不愿干的——石将军带了兵队来,那是最好不过,干脆就杀上清凉山去,把粮食抢出来,可大快人心!”
石梦泉暗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然而却是下策。康申亭的粮食上又没写着“官”字,他要一口咬定是他自己的,这便师出无名,更加,倘若粮食根本就不在清凉山上,岂不还被人抓到了把柄,闹出个天大的笑话?
顾长风道:“老人家不必担忧,这件事老朽同石将军一定不会坐视。不过,要分两头来计议,只恐还是要麻烦老人家的——烦请您先载我们到……唉,我原是要去大佛寺拜访苦智大师,现在也见不到了,就带我们回城西的旧营吧。”
“成!您说我就做!”老头儿当即又跳回了驾座上,挥鞭赶车。
一路就是颠簸,顾长风和石梦泉各自蹙眉沉默。
石梦泉只在心里一个劲儿地翻腾:若是换作玉旒云,换她来此,究竟会怎么做?
合上眼,仿佛就看到了玉旒云冷傲又略带几分狡猾的脸——只是他的面前,才露出这样明显的表情。“可恶的贪官!”他听到她说,“我必叫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只有她才有操纵一切的自信。想起来就不禁要微笑,问:要怎样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你忘了么?”幻想她攀过一枝花,漫不经心地端详,“那故事里说,从前有个甲某人,借给乙某人一百两银子,快到借期的时候,他把借据给弄丢了。于是,甲某人就写了一封信给乙某人,道:你的那二百两银子快到期了!乙某人收到后,立刻回了他一封:我知道,但是我只借了一百两银子而已。”
我怎么会忘?石梦泉无声地低喃:你可不就是用了这样一个计策,为我从皇上那里讨来了第一份公职?你说:“梦泉的那个四品侍卫,怎么还没准下来?”皇上说:“我分明只答应了六品!”
……
一切都不会忘。
幻想中的玉旒云在瞪着他呢,好像在嗔怪他的驽钝。
怎么?他的心里一闪,突然开朗起来:“哎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怎么没想到?”
顾长风被他弄得一愣:“说什么?”
他一笑:“我要康申亭自己把粮食运出来!”当下就把初步的设想同顾长风说了一回。
顾长风听得,一行惊讶,一行又赞叹:“或许行得通。这得好好计议!”
第 6 章()
接风宴后没几天,康申亭接到了石梦泉的请帖,请他召集本地乡绅,再请上邻近县城的县令们,一齐来军营中赴宴。本来按照礼尚往来,这算是“回礼”,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上一回的接风宴闹得这样不欢而散的收场,他不得不多了一百二十个心,生怕这边也同样摆个鸿门宴给他。
到了城西的行馆里,乡绅们都已经就座了,顾长风占着两个主位的一个,石梦泉则不见踪影。康申亭小心翼翼地问一句:“石将军人呢?”
顾长风淡淡答道:“有人传了玉将军的军令来,他议完事就来了。”
康申亭看不出古怪,只好领着县令们序次坐下。顾长风即吩咐人上茶,副将罗满再三再四地道歉,说,军中不可饮酒,只好以茶代替。众人当然也说“没关系”,少不得赞两句“治军严明”之类的套话,缓和席间的气氛——各人的心里可都嘀咕着呐!
过了不多时,石梦泉果然来了,满面春风,跨进门槛即嚷道:“哎呀,康大人果真赏光来了,我就知道玉将军神机妙算,绝对不会说错!”
康申亭连忙率领众人起身见礼,又奇怪地问:“这和玉将军……有什么……关系?”
石梦泉笑道:“石某方才刚刚接到京里来的消息,玉将军算准了安平粮仓空虚,她早已派了人运送粮草跟随在我大军之后。这信差来到时,粮草大约已到了安平城外三十里的地方。”
康申亭狐疑地同各人交换了个眼色,道:“玉将军可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不过,这和下官叨扰石将军又有何关联?”
石梦泉道:“本来没关联,不过玉将军信里说,应该体恤康大人治理一方,劳心劳力,所以授意石某接到信后立即请康大人来营里吃顿饭,咱们这一顿饭吃完,粮食估计就已经运进城啦。”
康申亭愕了愕,觉得这解释实在有点牵强,不知石梦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陪笑道:“若真这么说,其实玉将军之外,石将军也是料事如神——玉将军的信未到,你的请帖已经到了下官的家中,想来石将军多年来追随玉将军左右,对于她的心思也摸得极熟了吧?”
石梦泉哈哈大笑:“玉将军是何等人物,她的心思我可不敢妄加揣度——康大人,请!”
宾主一番客套,终于都落了座。就有罗满指挥小校再上了一轮清茶,接着上菜——其实端上来的是一口大锅,分到各人碗中的只有稀粥而已。
乡绅与地方官员都皱起了眉头,顾长风却用比稀粥还淡的语气说道:“常言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又有道,不劳不得。顾某在户部枉做了许多年的官,居然让家乡的父老饿肚子,一时回来了,却连红薯也没种。今日能有口粥喝,已是父老乡亲对顾某格外宽恕了。”
谁不知他话里有话?康申亭等早就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去接他的茬儿。
石梦泉倒接过粥碗来笑道:“这样一说,我的祖籍也在南方七郡。我实在是应该回来种种红薯的,否则这一口粥我也受之有愧。”
在座官员以他品级最高,众人不买顾长风的帐,却得对他的所言有所响应,纷纷道:“哪里哪里,石将军追随玉将军左右,立下赫赫战功,而今玉将军派人运粮草前来,也该有一半是石将军的功劳,怎么好让石将军‘种红薯’?实在是说笑了。”
“呵呵。”石梦泉果然笑了起来,竟好像自己当真是在说笑一般,“大家请,喝粥,喝粥。”
众人都是莫名其妙的,实在闹不懂这耍的什么把戏。那家种罗汉豆的陈县令忍不住和家里酿酒的刘县令嘀咕:“不会就是拿我们来开开心吧?大老远的把人叫来……”
刘县令道:“谁知道。提防点儿是正经。”
正说着,门口一声笑:“哟,人都请齐了,怎么偏偏没有我?”
座中俱是一愣,见愉郡主一身水红色的春衫,领着穿嫩绿色衣服的娇荇跨进门来,主仆二人正好像绿叶衬红花,娇艳欲滴。众人连忙都起身迎接。
愉郡主“哼”了一声,径自走上前去,占了石梦泉的主位,道:“你们不要嘴里说欢迎但其实什么事都不想告诉我。连九品芝麻官儿都得了帖子,就没人来跟我说一声的,还有没有把我这个郡主放在眼里?”说到这最后一句时,眼睛盯住了石梦泉,分明找他的茬儿。
石梦泉不和小孩子计较,道:“下官请各位大人来吃便饭,乃是因为庆祝玉将军接济南方七郡的粮食运到了。郡主金枝玉叶,恐怕喝不惯这样的稀粥。”
“谁说我喝不惯了?”愉郡主低头瞥了瞥粥碗,接着笑了起来,“你向玉旒云求救了呀?是不是你自己稀粥喝多了,肚子饿得慌,所以就求玉旒云运粮食来给你?而玉旒云多半又是跑去皇后娘娘跟前哭诉了一番,然后皇后娘娘就跟皇上说,赶紧运粮食来安平?”
席间传出了窃窃的笑声。石梦泉觉得这个郡主实在太叫人生厌了。
愉郡主却还接着说下去:“那你下面要做什么?听说是治蝗虫——要是蝗虫太多太厉害,你治不了,是不是也要传个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回京给玉旒云,然后由玉旒云而皇后,由皇后而皇上,最后须得皇上下一道圣旨,命令蝗虫不得在南方七郡出没……”
她话没说完,底下的笑声已经爆发出来了,嘿嘿哈哈的,又相互劝着要忍住。人人面上表情滑稽。
石梦泉的嘴角动了动,几乎出言斥责,不过终于又没有。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慌慌张张摔进一个安平本地的护军来,急道:“不好了,康大人,有土匪进城了!”一语扫尽了玩笑的气氛。
康申亭变了颜色,沉声道:“没头没脑说些什么!我安平附近哪里有土匪?”
那护军道:“属下也不知是什么人,不过他们来势汹汹,好像从天而降似的,先有一群到总督府捣乱了一番,又来一批到了清凉山别墅,这会子第三拨人正在粮仓闹事呢。”
“在粮仓能闹什么事?”康申亭道,“连一粒粮食都没有。”
“本来是没有……”护军道,“不过,京里有人运了粮食来,已经进了城,也不知这时运到粮仓了没有……”
“这么快已经运到了?”顾长风很吃惊的模样,“方才还说有三十里呢!”
“的确已经到了。”护军回答,“小的本是城门当值的,是小的开门迎了他们,总有车百余辆,过了半天才都过完。然后小的换班,才下城楼,就见总督府的弟兄来求救,跟着是清凉山别墅的,再来就是粮仓的……”
康申亭锁着眉头,苦思了片刻,微微扭脸看了石梦泉一眼。
石梦泉道:“康大人莫急,我大军在此,岂容蟊贼土匪猖狂?要是劫去了京里来的粮食,哪好同玉将军交代?我这就传令下去,派精兵去剿匪抓贼。”说着,便招呼罗满。
“石将军且慢!”康申亭阻止,“安平乃是下官治下,倘若连这些流寇也对付不得,日后将军大军离去,下官岂非日日要坐卧不安?还是下官回去招集安平护军剿寇。”言罢,即告辞离席。
石梦泉追上他,道:“灭匪护民乃是我军人之本分。今就将此等匪徒消灭干净,决不给康大人留下后患便是。康大人顾虑什么?罗副将,传令!”
罗满道“是”,便即出门。康申亭急了,面色白里透青:“这……石将军,这……”
石梦泉好像隐隐含笑:“怎么?”
“哎,这有什么好争的?”愉郡主插话,“康大人是地方官,你的护军就去守护总督府和粮仓。石将军是朝廷的将军,就来看看本郡主下榻的行馆有何损失。本郡主的许多玩意儿都是皇上御赐,若被蟊贼抢了去,岂不是天威无存?”
“正是,正是!”康申亭不待她话音落下就忙不迭地附和,“郡主是金枝玉叶,容不得闪失。下官先去了。”再不给石梦泉打断的机会,夺路逃出门口。
愉郡主即乜斜着眼睛看面带怒色的石梦泉:“将军啊,你不会又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