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声-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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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听了千百回,赵子龙关云长等武将听得烂熟,一不听文臣二不听国王。司马什么姨的也不好听,当然诸葛亮可以将就听一下,但此人属于半人半神,好些个地方儿自己听不懂。再说这都快给他说死了……
少年以手支额,翻着眼看过去——那先生面白无须貌岸然,东拉西扯状激昂,越瞧越不顺眼,越听越是生气。此时果然已将诸葛亮说到天上去了,先生双目含泪,语声激动:“武侯一生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当真是名垂青史,光耀千古!此回说到将星殒地,丞相归天,蜀国上下无人不悲恸万分,哭死者不计其数。后人以千百诗篇咏叹,以杜工部之作流传最广,今日鄙人再与诸位共诵之,以怀千古忠武侯。”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语声慷慨而悲凉,调缓韵悠长。众人情不自禁随之吟咏,到得最末一句,已是齐声共诵。旋即语声一落,先生闭目嘘唏,听客扼腕长叹……当然还是有两个另类,薛万里面无表情不开口,小方子一脸悻悻扭过头。说书先生睁开双目,扬眉振声:“前尘往事犹可追忆,我辈怎能忘,男儿当自强!时下朝政渐颓,乱相已生,内有奸臣乱党作祟,外至东胡西凉虎视眈眈,加之饥馑并臻,天灾人困,我神州大地正于水深火热之中!既咏武侯语诤诤,应念黎民众苍生!国难方殷,岂可苟生?莫待他日空悲叹,立志胡不在此时!”
醒木复起,掌声雷动。说书先生话风一转:“鄙人学艺不精,言辞粗劣,不当之处还请海涵。可怜一介穷酸,路至半途便囊中羞涩,还望诸位相助一二,在下不胜感激。”说罢收了折扇,目光扫过全场——
众人回过头去喝茶,扭过身来聊天,全不搭理,只当没见。本来也是路过,又不是专门儿来的,萍水相逢,听听就给你面子了,拍拍巴掌当捧场,还要收钱的么?免了罢!先生叹一声,低头默默收拾物什。忽一人道:“去,给钱!”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那胡子大汉。边上少年皱眉回道:“你看人家都不给,就你瞎逞能!”大汉斥道:“干听不给钱怎成?嘿,你不要脸,我还要了!”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大怒。你给你的便是,又胡说八道甚么!说这下他讨了个好儿,却连别人也骂了,当真是不看事儿……两个怪人,一般可恶!但眼睁睁瞅着那小不要脸都拎着脸上去赏铜板了,自家若是再不打赏,岂不成了……
少时桌上摆了七七八八数十铜钱,说书先生拱手微笑致谢,收起打点行囊。
散场儿了。也该上路了。众人渐次起身,前后走出路边茶棚。先生低着头收拾行李,忽而吟道:“人谁无一死?但恐不得其所耳。问君愁有几千?何故万难开颜?”语声低微,几不可闻。薛万里阴沉着脸正要去牵马,闻言悚然止步,转过身来:“先生何意?”
“话本无心,听者有意。”先生不抬头。薛万里默然片刻,又道:“愚心有所扰,几番思之未解,还请先生指点。”先生低头不答,复吟道:“人生一场大梦,半昏半醒之间。逝者无梦无悲喜,扰时且思良苦意。”
“良苦意,良苦意……”
薛万里怔立当场,神游物外。小方子牵马大叫:“老薛,走了走了!”少顷见他不理,气冲冲跑过来道:“傻子!又犯傻了么?”先生收拾好行囊,迈步将行。薛万里见状忙拦住,恭声道:“先生高见,薛某谨受教。”先生微笑不语。小方子见状又惊又奇:“老薛,你俩说啥了?”薛万里不作理会,又道:“薛某仍有一事不明,先生……”
“事后莫提身后事,程前何以问前程?”
薛万里闻言一愕,旋即动容道:“前路叵测,何去何从?还望先生指点。”先生笑道:“彼已自知,何有此问?”薛万里又是一惊,面生敬色:“心绪纷乱,去留难定,还请先生解我心结。”说罢深施一礼。看这二人眉来眼去,语意隐晦,小方子早就心下生疑,连连打量间暗自戒备:“粗鲁老薛竟然文绉绉说得客气,说书先生一脸笑眯眯假装高深,这俩人一般神道儿,准没好事!”茫然间再见老薛低头哈腰,不由大吃一惊!这老薛何许人也!别人不知道自个儿还不知道么?何曾见他这般恭敬……那人是哪路神仙?怎瞧着不像个好人?准是个江湖骗子,傻老薛又给人忽悠了!心里嘀咕着,那说书的只是微笑不语,作宝相庄严状。
薛万里静候片刻,见先生无意开口,忙道:“小方子,快拿银钱。”
“小方子!多少天没听见他这般叫了……给他忽悠也值了!”小方子心头一暖,手便往怀里摸去……半晌,寻了一角碎银,恋恋不舍递过去。
先生眼皮也不抬,视若无物。
莫非是嫌少?小方子微觉奇怪,挠挠头又掏出一块儿大银递上,嘟囔道:“胃口还挺大,这总成了罢?”
先生不动声色,视之如粪土。
小方子大奇,世上还有不爱钱的?这人神仙还是傻子?忿忿然拿出一整锭银子举起来,面上连连冷笑,只欲一探深浅。先生一把抄过银子,微笑颔首揣怀里,拨开二人,飘然而去。长个教训罢,世上没有不要钱的骗子,一时不要钱只为骗你更多。小方子愣在当场,心里大呼上当,跺脚懊悔不及。薛万里见状亦是出乎意料,眼见那先生取道东南愈行愈远,忙扬声唤道:“先生——”
先生在路上,前行不再回首,惟北风不负所望,隐隐送来一谒——
“地气为云,木心化水。”
似谒又似谜,言辞不达意。小方子茫然不解,心道这骗子花样儿挺多,果然是个神道儿上的……思兮思兮,解乎解乎?人已渺,言犹在,谁人来解谜中意?解铃还须系铃人,走了一神余一神。此题虽难解,奈何薛万里心中早有答案,只低头略一思索,片刻已知其意!
“妙哉,妙矣!”
薛万里笑,大笑,纵声长笑,展颜复开怀,一扫愁容晦色。小方子惊得呆住!连日千方百计也难逗他一笑,怎那人一句话,老薛大牙都笑掉了?怪事怪事,这银子也算花得值了!却不知——
那说书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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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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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老薛的故事()
希声;五十四 老薛的故事
马投夜店,人在旅途。濠奿榛尚
桌上摆满热气腾腾的饭菜,望之即消疲意。壶中黄酒温得正好,闻味已可驱寒。二人举箸对饮,吃吃喝喝,语声不断,终等得苦尽甘来,可盼到嘘寒问暖!看这状况,显然一大一小尽释前嫌,已经言归于好了。薛万里饭也吃了,脸上也笑了,小方子酒也喝了,脸上都乐成一朵花儿了,正是酒过三巡不过瘾,菜过五味嫌不够。这才哪儿到哪儿?吃着!喝着!一晚上时间呢。眼下俩人儿都和好了,今后好日子还不有的是?前途无量阿弥陀佛……
也不尽然,还是表象。小方子此时吃得喝得心里发虚,只是强颜欢笑而已。薛万里得吃了喝了貌似恢复正常了,实则心里有鬼罢了。何以见得?小方子有苦自知。自从中午听那神道人说了一番神道话,老薛笑是笑了,笑完了变得神神道道,搞得自个儿一下午疑神疑鬼……疯傻变神道,还是不可靠,看他笑得不怀好意,让人着实心里发毛!
吃吃喝喝,貌合,神离。说说笑笑,假乐,佯笑。小方子年纪虽小,又不是傻的,早已觉察到饭桌上的诡异气氛,再寻思下午行路时的种种蛛丝马迹,不由心里愈加没底——
一下午,跟他说话他那儿恍恍惚惚,说着说着冲你吡牙一乐,问他他又不理不睬,问急了还你神秘微笑。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莫不是中邪了?都说神道儿会传染,最厌皮笑肉不笑。不信瞧着罢,准没好事儿!
二人虚情假意吃喝半晌,小方子越吃越堵心,忽然一推碗,腾地立起身瞪眼冷笑道:“别装了!有事儿说事儿,有道儿划道儿!”薛万里面色尴尬,讪笑道:“先坐下,有话好好儿说。”小方子叉腰讥笑道:“少在那儿装神弄鬼整妖蛾子!这都给我识破了,还有甚么话说?说!”薛万里苦笑道:“容我想一想……”小方子傲然坐回去,只等他摆出道儿来比划比划。薛万里想了想,笑道:“大中小三件好事,你先听哪一个?”好事先听大的,锦上添花;坏事先听小的,以防晕倒。只是看情况死老薛不怀好意没好事,怕是说反话。小方子犹豫片刻,点头道:“先听小的。”
薛万里喜道:“有见识!”小方子皱眉道:“少说废话。”薛万里微笑道:“此事虽小,却关乎人之一生荣辱,莫等闲视之。”小方子不耐道:“别搞这些虚头八脑的,有话就说,有屁……”说着瞅了一眼,又闭上嘴巴。薛万里不以为意,点头道:“大丈夫有姓无名,总是不妙,名字我又取了一个,你再瞧瞧好不好。”小方子挠了挠头,一脸警惕之色:“是么?你不会又耍我罢?”薛万里摇头一笑,自顾道:“说书先生说得好,国难方殷,岂可苟生?嘿,好一个国难方殷,你便叫作——方殷!”
小方子喃喃念了几遍,猛地拍案而起,怒道:“又来了!你才是狗生的!”薛万里哈哈一笑:“别乱猜,先坐下。”说着以指肚沾了杯中酒,在桌上比划道:“你瞧,是这个苟……”小方子定睛看去——
看了是白看,认也不认识。但看老薛言之凿凿,不似作伪,小方子只得叹着气又坐下。
“这句话的意思,是国家正值万分危难之际,不可坐视不理,浑噩度日!”薛万里叹一声,抬眼见小方子面色狐疑,不由又叹一口气,一笔笔将“方殷”二字写在桌上,道:“方殷方殷,正寓你生于乱世,时刻不忘国难,更取其鼎盛红火之意,你瞧多好?这便记下罢。”小方子看上几眼,挠了挠头:“真的好么?”薛万里重重点头:“真好。”小方子又看几眼,心道这方字倒也认得,那殷字屈里拐弯儿团作一团,又不好认又不好记,我瞧着也平常。
少顷水迹渐干,桌上几字隐去。薛万里道:“记下了么?”小方子懒洋洋道:“记下了。”薛万里知他也没往心里去,不由暗叹一声,又道:“下面大中两件好事,想听哪件?”
“挨个儿来呗!”小方子夹一口菜,放嘴里大嚼。名字取便取了,倒也不是坏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儿。薛万里轻酌浅饮,缓缓道:“第二件好事,是一个故事。”果是好事,正中下怀!小方子闻言精神一振,忙正襟危坐,边吃边听。
从前有一个小孩,生来衣食无忧,只因父母一世操劳,家境尚且殷实。堂上双亲本是老年得子,又只此一子,自是视若珍宝,打小便溺爱非常,百依百顺,娇惯得那孩子惫懒顽皮,整天只会打架惹事,浑不知天高地厚。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小孩糊里糊涂长大了。他还是每天不思上进,呼朋唤友四处取乐,不晓事理。父母年纪渐老迈,却天天愁眉苦脸,为他的事情心烦。这孩子不堂三天打渔,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