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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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芃只说新任村长姓蔡,凌彦齐就已把全名给道出来。他既然在天海地产任职,还主管定安村的拆迁项目,没道理不和蔡西荣打交道。
她也听蔡昆说过,区城管局长陈伟和,也就是陈伟华的胞弟,陈龙的干爹,就在年前被天海地产给拉下马。
凌彦齐望向山下:“可是定安村的本地村民,绝大多数都搬迁了。他们还在这里放烟花,给谁看?”
司芃手指向山右侧的摩天大楼群:“他们大多数搬进天海壹城。高楼风光好,正好把他们吵醒,也让他们看看,究竟这黑茫茫的夜,是陈家的焰火亮,还是蔡家的烟花漂亮。”她轻飘飘地叹气:“现在的定安村可有钱了,炫富都炫得别出心裁。”
也对,有时候炫富是一种非常必要的心理攻势。凌彦齐抖掉烟灰,望着这美不胜收的夜,徐徐开口:“那你呢?属于哪边?”
司芃笑着说:“你猜呢?”
“陈家。”
司芃一怔:“这么肯定?”
凌彦齐兜里的手机响了,他边拿出来边说:“你看起来,就不会是为新势力摇旗呐喊的人。”
幽深的走廊尽头,有人打手电筒过来,怕是铃声惊到巡寺的僧人。
凌彦齐接起电话:“康叔,你好。对,我帮姑婆上山许愿。已经许过愿了。我妈在做什么?好,当然回去陪她守岁。呆会见。”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吹散深夜里冷冽的风。
电话那端的人,感受肯定比司芃要深,因为他看不到凌彦齐脸上那种奚落的神色。
僧人已走近:“两位香客,还是去前面大殿吧。这边区域我们不对游客开放。”
凌彦齐挂掉电话起身:“好,我们就走。”
僧人侧身站立,凌彦齐伸手拉司芃一把:“走吧。这山上太冷了,你还是回家去。”
回到烟雾缭绕的前殿庭院,凌彦齐被人叫住。市广电集团的徐台长走过来,他的脸在红光下格外铮亮,神情又格外祥和:“这不是彦齐么?”他朝身边的友人介绍,“我们台柱子尹芯的男朋友。”
凌彦齐伸手去握:“您好,徐台长。”眼光向身后瞥去,司芃不见了,他随即朝寺门口望,那个高挑瘦削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
他急急地说:“台长,真是抱歉,我得赶回去了,我妈还在等我守岁。”
徐台长松开手:“对,对,今天可是团圆的日子。”
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卢思薇的做派。天海地产是他们电视台的广告大户,她卢思薇就是太后,不,是太皇太后,“快回去吧,别让卢主席久等了。”
凌彦齐两三步跨出庭院。今日是除夕夜,不止山寺正门,也不止左右的围墙,就连寺门前的山阶小路左右的树梢都挂了红灯笼,朝着山下蜿蜒。
红灯笼下,小路已被来往的香客游人挤得水泄不通。
他拨开围堵的人群,下行两步,仍未看到司芃。可从司芃离开到他追出来,不超过一分钟。断无道理,她能在混乱的小道上健步如飞。
凌彦齐的目光沿着寺门围墙搜寻。在离正门十几步的地方,发现一片竹林,竹林当中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他略一迟疑,仍是钻了进去。
竹林茂密且幽深,竹子清瘦劲节,风从当中嗖嗖而过,呼呼地响。红灯笼的光穿透不了密林,自是越走越黑。
凌彦齐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这光亮只够照到他脚下一两米的路,也够了。
小径很快就走没了。没有路,就得用手机四处照着,寻着一处可落脚的地方跳下去。
他不熟悉这地方。山高坡陡,又是黑夜,万一手机没电。正常人大概都会这么想。所以趁走得不远,打道回府,照那条红灯笼铺就的路走,才安全才稳妥。
其实凌彦齐也这么想了。理性告诉他司芃可能走这条道,也可能不走。即便走了,他也未必追得到。理性只会让他打退堂鼓。
可直觉引领他。明明就是这条路更有趣些。
竹林已到尽头,下方是更茂密难测的常绿乔木林。凌彦齐踩在枯败的落叶上,静谧的时空里只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在独自吟唱。另一个声音,亦踩在他心尖的期待上,又似突如其来,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
他总是对他的直觉如此地引以为傲。
那是个和风一样的声音,清冷不残酷:“你怎么也走这条路?”
凌彦齐将手机抬高,两三米外司芃靠在一株芒果树下,脸蛋被帽檐和阴影遮住,只露出微微上扬的嘴唇,和硬朗的下巴。他定定看着她:“你怎么不等我?”
“你不要跟人聊天?我看那人,”司芃停顿下,“架势好大。”一看就知道是个成功体面的人士。
凌彦齐轻轻一笑:“那又怎样?”
司芃意外了:“他不是那个女主持人的上司?”话她未说透,你既是她男朋友,被他看到我站你边上,不好吧。
凌彦齐果然懂了:“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司芃低头踩踩脚下的落叶:“我没那么脸大。”她转身朝山下走,“你胆子倒大。这里没路,坡又陡,还下过雨,万一摔断腿,你这新年就得在山上过了。”
这话不该是我问你吗?凌彦齐紧跟在她身后:“你不怕么?”
“我经常走。”司芃轻松地跳下一块大石,“还和我阿婆比赛,看是她先到山下,还是我先到。每次都是我赢。”
她在前头带路,时而大跨步,时而小跳跃,轻松又自如,确是对这山这坡熟悉得很,也确是像练过舞,或搞过体育的人。
凌彦齐想,她家人出事前,家境应该不会太差。要是他们还在,留了家产给她,哪怕一栋破烂的房子,支撑到这会儿,拆迁赔偿款也该有小千万了。
第15章 015()
我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这样的人生——已没有人,会来爱我。
——司芃日记
黑夜中,凌彦齐失去方位感,问司芃:“这儿离正门多远?”
“你车停在那里?”
“我车?停在姑婆家门口。”
“那你跟我走就行了。这儿走过去,就是定安村的最后面了。”
两人钻进这些没有名字的巷道里。路灯几乎全坏,偶有某个楼宇窗帘后面漾出来的昏黄灯光。还有,听得到稍远处的爆炸声。陈蔡两家斗了近一个小时的烟花大会,也快要歇了。
这些巷道,司芃同样熟悉。黑不隆冬的夜里,她没有一点惧怕感。真像只夜猫子,凌彦齐问她:“你经常晚上出来么?”
“咖啡店要晚上十点才打烊。有时候饿了,会出来找点东西吃。”
这是凌彦齐第一次深入定安村,哪怕这和他的工作有关。这大半年来,他只在公司做做简报开开会。来此跑腿的事,都是别人干的。
哪怕他每个周日都来此探望姑婆,也从未想过,顺便地做个实地调研。这么一想,他挺认同卢思薇的话。她说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尽做糊弄她的事。
远远地就看到他那辆迈巴赫。
大学毕业后他遵旨回国,卢思薇是开心过的。不管失望过多少次,母亲对孩子仍会保有热切的期望与祝福。那一年他二十五岁生日,卢思薇替他买了车——便是这辆迈巴赫。
凌彦齐不缺车,当然,他什么都不缺。
车库里还停着一辆劳斯莱斯魅影和阿斯顿马丁的db9,这还只是他名下的,毕竟才刚回来。卢思薇名下的车更多。但都很少开出去。
他常开的是一辆四十万出头的奥迪a6l。车刚开回来,卢聿菡就笑:“姑姑也就是放你下去锻炼,你还真打算长驻基层?”
是的,卢思薇说他是个天真的公子哥,还跑去念了个屁用都没有的中文系,勿论施工图纸还是财务报表,没有一样看得懂,得去基层岗位上好好锻炼几年。因此和所有知晓的人打过招呼,没有人会故意在公司透露他的身份。
再加上他姓凌,卢思薇姓卢,他长得还更像父亲凌礼。在天海集团的那几栋大厦里头,那是个没有任何知名度的名字。
凌彦齐说:“我只是更想契合我现在的这个身份罢了。能送孩子出国十年,家境怎么说,也是中产阶层以上,回国没有家族事业能继承,只能到大公司里当个管培生,配车也就是国产奥迪的水准。”
他这么说时,卢思薇还赞许过,说:“最怕你们年轻人架子比本事大。”
可现在非要给他换迈巴赫,唱的又是哪一出?
“有好车怎么啦?我看你那个主管,开个会都要你去做会议记录,这么欺负人,部门里没助理没秘书?正好开这车去敲打敲打,让他客气点,他也不就开了辆六十万的宝马?”
卢思薇想的是,当初她在各位总裁面前是开了口的,不许让项目公司给凌彦齐搞任何特殊。
既不能明着帮,那就暗中帮吧。毕竟入了社会,才气一点用也没有,财力才会让人刮目相看。
凌彦齐只是笑笑,那还是试用期的事情,他初来乍到,经理让他做点杂事很正常。
司芃见他神游,手指向前方:“就到这里吧,再见。”她转身就走。
永宁街上有路灯,照得脚下的地面昏黄,往前几步,阴影霸占了路面。那些林立的违建楼群,黑压压地全耸在跟前。司芃踏过那分界线,独自地走入这个夜晚。
凌彦齐突然就不舍,舍不得说再见,舍不得离开。他想起司芃已无亲人,孙莹莹在撞钟前就撤了,他却还在山崖栏杆边让她早点回家。
他叫住司芃,指着他的车:“要不,我们兜兜风?”
“你,不回去了?”司芃还记得,有个叫康叔的人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陪他妈妈守岁。
“没什么意思,”凌彦齐双手插在兜里,“我家,每个除夕夜,大厅里会支五六张的麻将桌,打通宵的麻将。我外公那一辈吧凑一桌打,我妈我舅舅他们,得凑两三桌打,然后是我这一辈的表姊妹们,也能凑两桌打。再小一些的熊孩子就看电视吃零食,满屋子的鬼哭狼嚎。”
司芃笑着问:“你不打麻将?”
“打一回还行,打一个通宵,勉勉强强也能支撑,可是为什么,年年都要这么过?没意思,真没意思。”
司芃从阴影中走出来,她把帽檐拉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她依然抱着胸,这简直是她的招牌姿势。凌彦齐看到那双轮廓分明的眼睛,那眼里有光。
她不再只走他前头,或是在后面跟着。她和他并肩走,难得有女孩不用穿高跟鞋,也能衬上他的身高。路灯的光笼罩着她,比起在山上,竟有了朦胧的暖意。
“那你觉得像今年这样去寺庙里上香,有意思吗?”
“当然了。”
“要是年年都上香,岂不又没意思了?”
凌彦齐一愣:“那也比年年打麻将有意思。”他偏头问,“是不是只能对一个寺庙一尊菩萨表示虔诚,能换地方么?要不,每年换一个地方去上香,也可以啊。”
这下换司芃愣住,她还没想过有人会这么玩。“也可以吧,菩萨有求必应,不会介意这种小事。”
司芃上了车,系好安全带,问凌彦齐:“去哪儿?”
凌彦齐哑住:“灵芝区我不熟。”他看向司芃,司芃也说:“除了定安村,其他地方我也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