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弯刀-第2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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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卢晓光老师分在一个小组里。我们站在高高的支架上工作。我用刷子和小喷壶,清洁壁画的表面,让斑驳的画面显露出来,然后,卢晓光老师用画笔一点点地修补好它。
那天,工作的时候,卢晓光老师爬上一个新的支架时,不小心手背在架子上蹭了一下,破了一点皮,流了一点血。他问我有没有创可贴,我说,有的,在下面的背包里。他就从架子上下去,按照我的指引,在我的背包里翻找着胶布。
打开背包的时候,他看到我的背包里装着的几盒cd全都是小夜曲。
当他包好手上的创口,重新爬上高梯,和我并肩站在两人来高的长条作业台上的时候,他说:“你喜欢小夜曲吗?”
我说:“嗯。”
他说:“为什么喜欢呢?”
我说:“好听呗。”
他说:“想不到你会喜欢这么深情的东西。”
我一边继续忙着手上的活,一边看了他一眼。
我说:“我看上去应该喜欢什么东西?”
他笑了笑,他说:“你看上去沉默寡言,并且拒人千里。。。。。。”
我说:“我看上去应该只喜欢焚尸炉这样的东西,是吧?”
他笑了一笑,也继续开始完成手头的工作。
我们沉默不语地工作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到他在那边说:“唯心,是什么让你深情如许?是什么让你心如死灰?”
他的话像一把修复刀一样地剜进我的心里。
我停了下来。我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我站在那个高台之上,停止了一会儿。
然后,我又开始工作。
我一边工作,一边回答说:“它们都在这里。”
我说:“那个让我深情如许的东西,还有那个让我心如死灰的东西。它们全都在这里。”
我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手里的刷子刷去了壁画上岁月的尘土。
在那些尘土下,露出了你明亮的眼睛。
但是,那天,卢晓光老师没有听懂我的话。他以为我是在说热爱古代文化或者美丽的壁画诸如此类的东西吧。
(二)
不过,从那以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喜欢小夜曲了。
后来,当我的专栏被翻译到海外的杂志上去的时候,替我翻译的人问我,希望取一个什么样的笔名。我说:“随便你好了。”
他想了一想,就替我用了serenade的笔名。
从此,那就成为我在那本杂志上长期用的名字。
从那以后,serenade就变成了我独有的生命特征。
到后来,所有在我成年之后想和我约会的男子,不知道从哪里都知道了这样一个定律:当彼此之间的谈话陷入沉默的尴尬时,只要和我谈谈小夜曲,谈话立刻就能恢复生机。
在那些无穷无尽的约会当中,我收到了很多小夜曲cd作为礼物。
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在我的书架上,摆满了整整六行。
但,那些送我礼物的人,无一例外地全都失望了。因为我虽然接受了那些倾诉,但却象一面消音墙那样地没有任何回音。他们热情的倾诉和含蓄的表达,全都被那堵软绵绵的墙吸收和消解了。他们虽然没有碰壁,但也没有收到任何回音。所以,最后他们纷纷都走了。
你离开后,再也没有人能听懂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那些声音。
始终没人知道我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小夜曲。
就算是s也并不知道。
他虽然引导你去了那个阳台,虽然他看到我们两个隔着110米的水平距离和21米的垂直高度,用两只手电筒互相说话,但他一点也不明白我们说的都是什么。
那就是我们之间的密语。
只有你和我,才会明白的密语。
(三)
后来,我也尝试过香烟。我和卢晓光老师一起,在长城上抽了第一支香烟。
我想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地方,曾经让你感到过安慰。
抽完了第一支香烟以后,我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宁死也不能割舍香烟,以及诸如此类事实上会让他们感觉到更加痛苦的东西。
香烟安慰人的地方正在于它象征着,并且确实带来着,缓慢的、致命的死亡。
当它点燃的时候,人就会感到,好歹后面还有一个死亡跟着呢。所有的问题都随着生命的终结而消亡。所有的烦恼都会过去的。没有什么痛苦会是永不停歇的。痛苦也同样有生有死。它也会和我们一样,终会如一缕轻烟那样地消散无踪的。
香烟的魅力就在于它的毒性。如果香烟无毒,比如电子香烟,它就不那么美妙了。抽烟就会和抽一根柴火棍一样无情无趣了。所以,电子香烟不会大行其道。
然而,当痛苦日深,香烟的毒性就不会够了。人就需要更毒的东西来安慰自己,终有死亡来结束这糟糕的一切。
和那种更痛苦更有毒性的需求相比,香烟的确可以说是有节制的浪漫。至少,它是柔和的。
抽香烟的日子里,我日渐深刻地感觉到:人其实也是不孤独的。当所有的一切都离开他的时候,他始终是有一个朋友的。这个朋友就是他自己的死亡。这个朋友虽然常常会来得不是时候,但却是永远不会抛弃他的。它永远是向疲倦的生命张开着怀抱的。
当我们在世间找不到依靠的时候,我们就会倾向于去依靠死亡。
但是,这一切想法,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的:我们以为死后就什么都不会有了。死亡是一个终结。
然而,这个观点显然是错误的。死亡远非终结。
我们今生在这个世界里闭上的眼睛,马上还会在来世的新世界里睁开。
那个新世界,很有可能,比此生更糟。
所以,对于记得前生的人来说,香烟,是不会有吸引力的。
它分量太轻,安慰太虚幻。
现在,我明白了,你为何会放弃它。你为何说你从未上瘾,说不抽,就不抽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九章 卢晓光(上)
(一)
有些人,你不需要相处很久,就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因为,你们不需要语言,就能实现沟通,而且,在最基本的层面上,你们会有很多惺惺相惜的相同。
卢晓光老师就是这样的一位朋友。
所以,我准备离开一下故事,先来说说他。
我不打算用番外的形式来写。
每个人都是这故事的一部分,没有每个人的参加,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故事也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间。
众缘和合。缺少任何一个元素,结果都会迥异。
所以,没有什么番外。
在这一卷,乃至下一卷里,我也未必会按照时间的顺序来写。因为,时间并非如你们所以为的那样,是从过去流过此刻再延伸到未来。也许你们的**不曾体验过时间的穿梭,但你们的精神肯定有,你们坐在课堂里上课,坐在会议室里开会的时候,必定体验过,心神一会儿在唐朝,一会儿在汉代,一会儿在漫画的世界,一会儿在电游的世界。你们必定做过这样的旅行。
时空从来都不能限制我们。如果我们不把身体当成自己的话。
可惜,很多人会疏于观察到这一点。因为他们随时都在向外看,看电视看游戏看书看手机看女人看明星看麻将牌看新闻,他们很少向内看自己。很少看到自己的灵魂。
世界上有很多的陌生人。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最陌生的,并非他人,而是自己。
(二)
我第一次抽烟是在八达岭长城上。第一次递给我香烟,并且给我点火的人是壁画修复专家卢晓光。
为修复贺兰山下战神庙的12幅精美的古代壁画,那个暑期,我们夜以继日地工作了8天。
所有的人都感觉筋疲力尽。
为舒缓工作压力,领导安排我们休息一下,花上几天的时间,回北京,全体去游览一次八达岭长城。
突然的放松让大家都感觉有点疯狂。
到达八达岭的第一天晚上,我们都喝了很多酒。
其中卢晓光第一个当场喝倒了。他被抬回房间睡觉,其他的人继续喝。
不断有人跑去看看卢晓光在房间里的情况,然后回来向大家汇报。“他现在睡成c字型了。他现在睡成s字型了。他现在睡成大字型了。他现在睡在床底下了。他现在流口水了。”每次汇报都引起大家的一阵狂笑。
我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其实,这都没什么好笑的。别人的不堪,和我们的不堪,并无二致,永远没有什么可笑的。然而,我在修复壁画的过程中,心情无法言喻地忧郁压抑。你在两个世界的影子紧紧地箍着我的心。我需要发泄。跟着大家一起狂笑,是最合适的释放渠道。
卢晓光老师是一个山东大汉,曾经去国外专门进修学习过古壁画的还原修复技术,是这个领域的一流好手。
他当时刚刚离婚。所有的财产都给了他的前妻和孩子。他几乎是净身出户的。现在,工作岗位就是他的家。而他随身的行李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三)
第二天,我们去爬八达岭长城。
那时候,长城远远没有现在这样恐怖的人流。那天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周末,上面的人还不足以让长城的伟大黯然失色。
我脱了鞋子,光着脚踩在长城甬道的青砖上。我拼尽全身的力气一直向高处爬。我把所有的人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爬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城头上。
我一个人爬上了绵延在群峰当中的一个很高很远的城头。然后我仰面朝天地躺倒在空无一人的甬道上。
我像一条在岸上窒息的濒死的鱼一样仰面躺在那里。我的肺快要从里面炸开了。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穿越胸腔飞跃而出。我感觉自己都快要吐出白沫了。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甬道上,仰望着头上的蓝天。我像一条被晒干的鱼,一动不动地躺在长城的青砖上,就好像我早已经死了一样。
(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卢晓光从下面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他爬得脸色发白,喘得像一匹跑了1000里地的老马。
看到我躺在甬道上之后,他也失去了再向上爬哪怕是一步的力气。
他颓然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他擦着头上的汗。他脱下帽子扇着风。
等他喘息平复后,我的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
他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扔给我。然后他自己也开了一瓶,一饮而尽。
他说:“干嘛这么玩命。他们说你以前犯过心脏病,让我无论如何跟过来看看。”
我说:“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一个人究竟能走多远。”
他说:“我也这么想。想看看自己这把年纪,究竟一个人还能走多远。”
然后他在穿越长城的风里,拿出了一根香烟。他把烟叼在嘴上。
我说:“也给我一根吧。”
他说:“心脏不好的话,不能抽。”
我说:“给我吧。”
他说:“真需要?”
我说:“真需要。”
他说:“不怕死?”
我说:“不抽也会死。”
他看了看我,就递给我一根。然后他帮我把火点上,也帮自己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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