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17-第12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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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道:“此是为何?”
“朝廷给东江加钱粮怕是必然之事,无需上奏,此其一。其二,自然会有人上疏,而且人数不会少。其三,文龙是真桀骜不驯,野心勃勃之辈。若真的东江如辽西那样一年三百万的钱粮,文龙必会有自立之志!”
“诛心了吧?”黄道周道:“文龙孤悬海外,向来与虏势不两立。东江镇人员虽多,多半是在铁山义州勉强安身的逃民,此基业能自立否?”
“退可席卷朝鲜,进可袭扰登莱,怎么能说没有进取之基?”
黄道周眉头大皱,还要反驳,卢象升按了按手,平静的道:“论迹不论心,我们只谈毛帅攻讦袁老师的事,那几个出头的御史,岂非东江买通?那陈、良策之事,是不是属实?还有其帐下旗牌官,带着几十万军饷逃走,有这般荒唐事否?文龙向来说登莱文臣与他这个武将过不去,可是他自身也是毛病太多。这样的人,称其一声桀骜不过份吧?当然,东江悬于建虏身后,钱粮是一定会给,皇上这几年一则是允许东江自行做些买卖,其余各镇都不允的,这是特例。二来连续多次发给内帑,也是皇上深明东江要紧之处。待东江开镇之后和各方扯皮,皇上对东江的支持反而少了,其中的关键之处相当微妙,也是皇上的帝王心术所在。”
如果卢象升说别的事,黄道周一定会痛加反驳。
但一提起袁可立被弹劾排挤的事,在场的人便是俱都不说话了。
真是一腔热血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
想想也确实有道理,毛文龙纠集御史给袁可立使绊子是相当明显的事,就算当时不为人所知,现在也是所有明眼人都看在眼里的事情。
还有对陈、良策的事,军饷被贪污的事,也怪不得不少文官看东江和毛文龙不顺眼。
至于那些荒唐的塘报,乱七八糟不可叫人相信的战绩,所以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总有人要把毛文龙打造成品性高洁一尘不染孤悬海外的铁胆英雄,其实并无必要。东江敢于进攻是真的,缺乏战绩也是真的,毛文龙胆略过人是真的,在镇江孤身逃跑也是真的,收容辽民几十万人是真的,贪污军饷和坑害山东和天津一带的商人也是真的。
一个人不可能是一个单面体,都是复杂的多面体。
可以善良也可以恶毒,可以真诚也可以虚伪,可以忠诚也可以在内心藏着一颗造反的心。就算时势是怎么发展的。
毛文龙在卢象升看来就是一个枭雄,被有恩于他的袁可立节制都不耐烦,一心把袁可立拱走,东江渐成独立王国。
这样的地方,如果甲械兵粮都充足了,毛文龙在一穷二白时都敢主动进攻东虏,又有谁敢保证他不会向大明挥动刀兵?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积弊
过于诛心的话卢象升还没有说,他可是深谙人心,知晓大势,晓畅军政事务的干才,有些话可以提一提,有些话最好不说,以待来日,卢象升心中清楚的很。
文安之挠了挠头,笑道:“不管怎样,东虏经此一挫,怕是很久缓不过气来。东江成了他们实实在在的威胁,在解决东江之前,也没有办法再出动大兵了,辽西一安,则和记的威胁也要减轻不少。”
王继廉这时含笑道:“此前和卢年兄商量上任钱粮之事,我说户部怕是真的不措手,现在看来,估计东江要加些,辽西要减的多,可能还能挤出钱粮到宣大,这是好事情。”
“对,无论如何是好事情。”
众人接连谈下来天已经黑了,黄道周笑道:“大家说到现在,口干舌燥了,我叫家下人摆了酒,今天到底是一桩大喜事,大家可以比平时放松一些儿。”
黄道周这样的真道学君子是不会在平时随意聚众饮酒的,放浪形骸那是阳明心学的事,道学的规矩要重的多,理念上的条条框框也很多。
众人一听这话也鼓起兴来,文安之笑着道:“也算是给建斗兄践行了。”
“正是此理,妙哉。”黄道周高兴的脸上放出光来,笑着道:“吾辈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今有在朝中,亦有去地方上专任一方的,总都要以一腔赤诚来替大明效力才好。数十年后,乃至几百上千年后,大家可能都是史书上留名的人物。”
这么一说相当有理,别人不说,黄道周估计再混上二十年肯定够资格被立传了,卢象升将来位至督抚也多半够格立传,其余众人都是有些心痒痒的,所谓立功立德立言,没有一定的官职谈什么立功?
当下就在庭院里安席,各人依次落座,天黑之后放烟火的人更多了,京师有弄元宵花灯的传统,各大户人家在过年前就开始准备,宫中更是有一整套的流程传统,太监到了那天都要换灯景补子,大红衣袍穿着,配上花色补服,各处的焰火和灯山交相辉映,真真是烈火烹油般的繁华胜景。
这几年国势江河日下,国运不佳是人人均知之事,京师放焰火也不如以前热闹,现在不年不节的,整个京城却是笼罩在焰火之内,四处都是升腾而起的火光,令人有国势复振,或许大明国运的转折点便是在此时此刻的感觉。
卢象升却知道努尔哈赤已经年迈,逝世是理所当然不足为怪的事。如果后金高层稍有智识也早就该有所准备,可能在十余天后就会传来新的消息,东虏已经推举出新的大汗来执掌其国事了。
唯一的转折机会就是后金因为争夺汗位而内乱,此事卢象升也认真考虑过,他是从内心希望能有此变。
若如此,等若把大明军事力量解放出来了,可以腾出大半力量来针对和记。
对和记,主要是外虚内实,对外不挑衅,不激怒和记,不给其借口,对内则慢慢整肃和记的商业和情报网络,加以限制,甚至利用和记在大明内太过深厚的根基而加以挟制。
只要应对得法,三年到五年这个时间内和记不动手,大明恢复了实力,重新梳理好九边,最少有三十万边军和十万战马实际在册,那么和记的力量再强,面对重重阻力,恐怕张瀚会选择北面为王,而不是混元一宇。
若是那样的话,大明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就算是真正化解过去了。
卢象升想想也感觉有些悲凉,现在大明真的是江河日下,看着还算正常,其实内囊都上来了。国家不得不靠加赋来维持财务支出,就算这样也是入不敷出,要是东虏一切如常,和记再有什么不可测的动向……这个问题真不敢想象,恐怕丢掉北方半壁,能偏居江南一隅都算是运气好!
只是这种时候,眼看烟火四起,四周的同年们都兴高采烈的样子,杀风景的话也是不便说出来。
倒是文安之看卢象升神色平静,甚至是淡漠,不觉悄声问道:“建斗兄有心事?”
“没事。”卢象升摇头道:“就是这时候看到焰火大起,想到了五月间王恭厂大爆炸的事情,有些伤怀。”
“算了,过去的事不要想了。”文安之想起王恭厂的事也是有些心有余悸,当时的爆炸十分猛烈,轰动了整个京城,很多人以为是地震,结果看到烈火升腾,好象半个京师都笼罩在火光之中,那时候还有绵延不绝的爆炸声,真的是把人吓了个半死,不少人整夜不曾睡,披衣看火,到第二天还有余火未熄,后来才知道是火器局制造大炮火药的王恭厂炸爆,死伤极多,损失极大,天子都为之震怒,所有人提起来都是感觉后怕。
“这也是我大明的积弊之一。”卢象升神色平静,但还是有相当愤怒的道:“工部所管火器何等要紧,还有大量火药,靠近刑部街和大内,震死大臣和工匠,若伤及天子,真是其罪莫赎。可见平时管理多么荒疏,若此次我至阳和,工部造兵器,特别是火器仍粗制滥造,我定要上疏痛陈其弊,哪怕得罪人也在所不惜!”
工部造确实就是粗制滥造的代名词,可是由于大明重视火器,不准民间自造,类同铠甲管制之余,连各个军镇也不准自制。
这一点和西方重视专利,用重金购买工匠所铸,使工匠愿意精益求精,火器自出现之后就蓬勃发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以说从大明开始中国就是全方位的落后,还在嘉靖年间就捞葡萄牙人的佛郎机仿造,到万历年间又开始仿造红夷大炮,最终在天启年间才仿造成功并且使用在战场上。
其后因为战争需要,中国的铸炮术还是有长足进步的,最少在铸炮技术上赶上了当时的欧洲,还少有领先。
但普通火器,特别是鸟铳的铸造,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浪费贪污工料,一铳要用闽铁二十斤,结果工部造出来的火铳十分轻薄,工料都十分粗糙,打放时随时可能炸膛,兵士使用时都不敢贴近脸部瞄准,只能拿在腰间或抵前施放,一旦炸膛,则容易伤及自己。
因为作工不佳,射程和杀伤威力当然大减,明军在辽东战场上屡次吃亏,训练不足胡乱打放是一方面,火铳等火器的工艺太过粗造也是重要的原因。
听到卢象升的话,文安之有些艰难的道:“这是积弊……”
“越是积弊越要改,不然还有再次的王恭厂之事。”卢象升态度坚决的道:“我也向皇上当面痛陈过,皇上亦很赞同。”
这一下文安之不说话了,毕竟发生王恭厂那样的事对大家的安全都是严重的威胁,谁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事情相当明显,但很多官员和文安之一样,都是不愿得罪人,在背地里文安之这样的官员都不愿非议此事,其压力之大,卢象升之大胆,也就可想而知。
“这事建斗你不要急。”文安之最后道:“工部有几个官员是我好友,拨付给阳和的一定用好的,你若闹开来,工部也不会退让,凭白把人得罪了,到时候我连说话也不好说。”
“总不能就这样下去?”
“咳。”文安之道:“我和你说实话吧,工部的事,其实堂官们拿的反而不多,只是常例银子,拿的多的是那些小官和吏员。另外就是千丝万缕和宫中的关系,宫里的人分走一多半。再有就是相关的五军都督府,三大营,各军镇的人。真的是牵扯太广,要不然的话,工部造铳这么低劣,各军镇为什么一声不吭,很少有将领出来说话?”
卢象升只感觉心头一阵发凉,就算他治理军政事务有相当强的天赋,对世上各种事情都看的极多,可是也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在这里居然听到这样的话。
“积重难返了。”文安之也不想多说,只摆了摆手,示意卢象升不要再多问,他的态度相当明显,不要说卢象升,就算是天启皇帝亲自出马,除非和太祖高皇帝学,一杀几万人,不然的话,现在的局面皇帝也是毫无办法。
各部都有各自的弊病,谁也强不到哪去。别的不说,六部公务多半操于那些卑贱的小吏手里,说出来怕是谁也不信,但就是不可更易的事实。有些世代世袭的吏员,熟谙律令和公务运转的流程,上官也不得不倚重他们,这些吏员世代交好,互为姻亲,就象清代的政务被绍兴师爷操控一样,大明京师的各部部务,则多半操持在那些世袭的吏员手里。
除非把这些官吏都杀光,象太祖皇帝那样,治空印案一杀好几万人,这种手腕胆魄才治得了庸官胥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