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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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筐里的小男孩看着大狗把瘦弱的少年扑到一边,那些人赶过来,骂骂咧咧地拎走了晕过去的女孩,他们以为是大哥哥要把苏慧偷走,怒不可遏,命令大狼狗咬他,用皮鞭抽他,寒冬腊月天里往他身上浇带冰碴的凉水,甚至撕开他的衣服,把他踩在地上,露出男人们肮脏的身体……
竹筐上沾满了煤灰,在张春久的记忆里,那个圣诞节也泛着煤灰似的颜色,他懦弱地蜷缩在竹筐里,在一团灰烬里看着。
一直看着。
“有车有车!”手下人激动的叫声抹去了张春久眼前的煤灰,阴惨惨的旧福利院灰飞烟灭。
一辆事先准备在那里的车排成一排,恭恭敬敬地等在那,里面甚至备好了武器,司机战战兢兢地等在门口:“张局,都准备好了。”
“张局,警察现在都在体育公园,咱们赶紧……”
就在这时,体育场上面的大灯突然亮了,尖锐的警笛声响起来,几杆槍口对准了张春久等人,随即,五六辆警车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包围了张春久。
骆闻舟默不作声地下车,站在几步之外,神色复杂地看着过去的老上司——
172。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三)
“骆闻舟。”张春久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找骆闻舟,让他带人亲自跑一趟。”
“叫刑侦队的骆闻舟开会。”
“让骆闻舟滚到我办公室来!”
“骆闻舟呢……什么,还在值班室睡觉?几点了还睡,他哪来那么多觉!”
老张局在位的时候,待小辈人没有陆局那么随和,往往是连名带姓地把底下的小青年们呼来喝去,骆闻舟是被他呼喝最多的,这名字无数次从张春久嘴里吐出来,有时候叫他去干活,有时候叫他去挨训。
骆闻舟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老张局再次开口叫他,会是这种情况。
警察手里有槍,犯罪分子手里也有槍,双方谁也不肯率先放下,互相指着,一时僵持在那。
张春久回头看了一眼伪装成张春龄的人,那人体态、身形、打扮、被一帮人簇拥在中间的架势足能以假乱真,除非是熟人凑近了仔细看,否则很难看出破绽……如果警察能凑近了仔细看,说明他们这里已经尘埃落定,大哥大概早就安全离开了吧?
“能追到这来,你还有点能耐。”张春久转向骆闻舟,“暗地里救走周怀瑾、跟踪东来的,看来也都是你了。”
骆闻舟没有回答这种废话,无视双方的枪口,径直往前走了几步:“张局,我想向您请教一件事。”
张春久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三年前,老杨休年假期间,途径一个地下通道,为了保护市民被一个通缉犯刺杀——老杨膝盖不好,他没有理由放着人行道不走,走地下通道,这个疑点我打过很多次报告,都被您摁下了,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他那天不是出去买菜的,是收到线报,去追查一个可疑人物,拎着菜是掩人耳目,一路跟到了地下通道。”张春久淡淡地说,“人没追到,遇见在那等候已久的通缉犯。”
“目击证人说狗突然发疯,不巧激怒了通缉犯,”骆闻舟沉声说,“其实因果关系反了,是狗先察觉到通缉犯的恶意才叫起来的,因为他本来就打算靠袭击路人或者逃跑引出老杨。”
杨正锋,一个快退休的老不死,走个地下通道都不敢一步跨两个台阶,又是痛风又是骨刺,逞什么英雄呢?他居然还以为自己是能空手夺白刃的小伙子,随便劫持个路人都能引他现身。算计他太容易,简直都不值一提。
“但是老杨临终前没有提到过他本来正在追踪的人,而是告诉陶然一个不知所谓的电台名——”骆闻舟说到这里,话音顿住,因为看见张春久笑了。
骆闻舟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其实他这话不是留给陶然的,是留给你的?他还剩最后一口气,没有提到逃跑的可疑人物,是因为他觉得那个人一定能被追回来……当时他身边一定有个搭档,附近监控没有拍到,是因为两个人没有一起行动,而是一个追、一个绕路到前面去堵,这种默契不用口头沟通的默契,非得老伙计才有——那个人是你!”
“刚开始,是有人匿名给他寄了一些东西,指纹和dna的对比,还有一打照片,指纹和dna信息都是通缉犯的,照片是告诉他指纹采集地点。杨正锋没有上报。”
“因为这些让他想起了顾钊?”
“不,因为给他寄东西的人,不但是个杀人凶手,还是个‘死人’。”
骆闻舟低声说:“范思远。”
张春久嗤笑一声:“我不知道范思远给他灌了什么**汤,让他选择把这件事瞒下来,自己偷偷去查。那个电台的朗诵者投稿,就是范思远在暗示他哪些案子看起来意外,其实是有隐情的——他也真护着那个神经病,直到死前才告诉我。范思远就是个神经病,他当年连杀六个人,被警察通缉得跳海,是我爱惜他有才华,派人救了他,没想到救的是条中山狼。”
“你没有亲自接触过范思远。”
“我和我大哥不直接见人,包括郑凯风他们。一般联系客户、跑腿办事,都是用身边信得过的人。”
“老杨在调查过程中,难免会用自己的权限查一些旧档案,被你发现了不奇怪。”骆闻舟说,“可他查的是内鬼,你是怎么取得他信任的?”
“你说反了,”张春久古怪地笑了一下,“是他怎么取得我的信任。”
骆闻舟一愣。
“想得到一个人信任的最好办法,不是拼命向他证明你和他是一边的,而是反过来,让他意识到自己才是被防备的人,你要引他来想方设法博取你的信任。”张春久说,“我假装自己也在暗中查顾钊的案子,而且查得十分谨慎,一边查一边掩盖痕迹,只是‘不经意’间被他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我让他意识到,我不仅在调查,而且出于某种原因,正在怀疑他,我耐心地陪他玩了大半年‘试探’和‘反试探’的游戏——最后是杨正锋终于让我‘相信’,他不是内鬼。”
张春久说到这里,看着骆闻舟,话音突然一转:“听起来很不可思议?费渡不就是这么对付你的么?”
骆闻舟皱起眉。
“先处心积虑地接近你,再不小心露出防备,让你晕头转向、全力以赴地追着他跑,挖空心思地向他自证,博取他的信任,等你完全陷进他的圈套里,还要为自己千辛万苦拿下了‘高地’而沾沾自喜——你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张春久摇摇头,“骆闻舟,你和你师父一样自以为是。”
骆闻舟叹了口气:“张局,到这步田地了,您就别操心别人的事了。”
“当然,负负得正,”张春久冲他摊开手,露出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表情,“我这么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说他不是好东西,也许恰恰说明他人品还不错,这都不一定,看你怎么想,也许他是出淤泥而不染呢。费家最早做的就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后来费承宇谋财害命,买/凶杀他岳父,通过这一单生意才渐渐跟我们关系紧密起来,那个人——费承宇,贪婪得真像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是他先算计我们的,十三年前,就是他和范思远密谋,一点一点渗透进来,再利用警察,把我们其他的大客户一个一个斩掉,让我们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地依附他,成为他手里的刀。”
骆闻舟:“所以他们俩第一步就是利用顾钊案中的疑点,引老杨去查几个窝藏通缉犯的据点——那几个据点是谁的?”
“大部分根基浅的是魏展鸿出钱建的,魏展鸿年轻,野心勃勃,确实是有一点丧心病狂,他活动太扎眼了,费承宇和范思远他们打算拿他先开刀。”张春久摇摇头,“不过那两个人实在是太把人当傻子了。”
“你利用老杨,反而把他们揪了出来,”骆闻舟沉声说,“费承宇的车祸也是你策划的。”
张春久勾了勾嘴角,默认了这项罪名。
“但是范思远跑了,你知道这个人还没完,你也知道你们一手建的‘帝国’里被他掺进了清除不干净的病毒,所以你防患于未然地做了准备。你先是趁着费承宇车祸,费家乱套,浑水摸鱼地把苏程骗上你的贼船,然后故意在局里的监控设备上做手脚——这样即便你退休或者调任,也能随时得到你想要的消息,而万一东窗事发,曾主任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你的替罪羊,苏程和费家就是现成的‘幕后黑手’。”
张春久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还故意重提‘画册’——对,‘画册计划’是潘老师命名的,但是这个和当年那个‘画册’几乎一模一样的项目策划是你提起的。”
张春久一挑眉。
“因为第一次画册计划里,你借了范思远的掩盖,自己杀了个人。”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张春久说,“巴不得别人查到我吗?”
“因为你比范思远更知道那个倒霉的美术老师和疯子为什么要死,你知道那件案子就算查个底朝天,也查不出和你有半点干系。一般人会觉得,如果是真凶,一定恨不能把这件事从世界上抹去,绝对不会主动提起——老杨一死,范思远很可能会通过蛛丝马迹盯上你,你想用这种方式打消他的怀疑。你甚至在调查组调查到你头上的时候,利用这个伏笔把范思远和潘老师一起咬了进来,真是神来之笔。”
“别恶心我了,效果一点也不理想,”张春久颇为无所谓地说,“范思远那条疯狗不吃迷雾弹,就认定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不是他们燕公大那一派出身吧?”
骆闻舟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局,”他略微低了一下头,十分艰难地续上自己的话音,“送……送老杨那天,你亲自过来嘱咐我们每个人都穿好制服,亲自领着我们去参加葬礼,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张春久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薄如一线的嘴角抿了起来,下颌绷成一线。
“老杨和你二十年的交情,托妻托孤的生死之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顾警官跟你同一年进市局,拿你当老大哥,他们俩在最危险的时候都相信了你,把后背交给你,你一刀一个捅死他们的时候,心里痛快吗?笑话他们傻吗?”
张春久沉默良久,勉强笑了一下:“……你说这些,是想让我良心发现吗?”
骆闻舟指着他身后那个藏在人群里的胖子说:“张春龄是你兄弟,老杨和顾警官就不是你兄弟了吗?”
不知为什么,听见“张春龄”三个字,张春久脸上细微的动摇蓦地荡然无存,他好像一条乍暖还寒时刻的河,人性像是春风般掠过,短暂地融化了他那皮囊下厚重的冰层,然而很快,更严酷的冷意席卷而来,再次将他的心肠凝固成铁石。
“骆队!”
张春久毫无预兆地将插/在外衣兜里手掏出来,对着骆闻舟直接开了一槍。
可惜骆闻舟虽然嘴上格外真情实感,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张春久肩头一动,他就心生警觉,同时,旁边一个全副武装的特警推了他一把,子弹撞在防爆盾上,骆闻舟立刻就地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