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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灿烂千阳-第21部分

小说: 灿烂千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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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和妈妈坐在那个地方。前来致哀的人在门口脱了鞋,一边走进客厅,一边和熟人点头打招呼,在沿墙边摆放的折叠椅上坐下。莱拉看到瓦吉玛,那个在她出世时给妈妈接生的老婆婆。她还看见塔里克的母亲,在假发上披了一条黑色的围巾。她朝莱拉点点头,嘴唇紧闭,慢慢地露出悲伤的微笑。

录音机传出一个鼻音很重的男人朗诵《古兰经》经文的声音。每当他念完一段经文,那些女人有的叹气,有的挪动身体,有的啜泣。也有人捂着嘴巴咳嗽,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有人发出一声戏剧性的、一点也不悲哀的号哭。

拉希德的妻子玛丽雅姆走了进来。她戴着黑色的头巾。额头上有几绺头发从头巾之下垂下来。她在莱拉对面的墙边找了个位子坐下。妈妈在莱拉身边,不停地前后摇晃着身体。莱拉把妈妈的手拉到自己的膝盖上,用双手捧住它,但妈妈好像没有注意到。

“你想喝点水吗,妈妈?”莱拉在她耳边说,“你渴吗?”

但妈妈什么都没说。她只顾来回摇晃着身体,冷漠无神的双眼盯着地毯看。

莱拉坐在妈妈身边,不停地看看周围,又把眼光垂下,满屋子都是哀伤的表情,莱拉总算明白她家里遭遇的这场灾难有多么深重。各种可能性消失了。各种希望破灭了。

灿烂千阳 第十九章(2)

可是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很久。莱拉很难感受,很难真的感受到妈妈的痛苦。莱拉从来就不认为他们活着,所以也很难因为他们的去世而感到悲伤和哀悼。对她来说,艾哈迈德和努尔一直以来就像是传说。就像是寓言故事中的人物。历史书中的国王。

塔里克才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塔里克教她用普什图话骂人;他喜欢吃盐渍的苜蓿叶;他吃东西的时候会皱眉,慢慢地发出呻吟声;他左边的锁骨下方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形状像一把倒放的曼陀林[1]一种类似琵琶的乐器。[1]。

所以,她坐在妈妈身旁,尽她的责任去哀悼艾哈迈德和努尔,但是,在莱拉心中,她真正的兄弟还活得好好的。

灿烂千阳 第二十章(1)

将会折磨妈妈余生的病痛出现了。胸痛,头痛,关节痛,夜间盗汗,双耳痹痛,还有别的人摸不到的肿块。爸爸带她去看医生,医生做了血检和尿检,给妈妈的身体照了X光,但没有找到什么身体上的疾病。

多数日子里,妈妈躺在床上。她穿黑色的衣服。她揪自己的头发,掐她的嘴唇下面那颗痣。妈妈醒着的时候,莱拉会发现她跌跌撞撞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每次到了最后,她总会走进莱拉的房间,好像只要在那两个男孩睡过、玩过、用枕头打过架的房间里不停地走啊走,她便迟早有一天能够找到他们。但他们已经人去楼空。她所遇到的只有莱拉。莱拉相信,在妈妈眼里,她跟两个哥哥一样,也是不存在的人。

妈妈惟一没有忘记的任务,是每日五次的礼拜。每次礼拜结束的时候,她总是低垂着脑袋,双手抬到面前,掌心向上,低声祈祷真主保佑圣战组织取得胜利。莱拉只得肩负起越来越多的家务活。如果她不清理房间,那么她很快就会发现家里到处都是衣服、鞋子、打开的米袋、大豆罐子和污秽的盘碗。莱拉给妈妈洗裙子,给她换被套。她哄妈妈起床洗澡吃饭。给爸爸熨衬衣、叠裤子的也是她。慢慢的,她还负责做饭。

有时候,做完家务活之后,莱拉会爬上妈妈的床,在她身边躺下。她会伸手抱住妈妈,手指扣着她的手指,把脸埋在她的头发之中。妈妈会惊醒,喃喃自语。她总是不可避免地说起有关那两个男孩的故事。

有一天,她们就这样躺着,妈妈说:“艾哈迈德本来可以成为将领。他有这种魄力。年纪比他大三倍的人也很敬重地听他说话,莱拉。那是能够料到的事情。还有努尔。嗯,我的乖努尔。他总是画下一些房子和桥梁。你知道吗,他本来可以成为建筑师的。他本来可以改变喀布尔的城市布局的。现在他们两个都殉难了,我的儿子们,都殉难了。”

莱拉躺在那儿,静静倾听,希望妈妈会意识到她,莱拉,还没有殉难,意识到她还活着,在这儿,和她一起躺在床上,意识到她还有希望和未来。但莱拉知道她的未来根本无法和两个哥哥的过去相提并论。他们给她的生活投上了阴影。她至死也忘不了他们。他们的生活如今成了一个博物馆,妈妈是馆长,至于莱拉,莱拉只是一个访客。一个用来盛放他们的故事的容器。一张妈妈用来写下他们的传说的羊皮纸。

“那个送信来的人说,当人们把我的两个孩子带回营地的时候,艾哈迈德·沙·马苏德亲自主持了他们的葬礼。他在墓地为他们念了经文。你的两个哥哥就是这样勇敢的年轻人,莱拉,连马苏德将军,潘杰希尔的雄狮,愿真主保佑他,都亲自主持他们的葬礼。”

妈妈翻过身,仰面躺着。莱拉挪了挪位子,把头靠在妈妈胸膛上。

“有时候,”妈妈嗓音嘶哑地说,“我听见走廊的时钟嘀答、嘀答响。然后我就会想到,还有这么多秒钟、这么多分钟、这么多日子、这么多个星期、这么多个月、这么多年在等着我。而且所有这些时间里面都不会有他们。我一想到这个就喘不过气来,莱拉,好像有人在践踏我的心脏。我变得这么虚弱。虚弱得我只想随便找个地方倒下。”

“我希望能帮你做点什么。”莱拉说,她是真心的。但这句话听起来很空泛,虚情假意的,就像是陌生人说出来的安慰。

“你是乖女儿,”妈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妈妈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

“唉,真的是这样。我知道的,我很抱歉,乖女儿。”

“妈妈?”

“嗯。”

莱拉坐起来,朝下看着妈妈。现在妈妈的头发出现几绺灰白了。莱拉猛然发觉本来一直很丰满的妈妈已经瘦掉了很多。她穿的上衣变得松松垮垮,领口和脖子之间出现了一道很大的空间。莱拉不止一次地看见结婚戒指从妈妈的手指上脱落。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灿烂千阳 第二十章(2)

“什么事?”

“你不会……”莱拉开口了。

她跟哈西娜提起过这件事。在哈西娜的建议下,她们两个把一瓶阿司匹林倒进了下水道,把菜刀和用来烤肉的尖铁条藏在沙发下面的地毯之下。哈西娜在院子里找到过一根绳子。当爸爸找不到他的刮胡刀时,莱拉跟他说了自己的担心。他瘫坐在沙发边缘,双手插在膝盖之间。莱拉希望从他那儿得到宽慰。但爸爸只是无奈而空洞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会……妈妈,我担心……”

“我们得知消息那天晚上我就想到了,”妈妈说,“我不想骗你,自那之后,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但我不会自杀的。别担心,莱拉。我想看到我的儿子梦想成真。我想看到苏联人灰溜溜地滚回家、圣战组织胜利地走进喀布尔的那一天。当阿富汗解放的时候,我要亲眼看到,这样那两个孩子也就看到了。他们会通过我的眼睛看到的。”

妈妈很快睡着了,留下莱拉和自己的心情搏斗:她既为妈妈决定活下去而感到宽慰,又为妈妈活下去竟然不是因为她而心疼。她将永远不会在妈妈的心灵留下两个哥哥已经给它烙上的印记,因为妈妈的心像一片惨白灰暗的海滩,悲伤的波浪扑上来,摔得粉碎,扑上来,摔得粉碎,永远地将莱拉的脚印冲得不见痕迹。

《灿烂千阳》第二部(下)

灿烂千阳 第二十一章(1)

1981年3月

司机将出租车停在路边,好让一大队苏联吉普和装甲车通过。坐在前排的塔里克向司机那边靠过去,趴在他身上,用俄语大声喊道:“请啊!请啊!”

有一辆吉普揿响了喇叭,塔里克报以一声口哨,容光焕发的他高兴地挥舞手臂。“多漂亮的枪啊!”他高声说,“多么棒的吉普啊!多么了不起的军队啊!可惜你们连一群拿着弹弓的农民都打不过!”

车队已经过去。汽车猛地向前一冲,重新上路了。

“还有多远?”莱拉问。

“顶多一个小时,”司机说,“如果没有更多的车队和关卡的话。”

他们——莱拉,爸爸和塔里克——在这一天外出旅游。哈西娜本来也想去,求了她父亲,但他不肯答应。是爸爸提议出来玩的。尽管他薪水微薄,出来玩又需要很多钱,但他还是在这一天请了个司机。至于他们要去哪里,他半点都没跟莱拉透露,只说要去的那个地方很有教育意义。

那天早上,他们五点就出发了。莱拉坐在窗边,看着车外的景色从峰顶覆盖着白雪的山脉变成沙漠、峡谷,再变成被太阳烤得干裂的、盘踞在地面上的大岩石。一路上,他们经过一些用茅草搭成屋顶的泥屋和散落着一捆捆小麦的田地。莱拉时不时还能见到游牧部落的黑色帐篷,安扎在尘土飞扬的泥地上。更为常见的是被烧毁的苏联坦克和坠毁的直升飞机的残骸。她心里想,这就是艾哈迈德和努尔的阿富汗了。原来真的发生过一场战争,就在这儿,在这些乡下地方。喀布尔没有战争。喀布尔大体上平安无事。在喀布尔,如果不是那些时不时爆发的枪声,如果不是人行道上总是有苏联的士兵在吸烟,街道上总是能见到苏联的吉普摇摇晃晃地前进,战争可能也只是一段传闻而已。

他们又通过两个关卡,来到一座峡谷,这时早晨已经过半。爸爸让莱拉从座位上趴过来,指着远处几堵看上去年代久远的红砖墙。

“那个叫红城。原来是一座堡垒。九百年前,人们盖了它,用来保护峡谷免遭外来的侵略。13世纪的时候,成吉思汗的孙子向它发起进攻,但他阵亡了。然后成吉思汗亲自出马,把它给毁了。”

“两位小朋友,这就是我们国家的历史啦,络绎不绝的侵略者,”司机把烟灰弹出窗外,说,“马其顿人。萨珊人。阿拉伯人。蒙古人。现在是苏联人。不过我们就像那边耸立的城墙。伤痕累累,看上去一点都不漂亮,但依然屹立着。我说的没错吧,老兄?”

“确实没错。”爸爸说。

半个小时后,司机让车停了下来。

“走吧,你们两个,”爸爸说,“到外面来看看。”

他们下了车。爸爸指着远处,“在那边。快看。”

塔里克张大了嘴巴。莱拉也一样。当时她觉得自己就算再活一百岁,也不可能再看到这么壮观的东西了。

她见过这两尊大佛的照片,但它们极其庞大,高高耸起,规模之宏伟远远超出她先前的想像。大佛是在一片被阳光晒得发白的石壁上被开凿出来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莱拉想像将近两千年之前,它们也是这样俯视着路过这座峡谷的丝绸之路上的商旅。两尊大佛的两旁,峭壁上还有无数个洞穴。

“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塔里克说。

“你们想爬上去吗?”爸爸说。

“爬上那两尊佛像?”莱拉问,“我们可以爬上去吗?”

爸爸笑了起来,伸出他的手。“走吧。”

塔里克爬得很吃力,他只能一边扶着莱拉,一边扶着爸爸,三个人沿着蜿蜒而狭窄的昏暗楼梯一点点向上爬。一路上,他们看到很多阴影憧憧的洞穴,还有向四面八方伸出的隧道,蜂巢似的分布在峭壁上。

“当心你们的脚下,”爸爸说。他的声音产生了很大的回声。“地面很崎岖。”

在有些地方,这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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