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弯刀-第2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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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很不短的时间,但我看的时间越久,就越不能捉住那个轮廓线,我没法抓住它,然后把它放置在纸张上,事实上,当我不断地看着它,我只看到它越来越淡,乃至消失融化在天空中了。
我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我感到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说:“怎么了?”
我说:“它没有了。”
你说:“什么没有了?”
我说:“线条。”
你又看了看我,疑惑地说:“线条?没有?”
你拿过我的画夹,往上面看了一眼,你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我咬了咬手中的铅笔。
你说:“你今天的作业是什么?”
我有点泄气地说:“一棵树。”
你脸上的表情说明你很惊讶,因为从我在纸上勾画的东西中,实在是很难看出那是一棵树,即使如你这般了解我的人,也是一样。老实说,让我自己承认那是一棵树也比较困难。
你说:“你觉得困难在哪儿?”
我说:“我没法把景物和背景分开,那个边界线,我总觉得不真实,也不稳定,它总在若隐若现,而且不断变化。每次柴老师让我们写生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拿着一把很钝的刀,切一个滑溜溜的玻璃球,它不断地从我的刀下面跑掉,弄到最后我手里的刀也很想跟着它一起跑掉,就像一次控制不住的私奔一样。”
你听了,实在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我看了你一眼,我说:“笑什么啊?”
你说:“我在想,柴老师听了你这样说之后该如何回答。”
我说:“他回答说:唉,那你就随便画吧。至少,不要让你手里的铅笔私奔了。”
你再次忍不住笑了。
那天,我在纸上画的是一些纵横交织的网状线条。
在网格的缝隙里,我写着:“为什么每当我想抓住什么时,一切就从这里漏掉了?”
(二)
现在,我的铅笔转移到你的手里了。
我看着笔尖在你手中飞快地移动着,很快一棵树的轮廓就生动地出现在白纸上了。
我觉得那就像是一个魔法一样。
我惊讶道:“指导,你学过画画吗?”
你说:“没有专门学过,业余爱好罢了。”
我说:“好专业的笔法,比柴老师画得还要好。”
我现在理解为什么你和柴老师也会是好朋友了。
(三)
现在,你开始在树枝上画叶子。它一点点地变得枝繁叶茂。
你说:“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
我说:“因为你现在看上去就像造物主一样。”
你笑了起来。
你说:“你会不会在课堂上这样表扬柴老师啊?”
我也笑了起来。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看着你在纸张上继续画。
你问:“想说什么?”
我说:“有时候,我觉得美术课没有什么必要。”
你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于是,我说:“因为我们就在无数的画里面生活着。而且,每一幅都比我们所能画出来的要更加好看。”
你看了我一会儿,我听到你心里有溪水在流淌,发出轻微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我说:“有时候,我看着那张白纸,舍不得下笔涂抹它。”
我说:“我觉得,那张白纸本身就是一件无以伦比的艺术品。”
“这样说还不够准确,实际上,我觉得那张白纸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画。它同时展现很多很多的画。”
我说:“每当我的笔落在上面划出一道线条,就有一张真正的杰作被我掩盖掉了。它就因为这道线条而被我摒弃在外。”
“这根线条就像是一扇关上的门一样。”
“当线条越来越多的时候,就有越来越多的画从纸张上流逝掉了。”
“最后所有的线条合拢起来,就变成了一个牢笼。就有点像一个捕鱼的过程。无数的鱼群密密麻麻地从线条中间涌流而过。最后,捞上来的只是一个可怜的落网者。”
“而这些落网的景物就在线条的渔网里面惊惶地挣扎着。无助地回忆着过去的无限与自由。”
(四)
我听到你也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我看着你。
你一边画一边说:“有一件事情是必须承认的。做你的美术老师,是一件很有难度的工作。但做你的语文老师,会感觉很幸福。”
我轻声地说:“那么,做我的训练指导呢?”
你看了我一眼,你笑了一下,你说:“会多得到一次接受中学美术教育的机会。”
(五)
那天,后来,我还说:“事实上,我觉得所有的艺术形式都是一个挂一漏万的过程。”
“每当一个音符被标定的时候,无数的声音就消失了。”
“每当一句话被写出来的,无数的潜台词也都被隐没了。”
“所以,在所有的艺术里面,都能够看到那种创作者的心灵孤单。虽然有时候,这种孤单是用繁华眩目的热闹外表形式来加以表现的。”
“当每一件艺术品被创造出来的时候,我们失去的远远比得到的要多。”
“但明知道如此,我们为何还要创造呢?”我问。
你说:“因为创造能让我们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创造能增强我们的存在感。”
你说:“把遍布我们四周的画、诗、音乐转移到纸张上、琴键上,这个行动能让我们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这就是艺术创造的那个最根本的动力。也就是所有艺术都带有孤独痕迹的那个原因。”
“因为我们太想证明自己的存在,所以,我觉得方向可能被我们的这种急迫搞反了。也许我们不加证明的时候,才能够真正存在。”
那天,你说:“不止艺术而已,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只有不试图加以证明什么的时候,才是真实自然的,也才有真正的享受。就像在射击运动中,当一个选手不想证明自己是优秀的选手,也并不在意最终的名次时,他才进入真正的射击状态。而一篇精彩的文章在被写出来的时候,作者心里很少是想着要证明自己多么聪明,也不会考虑老师的评分的。”
“有句话说,人到无求品自高,也就是在表达这种不试图加以证明的境界吧。”
(六)
那天你帮我画的铅笔素描,最后得了92分。
在作业本上,柴老师潦草地写着:“8=6(对分寸和边界的把握)+2(作画中的专注)。”
后来我把作业本递给你。
你看着这个公式,笑了一下,没有评论。(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六章 唐卡
(一)
唐卡是西藏一种独特的绘画艺术,以天然颜料按照古法秘传的模式和图案,绘制在天然织物上,形成大小不等的卷轴画,小的如手掌大,大的可以覆盖满半个山坡。
我第一次见到唐卡图案,是在柴老师的画夹里。
柴老师是我们美术课的教师,年龄不大,人也长得斯文秀气,却留着两撇小胡子,站在人群中,相当醒目。
就为了这两撇小胡子,他不知道受过多少规劝,挨国多少次批评,但始终坚持不剃,无怨无悔。
柴老师同你和汪指导都算是不错的朋友,你们常在一起打篮球,因为你和柴老师都是单身,来往就更密切一点。
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但柴老师一直都是心里有数的,他也从来没有就此说过什么,遇到周围的同事议论此事的时候,他都一概装聋作哑,王顾左右言他。
那天,柴老师下午课后来训练场找你,商量晚上的一场篮球赛中让你替他上场的问题。因为柴老师晚上还要去参加一个培训班的听课。
他进来的时候训练已经结束了,你正在指导办公室对我进行技术辅导。
看他进来,你就停止了辅导,先和他打招呼。
然后你们开始谈篮球赛的问题,我坐在旁边等着你们谈完。
柴老师的大画夹就放在你桌上。
他一向行事随便,大画夹随手一放,放得也不怎么牢靠。正说话间,只听见扑通一声,大画夹从玻璃板上滑了下来,掉落在地上。里面的画纸散落了一地,被穿堂风一吹,飘得到处都是。
于是,我们三个人都俯身去拣拾那些画纸。
我在地上和椅子上拣起两三张柴老师自己的素描之后,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一张色泽美丽的印刷画,上面画着各种佛菩萨护法的形象。它们一下子吸引住我了。
在我们帮忙柴老师把画纸重新夹回夹子里的时候,我问:“这是什么啊?”
柴老师回答我说:“是唐卡的图案。”
那就是我第一次听说“唐卡”这个词。
(二)
我美术成绩一向不好,但和柴老师的关系却挺融洽的。
柴老师是少数从来不用分数标准来评价学生的老师之一。
事实上,他都不怎么把学生当成学生看,无论大小良莠,一律视为朋友。为此,他私下里也很受同学们的爱戴。
你们执教的课程都属于边缘性的课程,美术尤其边缘,但你们两个却都在同学们中有很不错的人气和威望,亲和度有甚一些非常知名的王牌教师,这一点也挺有意思的。
在这种融洽轻松的气氛当中,当天我们有过一些关于唐卡的谈话。
你之前和你父亲去青海的时候,曾经见过这种东西,所以你们就对我解释了一些有关唐卡的问题。
不过,你也有你好奇的事情。于是,你问柴老师:“为什么要在一个神像的后面画上很多的小神像?”
柴老师说他也不是很清楚,依稀听到有人说过,这代表每个神在每个宇宙里面都有一个投影,表示无处不在的意思。
柴老师还说起一个奇怪的解释。他说,曾经有同行和他解释过,这还有别的寓意。寓意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止一个存在,每个宇宙里面也同样有一个我们自己存在。“我”就是“我们”。换而言之,每个人身后都是影子重重的。
在柴老师说出“每个人身后都是影子重重”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动了一下。
那正是我面对你时所产生的感觉。
说完这个解释,柴老师自己就先表示迷惑不解,他说:“怎么会有多个宇宙呢?宇宙不是无穷无尽的吗?它应该就是涵盖一切了,怎么还不止一个?”
他说完就看着你。你说:“别看我,我不擅长解释。”
你把眼光投向我,你说:“不过,这儿恰好有个人,也许正好擅长解释这个。”
于是,柴老师看着我。
我的脸红了起来。
(三)
我说:“蒙两位老师的信任和鼓励,我试试来解释这个问题吧。我们先从这样一个问题开始。请问,这个房间里有几个我?”
柴老师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个。”
你闻言笑了一下,你没回答。很显然,你不认为只有一个我存在。
见你笑而不语,柴老师狐疑地看着你问:“难道你看见两个?”
你再次笑了笑,你说:“当然,远远不止一个。”
柴老师四下看看,说:“其余的心心在哪儿?”
我说:“柴老师,您不能朝外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