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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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局长家没有在我们玻管局那栋“年龄”与这栋办公楼相当的陈旧的家属楼里住,而是住在市水利局一栋家属楼里。阎局长在县里作县委书记时,水利部门在那个县上马建设一个大型水库,水库建成的同时,这栋漂亮的家属楼也建成了。因在水利工程建设过程中,县里给了水利部门很多优惠条件,所以这栋家属楼里有两套房子是奖给阎局长和当时与他搭班子的那一任县长的。
给我开门的是阎局长的爱人。面对一个差不多与我一般高且十分壮实的女人,我当时愣了一下:因为这个女人个子也太高了,高且宽。刚敲开门时,阎局长爱人见是一个陌生人,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并有意用活像一只甲鱼一样宽大的身躯将我挡在门外。可她随即低头瞥见我手里拎着的东西,脸上立即多云转晴——仿佛她脸上设置着一个气象台。再抬起头来看我时,已像陶小北看我那样笑颐如花——气象台瞬间又变作我们紫雪市新建的世纪花园——各种鲜花在园内争奇斗妍。
此时阎局长爱人已闪开身子将我让进家门,并像一个娴熟的导游一样,领着我穿过宽大的客厅,又穿过餐厅,将我带进阎局长会客的书房。果然书房宽大的写字台前坐着一个小老头儿。写字台太大,将阎局长显得有点微不足道,不明情况的人还以为这家的小孙子在爷爷的写字台前淘气呢!
阎局长爱人轻掩上门,我就像一颗西瓜一样溜到沙发上坐下,将手里拎着的东西顺势放在沙发脚下,抬起头来满脸堆笑地望着阎局长。
我当时突然想起一个有趣的送礼故事。这个故事的标题叫《收》。有一位领导,收礼时有一个绝招,在手心上大大写一个“收”字。送礼的人来了后,他便坚决地一边摆手一边大声喊:“不收!不收!快拿回去!”即使送礼的人怀里揣着一个微型录音机,录下的也是“不收”的声音。后来事情败露在这位领导自己的疏忽:他去上班时忘记洗手了,恰好那天开大会,他在主席台上一边讲话,一边伸出手不停地做手势……
我们阎水拍局长当然不是这位领导,手心里并没有写着这样一个“收”字。我当时一落座,像小学生背书一样将打好的“腹稿”背诵给阎局长听。在我背诵的时候,阎局长脸上像家家户户过春节一样,一片喜悦祥和之色,丝毫没有流露出准备将我带来的东西甩出门外的蛛丝马迹。只是待我背诵完后对我说:“你这小伙,来坐坐就行了,带东西干啥?”转而他又说:
“小鱼你不口吃啊!”
我心里暗暗叫苦,一门心思背“课文”,把自己有点结巴这个毛病忘记了,那么长一段话流利地从口里一涌而出,连个“标点符号”也没有,把在袁家沟中学讲台上的那点儿看家本领全使出来了。可阎局长却不是袁家沟中学的念书娃娃,那些憨厚的娃娃即使我偶尔讲错,也不会像阎局长这样当面挑毛病。
我当时急忙回答阎局长:“怕您批评我,一着急把口吃的毛病给治好了!”
接着我又向阎局长解释,我口吃的毛病原本是轻微的,并不十分严重,所以有时候不易察觉。自己注意一点,别人有时还真听不出来。
我这样说着,已将目光移到沙发对面的墙上。墙上挂一幅巨大的字,是本省一位著名书法家的真迹。笔力遒劲,但内容却不新鲜,是毛主席的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是“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阎局长见我看这幅字,也将目光转向这幅字说:“我喜欢主席的诗词,文化革命中主席的一本诗词我都能背诵下来。可我为啥单选这一首挂在墙上呢?小鱼你看出点儿名堂来没有?”
我将那首诗又看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水拍”二字上,高兴地说:“阎局长我看出来了,这首诗里嵌着您的名字呢!”我这样说时,突然想起那天与陶小北在红云山看到的那几幅嵌名赠妓联。这么一联想,心里当下乐了:莫非阎局长也是个“青青”、“玉珠”或者“雁菱”?这一乐,没有忍住,险些儿扑哧笑出声。我忙以手将嘴巴捂住,将笑声捂回去。
此时阎局长的目光还在那幅字上,没有看到我以手捂嘴的情态,反而表扬我:“小鱼你就是聪明,到底是大学生,别人就不能一下看出这一点来。有些同志来了几次,我问他,他都看不出来。”阎局长这样说着,将目光从那幅字前移开,重新落到我脸上。
我当时脸上挂着笑,用柔和的目光迎接着阎局长的目光,心里却在想:“有些同志”是谁呢?莫非是冯富强?难道这家伙又跑在我前头了?如果真是他,他已“来了几次”,我却是第一次来!阎局长这话里有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呢?我心中有点忐忑不安起来。
此时阎局长却又已将目光移到那幅字上,在转椅里轻轻摇着身子对我说:“不过小鱼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句诗里嵌着我们兄妹四人的名字呢!我大哥叫阎金沙,我弟叫阎云崖——这名字挺有诗意吧?我妹叫阎暖。”
“小鱼,你喝茶。”阎局长这样说着,起身去卫生间了。这次我可没有忍住,趁书房没人,我用双手捂着嘴不出声地美美笑了一场,笑得腰都打颤,肩头不停地耸动。并且一边笑一边看嵌有阎局长兄妹四人名字下面那句诗。若阎局长兄妹四人将名字嵌在下面这句诗里,那才有趣呢——阎大渡、阎桥横、阎铁索、阎寒——若阎局长妹妹叫阎寒,这女人保准嫁不出去!谁敢娶一个“冰箱”回家呢?还不把人冻死?
阎局长从卫生间返回书房的时候,我刚敛去脸上的笑容。然而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由于我刚才笑得太厉害,将塞在裤兜里那个装钱的小信封笑出来了。笑的时候我的腰一直在打颤,颤一下,信封向外挪动一下。待阎局长进来刚坐下,那个小信封像是欢迎他似的,啪地落到了地板上。
猝不及防遭此变故,我的脸刷的红了。可我很快见机行事,来个顺水推舟,将信封抓起来,颠着小步跑到阎局长写字台前,顺手拉开靠我这边的一个抽屉,将信封啪地扔进去,然后赶忙将抽屉合上,并以一只手紧紧捂在抽屉外面,生怕阎局长拉开抽屉将信封取出来扔给我。
我当时脸上的红晕尚没有褪去(这是一层多么恰到好处的保护色啊!说明小鱼这个小伙是初次送礼,像一个处女初次破身一样极不老练),结结巴巴地(我又结巴了)对阎局长说:“不好意思,不成敬意,一点小意思,聊表寸心,阎局长您千万别批评我,那样我会很难受的!”
见阎局长并没有拉开抽屉训斥我一顿的意思,我才放开捂在抽屉外面的手,退回沙发上坐下。不过我在拉开抽屉那一瞥间,却发现了两个细节:一是抽屉里放一盒“男宝”;二是抽屉里还有两个印有玻管局字样的显然也是装着钱的小信封,一个和我的差不多厚,一个则比我的厚得多——莫非是冯富强这个家伙真已走在了我的前面?或者是赵有才?马方向?
如果真是冯富强捷足先登,我今天来看阎水拍局长更是十分明智的决策!倘若我和阎局长达不到那种“鱼水之欢”的亲密程度,达不到那种“你在河里游,我在水中拍”的融洽程度,我在玻管局绝无出头之日!冯富强永远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我鱼在河头上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压一块石头还好,万一这家伙将狗子压上来呢?那还不随时拉屎撒尿?如果有人将屎尿拉你一头一身,你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突然又想起那个小信封从我裤兜里自己溜出来的细节,心想:真是钱撵钱哩!打麻将牌时,赢家身边已放下一堆钱了,钱还往他那儿跑。看来生活中也是这样,谁钱多,钱就爱往谁那儿跑。阎局长那个抽屉里有很多钱,我的小信封便从裤兜里跑出来,急急忙忙往那儿跑。所以不是我给阎局长送钱,钱本身就是阎局长的!我只是做了一次好事,像雷锋那样,拾金不昧——我从阎局长家地板上将两千元的“金”拾起来,没有“昧”,站起身走过去拉开抽屉给人家塞进去……
从阎局长家出来,向我们玻管局大楼走去时,我想了许多许多。送点儿礼有什么好羞愧的?为了实现我心中的理想,为了不让袁长印、冯富强这样的人在我头上拉屎撒尿,(说不准哪一天我会在他们头上拉屎撒尿呢!)也许更下作的事情我都会做出来呢!我早已是一个具有了远大理想的同志,我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锤炼自己这种“百折不挠、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精神!即使不能像当年的越王勾践那样卧薪尝胆,至少也要像那个巧舌如簧的苏秦:“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苏秦用锥刺伤自己的大腿,是为了取“卿相”之高位,而我鱼在河仅是为了当一个玻管局长进而成为紫东县委书记。与苏秦的志向比起来,要低多少呢!难道我连这样一个目标都不能达到吗?
我必须达到!在华灯初上、人流如潮的紫雪大街上,我目光如炬地向玻管局大楼走去——有谁能阻挡这个同志坚定不移踏向理想彼岸的脚步呢!
我去阎局长家看望他一周之后,局里进行了民主测评。
民主测评一个月后,市里的任命文件下来了。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马方向不是任总工程师,而是任副局长!
除过阎水拍局长(也许还有马方向),局里再没有人能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安排!
阎水拍局长这一手太老辣了!这等于将朱锋、姬飞、牛望月脸上又扇了一巴掌。阎水拍局长也许在心里这样说呢:让你们再跟我闹别扭!让你们再当凡是派!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我老头子快退休了,你们可还年轻着呢!
陶小北悄悄告诉我,朱锋将新名片都已印好了。那天她从五楼楼道里经过,见朱锋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扭着脑袋瞧着她笑。一边笑一边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就从门里进去了。因他始终扭着脑袋,目光始终专注地依偎在陶小北姣好的脸上,扭着的脑袋进门时都没有“正”过来,所以掏钥匙时带出一个白色的小片,他也没有发现。朱锋将门闭上后,那张小纸片在空中像雪花飞舞一般撒了一会儿娇,落到陶小北脚边。她将小纸片捡起来,竟是一张崭新的名片,上面赫然写着:
紫雪市玻璃制品管理局副局长朱锋
陶小北当时捡起名片瞧了一眼,已举起一只手欲敲朱锋的门,可她的手举在空中却停下了。她看着名片略一思忖,将举起的手放下来,向前走几步拐进卫生间,撕碎名片扔进垃圾箱里,才向三楼的办公室走去。
陶小北告诉我此事后,停了一下,又自语道:“不知姬飞和牛望月印好了没有?”小北一边说一边叮嘱我,“此事不可告诉别人,朱锋知道脸上会挂不住的。”
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