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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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摘下大盖帽,头上冒着热气,像挥舞着一根警棍一样向人群挥舞着拿在手中的大盖帽。因相隔有点远,加之不停地有人来回走动,我很难看清那个挥舞着大盖帽的家伙后背上是否写着一个“袁”字——可能是与袁长印有点相像的一个人!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缺乏营养,人们普遍显得很瘦,脸像刮胡子刀片一样棱角分明,很容易分辨出谁是张三谁是李四。现在人们生活好了,前几年人们还吃甲鱼,进入新世纪后,人们连甲鱼也不吃了,动不动就吃鱼翅捞饭,所以脸都变得像马季一样胖胖的。人一胖,这个和那个看着就差不多,极易将张三看作李四,而将李四视作王五。前些时候,我一个多年未见的中学同学到玻管局办公室找我,我握着这个张三的手愣喊李四的名字,喊得对方直发愣。转天,李四又到办公室找我,我又握着李四的手直喊王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这个世界纷繁而多姿,一会儿是李小南,一会儿是柳如叶,愣是搞得人眼花缭乱的。所以我今天看着一个与袁长印长得相像的人,就将他视作袁长印了,搞笑!不过那个家伙即使在转过身去挥舞大盖帽时,后脑勺也显得愚蠢透顶——这一点倒真有点像袁某,我心中又有点疑惑。
剪彩仪式结束后,因省长有急事急着赶回省里去,决定中午只吃便饭。好在雷民政提前准备了两套餐饮方案。并且像梅秘书长在市委红头文件里安排车队排列次序一样,将两套方案的菜单全部提前打印好了。第一套方案共安排十八道菜,既有甲鱼,也有鱼翅捞饭。上哪种酒没有确定,在酒水一栏标明备用两种酒,一种是五粮液,一种是茅台,最后上哪种酒根据领导口味临时定。接待办主任将这个打印好的菜单送雷民政审阅时,雷民政又在酒水一栏里填了一句话:同时预备紫东产的紫东大曲,若省长临时提出要“地方特色”,立即以紫东大曲取代茅五——雷民政这里所说的“茅五”是指茅台五粮液。可现在“茅五”和紫东大曲都派不上用场了,因省长要吃便饭。于是餐厅里十几名服务员就像大观园里的丫环们听说贾母要来园子里赏花一般,撒开小脚丫子一阵忙碌,将已上好的凉菜和“茅五”之类撤下去,换作第二套方案的便餐。雷民政在听说省长决定吃便餐后,一边抹着额头的汗珠一边暗自庆幸:多亏我预备了第二套方案!
省长那天的行程安排是,用便餐后,不午休,驱车直奔紫雪机场。省长要乘下午四点的航班返回省城,因为晚上八时省委要召开书记办公会。据说这次会议召开之后,郑向洋将不再是紫雪市的市长——市长将由这几个月来一直紧攥着拳头的刘副书记接任——当然这仅仅是“据说”。
那天午饭大家都吃得很匆忙。因是便饭,只有几个炒菜和一大盆面条。饭席间到处都能听到大家争先恐后吸溜面条的声音。大家都把眼互相瞅着。省长刚放下筷子,和省长同桌进餐的傅郑刘杨等便不约而同放下了筷子。我们这一桌的梅鱼雷等也便敏捷地放下了筷子。我在放下筷子时,那一碗面条已吸溜完了,而雷民政那碗面条才刚吸溜了两口。此时大家抬眼望去,省长正俯首看表。见省长看表,傅郑刘杨也急忙低头看表——看也等于没看——谁的官大,谁的表准。省长看毕表说,时间差不多了,说着便自顾站起来,傅郑刘杨也便急忙站起来——这边的梅鱼雷也便急忙站起来——雷民政显然没有吃饱,站起身时仍兀自有点留恋地瞅了那碗尚在冒着热气的面条一眼。此时省长已背抄着手举步,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雷民政早已像小兔子一般敏捷地穿越过几个人,一步抢出去向外拉开了餐厅的门扉——以使省长背着手直接穿门而出。傅郑刘杨也背着手随省长而出。待我背着手欲穿门而出时,雷民政早将拉着门的手松开,继续向前边探索穿越而去。我只好自己以手推开门,趋步尾随着杂沓的人群来到宾馆大院里。
省长和中外合资紫雪玻璃股份有限公司的几位老总握别时,刘副书记(马上就是刘市长了)利用这点时间招手唤我。我像《触龙说赵太后》中的左师公“入而徐趋”那样,趋着身疾步来到刘副书记面前。刘副书记指着他身边一个陌生人对我说:“这是某某某,紫东县的教育局长。”我热情地伸出手,教育局长一边和我握手,一边连连向我点着头,并亲热而温存地以另一只手轻抚我的手背。教育局长当时对我十分谦恭,看那样子脱口就要像我在心里轻唤刘副书记为刘市长那样唤我“鱼书记”了。我俩的手刚松开,刘副书记瞥了教育局长一眼,教育局长立即明白刘副书记有话对我说,急忙连着退后几大步,给我和刘副书记留出了充分的说话空间。刘副书记拍拍我的肩轻声说:“晚上十点开书记办公会!”刘副书记只说这一句,我已会意。此时省长正跨步上车,刘副书记像是鼓励我勇挑重担似的急忙重重地拍拍我的肩,又冲离老远巴巴望着我们的教育局长摆摆手,敏捷地提腿上了他的车。他的车是十二号车。一号省长,二号副省长,三号省府秘书长,四号傅,五号郑,六至十一号是省里的一帮厅长。下次若省长再来剪彩,刘副书记就成五号车了!我这样替刘副书记着想。一个副书记与市长之间,竟有这么大差别,中间竟隔着这么多累赘,就像一座山与另一座山之间还隔着许多座山一样。平时市里举行什么活动,刘副书记的车子总是跟在傅郑后面,郑刘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傅四海身旁时,根本看不出他们之间还有这么远的距离,今天放车队里,这不一下就看出来了。
紫东县宾馆的院子原本很大,今天这么多车和这么多送别的人挤在一起,就显不出有多大,反倒显得很小。大和小永远是相对的,中国本来很大,但因有十几亿人挤在一起,走到哪里都觉不出有多大。此时一号车已徐徐启动,二三四五号车也尾随着徐徐启动,然后渐次提速,就像一溜儿被迎娶的小媳妇一样,优雅地扭着屁股驶出了紫东宾馆。
我没有随车队走,因为我要在中外合资紫雪玻璃股份有限公司搞调查研究。有些人管窥蠡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我是嫌作为十九号车跟在车队后面丢人现眼。这也太低估我鱼在河的胸怀了。谁若再这样认为,我必定像赵太后明谓左右那样,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雷民政那天仿佛也像吃错了什么药似的猛留我。剪彩仪式举行时,我和雷民政都没什么事,只负责拍手。有资格操剪刀的共九个人,他们是:省长、副省长、省府秘书长、省玻管局局长,市上有傅郑刘,县上有杨——杨远征,截至目前为止他还兼着紫东县委书记,出头露面的事情还轮不上雷民政。再还有合资公司的董事长。举行仪式时,操剪刀的九个人站在第一排,鱼雷站在第二排。雷这家伙就是趁这机会执意挽留我的。他说,咱哥儿俩好长时间没机会在一块儿遇了,今天这么一件大事尘埃落定了,怎么也得留下来庆贺庆贺,喝喝酒,叙叙旧!雷民政并不知道我原本就准备留下来搞调查研究。这家伙当时有趣得很,他一边热情地挽留我,不时扭头向我抛着妩媚的眼风,一边敏锐地观察着领导们的一举一动。在剪开那根红绸之前,省长、市长、董事长先要分别讲话致词。雷民政一边倾着脑袋和我说着贴心贴肺的话,一边乍着耳朵准确地掌握着致词完毕的时间。省长致词毕,大家都笑着鼓掌,雷民政此时便恰到好处地抬起头来满脸堆笑高举着双手鼓掌。他个儿低——比阎水拍局长也高不了多少。省长讲毕话,他鼓掌时便向上伸直双手拼命拍,掌声戛然而止后又歪过头来和我说话。市长致词时,他又伸直手拍——只是比给省长拍手的时间略短一点儿,用的劲儿也略小一点儿。到中外合资紫雪玻璃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致毕词,他只象征性地弯曲着胳膊伸出手应付差事般地拍了一下——只一下,便缩回手继续亲热地和我说话。他甚至将一只手弯曲着搭在我离他较远的那只肩上。董事长致毕词,下来就该剪彩了。礼仪小姐端着托盘进场,领导们参差不齐出场,然后开剪——这个过程需要相对长一点的时间,雷民政完全可以放心地将手搭在我肩头说掏心窝子的话。待领导们剪毕彩放下剪刀,最后伸直手鼓一次掌就行了。果然领导们放下剪刀后,雷民政便撇开我开始拼命将手伸向前去鼓掌——因第一排的领导都到前边剪红绸,我们这第二排就变作了第一排,所以雷民政鼓掌时不再向上举手,而是大幅度向前伸出猿臂——差不多就要伸到正对着他的省长怀中去了。直到掌声骤歇,雷民政才最后一个恋恋不舍地停下其骤密的拍手动作——而他多情的目光仍依恋在省长脸上,渴望接接省长的眼风。直到省长转身向餐厅走去,他才龇着牙在裤缝上抚一抚拍痛的手掌,撇下我轻捷地提起脚跟向省长那边跑去。
作家们为了写出一部作品,往往要去他们的生活基地体验一番生活——仿佛他们原本是生活在真空中似的。刘副书记还没有做市长,就已将自己“视作市长”,几个月前就提前进入角色,一天到晚忙得脚底儿朝天,扎煞开翅膀紧攥着拳头在那儿像作家们那样“体验生活”——体验做市长以后的生活!仿佛这一体验,就真的提前几个月做了市长似的。我之所以要在紫东县留下来,并不是因雷民政盛情难却,也是像刘副书记那样,手里捏着点东西提前进入角色“体验生活”呢!仿佛我这天在紫东县留下来,就等于早做了一天紫东县委书记似的——莫非有谁能掰开我的手掌夺走那点东西?我就不信谁能有这么大的手劲儿!
那天下午雷民政盛宴款待我。这家伙仿佛是要把原本给省长准备下的那些好吃的都塞我嘴里去似的。雷民政为给我助兴,还邀来了中外合资紫雪玻璃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我居中——这让我有一种极大的满足。雷民政和董事长分坐我两侧。然后是总经理和县里那位分管招商引资工作的副县长——就是几年前我陪马方向局长来紫东时和我们同桌进餐的那位副县长——怎么他还是一个副县长?并且还分管招商引资工作?只是看着比几年前苍老了一些。人生真是难以言说,有的人不停地变换工作岗位,就像那个孙猴子一般,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你根本不知道下一步他将在哪里,就像我和雷民政。可有的人一生却像便秘一般蹲在一个岗位上就不会动了,就像这位分管招商引资工作的副县长,还有那位县接待办主任——即茗烟。我把眼望望侍立在雷民政一侧的县接待办主任,他也像招商引资副县长一样,比几年前更苍老了一些,但殷勤的做派可没变。
我当时心里还想,这次看你“茗烟”怎么喝酒?先代谁喝?这可真是一个难题,如果这场宴席向后推一天,这个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因为我的任命文件已像一片硕大的雪花片儿一样飘落在紫东大地上。可现在毕竟会议还没召开,任命文件还没飘过来,看“茗烟”怎么破解这个难题。
当我的一杯酒和雷民政的一杯酒被“茗烟”一左一右端在手中时,他眨巴着眼睛略作思考,先将我那杯酒倒进口唇之间——这让我有一种极大的满足和成就感。可他第二次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