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6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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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饮茶,得报不禁一恍惚,手中茶盏竟然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王茂弘素来镇静,即便风雷大作而其心不摇,则如此失态实属罕见。庾亮不禁蹙眉问道:“王公何所见而惊愕若此啊?”
王导随手便将手中书信递给庾亮,然后召唤仆役过来收拾残局,他自己起身告退,入内更衣。等回到案前的时候,庾亮也已经把信给读完了,正在手捻胡须,俯首沉吟。王导不禁苦笑道:“适才失态了,元规倒比某要镇定……”
庾亮缓缓地一摇头:“若非王公先动容,使亮有所准备,乍见此书,想必更为不堪……”随即叹息道:“此事也在情理之内,预料之中,奈何太急!”
王导也长叹道:“天下事大抵如此,若不防微杜渐,而由其自发,以为缓者必然疾生,使人措手不及……我方使纪思远{纪瞻}整顿扬州军务,未见起色,便闻此信。据传华使不日将至建康,当如何应对啊?”
庾亮便道:“唯看令兄处仲如何向背了。”
王导注目庾亮,一字一顿地说道:“听元规之意,是欲绝华,而奉丹阳大王绍嗣晋祚了?”
庾亮扬声道:“不然如何?难道王公甘愿俯首不成么?!”
王导尚在思忖,就听庾亮分析道:“江南六州{扬荆江湘交广},地方广袤,户口虽然不蕃,也有百万之数,昔日孙氏据此,拮抗北方亦历四世。况乎孙氏不过土豪割据,何如丹阳大王为宣皇帝子孙,绍继晋统,名正言顺哪?
“且昔魏武南征之时,孙权唯扬、江而已,逮北方大定,魏文再来,则荆、湘亦得,仍足拮抗。今裴文约之势,未必可比魏武于赤壁前后,江南六州却俱在我手,岂有见一纸书状便拱手臣服之理啊?恐怕千古史笔,丹阳大王难逃一个‘怯’字,而我等亦将与郤令先{郤正}并列——试问王公,可甘愿否?
“或云孙吴之成事,为刘氏在蜀,候刘氏灭,武皇帝命将出师,旬月间便即平灭,而今巴氐之势远不如蜀汉,且并为叛逆,不可为援——虽然说,诸葛亮为兴汉室,亦隐忍于孙吴,我晋未必不能笼络巴氐……
“然而炎汉之亡,尚有昭烈继业,葛氏支撑,难道我晋就不如汉吗?曩昔魏文篡汉,专注东吴,以为昭烈既崩则蜀不为患,唯使群臣致书葛氏,申明大义,候其往降。孔明皆不肯答之故,一则受昭烈隆恩,不忍遽弃先主之业,二则曹氏群贤毕集,即往归,岂有他容身之处啊?以比今日,王公若攀骥尾,还至洛阳,必受散职,还能展布平生志向么?
“王公年仅不惑,难道甘愿就此悠游林泉,以尽余生不成?”
王导先是点头,随即便道:“然又岂能因我之私心,而置大王于险地呢?”
庾亮微微一笑道:“大王的安危,不在王公,而在令兄啊——以是亮才云,要看令兄向背如何。”
“五马南渡”之初,是没有什么成建制的武力的,全靠王导赞辅,拉拢江东大族,才勉强得以在建康立锥。但其后司马越任命王敦为扬州刺史,王处仲南下后,几经奋战,平华轶、灭杜彛窗仗召⒅鹬芊茫鸾グ颜鼋系厍寄笤诹耸掷铮诵劬嵛洳郾颉⒄浇⑶遥囟笾杏巍獠攀墙献钪饕木铝α俊
王敦曾被任命为六州都督,当时司马睿虽挂陕东大都督号,其实完全空头衔,手下根本就没几个兵。其后裴该掌握zhongzhāo,为了压制王敦,就降其为五州都督,而把扬州空出来给司马睿自在展布。可惜司马睿用刁协、刘隗施行新政,压制豪门,尚未起效,就被王敦煽动周、沈谋叛,给彻底压垮了。
王敦旋退兵而归武昌,王导得以再次执政,并且通过将庾亮之妹嫁于丹阳世子司马绍,重又援引庾元规入幕。其实王茂弘也有助司马睿振兴王权之愿,但他的手段比较温和,于南渡世家和江东土著,主要以拉拢为主罢了。则欲振兴丹阳王之quánbing,不可能没有直属武力作依凭啊,否则中游的军队啥时候再来一次“清君侧”,他王茂弘的多年心血,同样会化作流水。
不要以为王敦就彻底跟自己是一伙儿的,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何况两人只是堂兄弟而已——前次王敦谋划起兵,事先何曾跟王导商量过啊?不过是以势相逼,硬把王茂弘拉上贼船,迫其不得不顺水推舟罢了。
所以王导就请纪瞻去统合建康周边的武装力量,争取组建一支足以用来守城的王家军队。只可惜行才半途,尚未见效,北方就突然间来了这么一出……则若华军自徐州南渡,建康城几乎等于不设防,唯有向长江中游的王敦求救。
故此庾亮才说:“大王的安危,不在王公,而在令兄啊……”若是建康想要绍继晋祚,而王敦却从了华,那么根本不用从徐州派兵南下,武昌直接就放船过来了;而若是建康愿意归从,而王敦不肯从呢?照样会分分钟东向建康,“兵谏”丹阳王。
庾亮因此总结道:“若华使来,不可使大王与之相见,王公可遣某先款待之,置之别舍。且候武昌有信来,再助大王定策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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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华使来方三日,王敦的使者也到了——正是那位钱凤钱世仪。钱凤面见王导,详细阐述了王敦的想法,主要内容包括:
一,华军暂时打不过来,咱们只要同心一意,沿江布防,先取守势不难。二,应当请丹阳大王绍继晋祚,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于是王导便亲往吴兴王府,拜会吴兴太妃裴氏,希望吴兴王可以领衔具表,率群臣上尊号,请司马睿践祚。
他到的时候,裴嗣、裴常父子正在拜别裴氏。
这一家初闻裴该在洛阳建国之讯,便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我裴家还有这么一天,竟然转身而化国姓,则我等虽然血缘疏隔,终究也是姓裴的,且投效甚早,即便王公不敢想,侯爵总能捞着一个吧?忧的则是——早知道我等便先期迁往中原去了,如今身陷江南,一旦丹阳王不奉诏,南北将成敌国,则脑袋都未必保得住,遑论富贵啊?
于是急向裴氏辞行,打算赶在司马睿还没有正式表态前,混过长江去。至于裴氏本人是不必担心的,她终究是司马睿的叔母,又是司马睿第三子司马冲的祖母,且按照礼法,女子既已出嫁,便当从夫,是不大可能被娘家所连累的。
与其担心司马氏会对裴太妃不利,还不如担心将来两国交战,华军杀进建康,裴该会不会对这个已经是别家人的姑母不利了。
听说王导来拜,裴嗣父子急忙辞去。随即裴氏请王茂弘入内相见,寒暄既毕,王导就问了:“令侄裴文约于洛阳篡……建国之事,太妃可曾听闻啊?”
裴氏点点头,说:“自已听闻。”随即问道:“不知丹阳王于此,作何打算?王公等又将如何向丹阳王进言呢?”
她的表情很平静,语气很平缓,不喜不怒,无忧无嗔,使王茂弘难以窥知其心意。于是王导就多试探一句:“一于太妃为本姓,一于太妃为夫家,则不知太妃于此事有何建议啊?”
裴氏答道:“此非两姓之事,而是国家大事,我妇人何敢置喙?”顿了一顿,沉声问道:“难道王公此来,是受丹阳王之命,来问我罪的么?我司马家一老妇,自然杀戮由心。”
王导急忙拱手:“不敢。”他心说听话中之意,裴太妃还是比较倾向于司马家的,则向她恳请具表劝进之事,或不为难——终究司马冲还是个孩子,得听他祖母的话,而若隔过老太太直接或诱或逼司马冲署名,实在非礼啊。
第四章、晋王和代王
裴氏并非倾向于司马氏,而是对裴该有所不满。//全本小说网,HTTPS://。)//
当然啦,她非常保爱那个侄儿,也乐见其龙飞九天原本她跟司马越就是政治联姻,并不受宠爱,随即又受到司马毗的欺压,以致陷身于羯营,别说老公、继子都已经挂了,就算还活着,在她感情的天平上也不如远房侄儿裴该来得亲近。
裴该也一直尊敬且怀念着这个在羯营中舍身相救,复又同甘共苦的姑母,则既然遣使到建康来,不可能不趁机联络裴氏。虽说庾亮把华使安置在隐秘处,严密关防,不使外通消息,但就建康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拦得住身负特殊使命的华使孙珍呢?
又不是姑臧,张茂一声令下,没人敢为华使通传消息;建康城内所谓的关防,其实就跟筛子一样。
所以裴该的亲笔书信,在王导来前便已秘密送到了裴妃手中。裴该在信中先遵故例,问候姑母起居,随即通报了自己建国的消息,希望姑母可以返归中原,与己相依还有机会回老家去瞧瞧咧。
裴该之信自然真情流露,复经胡飞等秘书润色,倒足以打动亲人。问题裴妃不是寻常女子,本就雅擅诗书,复又历经磨难,见识颇广,对于政治也更为敏感,当下把侄儿之信连读三遍,不禁叹息道:“文约乃欲族司马氏乎?”
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除非啥都没有,才可能孤身一人归依娘家。裴妃心说我如今已经过继了司马睿第三子司马冲为孙,则我后半生的贫富荣辱,就必须寄托在司马冲身上。倘若司马睿不肯臣服于华朝,南北便成敌国,司马冲论亲是司马睿之子,论名是晋家藩王,他怎么可能跟着我北渡呢?就算司马睿肯放,我也没理由携孙向洛啊。
所以按道理来说,裴该就应该恳请我以长辈的身份去游说司马睿,恭奉华朔,如此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姑侄二人也才有相见于洛中的可能性。然而裴该对此却无一语他是觉得女人就不应该插手政治呢,还是根本不愿意司马睿归顺呢?!
这个侄儿有些想法很奇怪,相处经年,裴妃也能够感受得到,裴该对于自己的敬重,不仅仅因为亲眷尊长之故、马厩相救之德,他对于女性,是肯平等相待的。故此以裴妃对裴该的了解,绝非认为女人不该插手政治,况且即便抱持这种想法的人,遭逢此等大事,也会希望女人能够在其中起到一定作用的吧。
那么裴该根本不提此事,就只有一个理由了:他压根儿就不希望司马睿主动臣服,而希望将来能以武力压服之。
出于对政治有一定的了解,裴妃可以理解裴该这么做的理由:倘若江南是别姓坐镇也就罢了,既为故晋藩王,且坐拥六州之地,则一旦主动臣服,又该如何处置啊?由得司马睿裂土称藩,那肯定是不成的;召司马睿入朝,则其部属又该如何安置?且在华朝尚不可能全力以谋江南的前提下,也容易造成地方长时间的动荡不安。
与其如此,还不如你绍继晋祚,跟我对着干呢。反正你们暂时也没有北伐的力量,而等我缓过手来,就可以一举而彻底解决江南问题。
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司马睿会是什么下场?继而司马冲又会是什么下场?我作为司马家的妇人,司马睿的姑母、司马冲的祖母,又当如何自处啊?这又不是身在羯营之中,到处都是敌人耳目,你只好自己闷头苦思计谋,不敢跟我商量;你在信中把担心和想法跟我说明白了,让我预先有个心理准备也好,何必不着一字呢?你当我傻啊?!
果然感情这种东西,只要相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