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6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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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便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辞——况且军权都在祖逖手上,尚书省岂可随便干涉啊——遣还天使,随即大军沿着沁水直进,杀到怀县城下。
州县、山阳、怀县虽然呈三角形布防,但自然顶在最前面的州县驻军最多、最精,防御也最为严密,其余两城就要差得多了,且此前为救州县,野战中也早已损耗了不少兵马,更致士气蹉跌。由此晋军又顺利攻克了怀县,山阳赵军出城来救,被关中军半道拦截,轻松击溃。
怀县失守的同时,州县的败报终于传至荥阳境内,石勒不禁仰天长叹道:“此天欲亡我乎?!”随即苦笑道:“非干老天事,我既然豪赌,自当承受败局……”当即号令三军,说如今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迎敌而死,尚可留千古忠烈之名——“卿等随朕,直上成皋关去!”就打算身先士卒,向关上发起冲锋。
诸将全都傻了,就目前这种形势,谁上去谁死啊,活着退下来的机率实在太低了,即便天王您有百神呵护,终究箭矢不长眼,滚木更是一扫一大片……赶紧把石勒给死死拽住。跟随前来的孔苌更是跪伏身前,磕头苦谏。
孔苌说了:“我军虽受挫,祖逖在荥阳,其力亦疲,此时急退,犹有生路。若能将十万之众,退回河北,封堵李矩等东出之路,复召蘷将军、支屈六来,恃大河、太行之险,必能与晋寇拮抗数载。数载之后,形势或有变化,譬如太傅所言,裴该或谋篡僭,裴、祖或起龃龉,我赵复振有望。陛下在,赵不会亡,若陛下求死,其奈诸将何?!”
第二十八章、谋夺五校
明达、朱飞都是司马邺潜邸——原为秦王——旧宦,“永嘉之乱”时随从逃出洛阳,辗转而向关中,两人的性情、才能,乃至外貌,全都迥然相异。全本小说网https://。
论性情,明达鲁直而朱飞谦逊;论才能,明达力能举鼎,在阉宦中实为异数,朱飞则通文墨,还写得一笔好字;论外貌,明达头大面黑,身高力健,腹大过围,相比之下,朱飞却要矮小清癯得多,且肌肤甚白,五官端正,翩然有文士之相。
所以荀邃等启奏,使中书统驭五校,具体职责就落在了明达的头上,朱飞仍然负责内外公文的传递。
且说这一日,明达自五校营返回禁中,迎面正遇梁芳和朱飞并肩而来,便即躬身行礼。梁芳等也还了礼,便问:“明君不在五校,何事归来啊?”明达随口回答:“安排宿卫事。”
晋朝的国家军队,大致可分为中军、外军,以及州郡兵三个部分。中军为朝廷直掌的武装力量,外军则是地方都督统驭之兵——比方说关中的大司马三军、青州的苏峻军、江州的王敦军、凉州的张寔军、汉中的周访军等,祖家军从前也属于外军系统——州郡兵即各城戍卫,原本数量稀少,如今在近羯的兖北、青州,以及平阳、太原等郡,则多数都超过了千人。
其中中军又可分为宿卫军和牙门军两个部分:宿卫军驻在洛阳城内,负责城池和宫禁的防守,牙门军则驻在城郊,作为机动力量——祖家军即便部分改编为前、后、左、右、骁骑等七军,其数既超过了四万,自然不可能全都入城守备,原本主力也都是宿于洛阳城外的。
真正的宿卫军,自“永嘉之乱”后,就形同虚设。司马邺在长安时,由索綝命其部下李义等宿卫,索綝败后;由裴该分其军宿卫;等到归洛,宿卫之权自然落到了祖逖手中。荀氏以不合制度为辞,多次要求恢复七军五校,最终祖逖做了一定妥协,允其徐徐重建五校,分担宿卫之责,其后裴该入洛,干脆把祖家军改编为七军,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守卫都城和宫禁。
所以就理论上来说,中军由领军将军统领,其二卫、五校,及部分郎官,负都城和宫禁的守备之责,其余五军当驻城外。然而五校初建,数额不全,且多由在京的平民和官宦远支充任,素质也比较差——真正的好兵苗子,祖逖自然先给扒拉走了,不可能留给五校——左卫将军卫策亦随祖逖出征,右卫将军裴丕则驻在河南——
裴该当日之所以改裴丕所部为右卫,自然也是为其一旦有事,可以明正言顺地开进洛阳城内,担任宿卫之职了。
只是荀氏也力图在朝廷制度的范畴内,掌握宿卫权,因此当许柳{祖逖}出征后,就以祖涣所领前军按例不值宿卫为名,请他专心守城,而将宫禁都让给了五校。等到祖涣北渡,裴辟进京后,暂时还没有跟荀氏翻脸的意图,所以先接替了城防重任,随即,荀氏就把五校交到了明达手中,以备裴丕。
五校的营房紧邻宫禁,日夕有千人入值守卫,所以明达今天返回禁中,安排宿卫之事,本属寻常。然而梁芳却说了:“禁中之守,命一校尉可也,当此紧要关头,明君还当常留五校营内才是啊。”
明达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就问:“今五校但充宫禁之守,城防事,一以付之裴右卫。虽然羯贼与祖公战于荥阳,距伊洛不远,暂时亦无需我插手城防事,又何必久留营内啊?”
梁芳瞥了一眼身边儿的朱飞,随即伸手一扯明达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明君如何不悟也——尚书启奏,使中书领五校,在君看来,究竟是何缘故哪?”
明达笑道:“自然因为荀氏欲掌宿卫之权,奈何囊中并无将才,是故才使我暂居其位,给他们占着位子罢了——既是中书领五校,祖公自然不便抢夺。”
梁芳摇头道:“此言差矣,荀氏荐君领五校,非为备祖,实为备裴也!”
说话间,朱飞也背着双手,一步步凑将过来,不过梁芳原本就没打算避开他,于是继续开导明达:“去岁‘易车驾’等谶,固然是羯贼欲施离间之计,然而大司马雄踞关西,复取河东、平阳,其势莫强,其威莫大,则其一旦归洛,夺取宿卫,便成景皇帝、文皇帝在曹魏时之势也,岂可不防啊?”
明达闻言,不禁愕然:“安能以二位先帝,比拟裴大司马?!”其实言下之意:你说大司马有擅权之志,甚至于将来会以裴而易司马,这、这不至于吧。
梁芳叹息道:“人心相隔,谁敢断言?是故今裴右卫来,荀氏才急将五校交于明君手中,专为保障宫禁,不使天家quánbing,彻底外落。”随即再次瞥一眼朱飞:“试问若有万一,二位可肯死君么?”
明、朱二人当即拍胸脯:“我等自然忠于陛下,何须梁公试问啊?”
要说阉宦这个团体,就理论上来说,确实是最忠诚于皇权的——虽然未必忠诚于某位皇帝个人。因为宦官无根底,又普遍受士大夫的歧视,他们想要搂钱、搂权,就必须得紧靠着皇家,倘若皇权弱于臣权,自然阉宦们就一辈子都只是普通婢仆,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所以皇帝也往往因此而信任阉宦,甚至于特意剥夺部分臣权,以授宦者。当然啦,宦官集团假借皇权,抖起威风来,反倒时常架空甚至于擅自废立皇帝,因为他们要的是皇权撑腰,皇帝在多数情况下,仅仅只是皇权的招牌罢了,换之无碍。
梁芳正是因此,颇为尊重明、朱等宦官,并且也逐步培养起了对方的信任。他虽为士大夫,其实更算外戚,外戚夹在朝臣和内宦之间,算是皇帝半拉私人,亦须皇权为依靠,所以历史上,外戚和内宦勾结的情况,普遍比反目、敌视为多。
由此梁芳便将自己近日来所思所想,详细对明、朱二人陈述了一番:“天子尚在青春,天下又未静谧,方倚仗于外臣,是故暂失quánbing,只能垂拱罢了。待得羯贼殄灭,天下大定,唯归政于天子,社稷始能长治久安。昔武皇帝大权在握,乃成盛世,孝惠、孝怀为外臣、外藩所挟,国家几乎倾覆——二君且思,是否此理啊?”
明达连连点头,朱飞却心说:孝惠皇帝之所以太阿倒持,主要还是外戚搞出来的妖蛾子吧……
却也并不开口辩驳,只是任由梁芳继续说下去。
梁芳道:“然而外臣既然把持quánbing,岂肯轻易归政于君王啊?我等唯有因势利导,斯可致君尧舜。倘若大司马果成尾大不掉之势,则去之必难;唯裴、祖、荀等外臣相互拮抗,天家方有望渔翁得利。即以今日言,五校绝不可落于裴氏之手!
“本来我等虽有忠君之志,终究官卑职小,难以运筹,天幸皇后有身,必诞太子。则若待十月分娩,正位东宫,天家之威必然大振,士庶无不望其世世相继,永保太平,无论大司马还是祖骠骑,都不敢再起妄心了。我方才说紧要关头,不是指羯贼逼近,而是指皇后尚未产育啊——二公可明我心意否?”
朱飞心说只要有了太子,自然权臣不敢再起篡意?你这天真的想法究竟是打哪儿寻摸来的啊?不过梁芳所言,也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司马邺膝下空虚,就算想要提振权威,恐怕也很难办到,而一旦有了明确的继承人,或许部分朝臣、士人之心,就会稍稍偏向于天家了。所以他也不去纠正梁芳,只是问:“梁公因何而知,皇后腹中确乎为天家嫡子,而非公主哪?”
梁芳神神秘秘地一笑,说:“我专为此事,求问过吉友大师{帛尸梨蜜多罗},以及魏大家,皆云皇后此番,必然生男!”
其实魏夫人压根儿就没给准话,帛尸梨蜜多罗更是不管看相、占卜那种鬼花样的,“必然生男”云云,纯出梁芳一厢情愿的脑补。
但那两位高人的名头一报出来,明、朱二宦当场就信了,不禁各自喜上眉稍。朱飞还躬身拱手,恭喜梁芳:“如此一来,梁公可仕两朝,富贵不替矣。”当然就理论上来说,按照梁芳的岁数,等不到太子正位,他就会挂。
梁芳欣然受贺,颇感舒坦。好在他还想着正事儿,赶紧就把话题给扯回来了:“是故当此紧要关头,须防裴右卫因大司马授意,尽夺宿卫之权。说句不好听的话,一旦禁中宿卫,再如此前一般俱操于外臣之手,谁敢担保皇后腹中的天家骨肉,不会有什么万一哪?!”
明、朱二人听了这话,无不悚然。
终究明达,尤其是朱飞,那也是读过几天书的,知道一旦有外部势力插手,则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未必生得下来,或者虽生下来,却未必养得大,类似可怕之事,史不绝书啊。别说外部势力了,内部也一样要命,贾皇后害愍怀太子司马遹,也不过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罢了;至于梁芳暗授秘药给梁皇后,使嫔妃不能怀上天子骨肉之事,瞒得过司马邺,也瞒不过眼前这两名任事的宦官。
梁芳因此关照明达,说:“我料裴右卫不敢直闯宫禁,但须防其来夺五校营。且方听闻,尚书省为固守都邑,急召祖前军来归,一旦前军归洛,可与右卫相拮抗,则裴右卫再无机会。是故彼欲夺营,只在数日之内,当此时也,明君又岂可不坐镇营中啊?”
明达连连点头:“梁公所言是也。某是粗人,未能洞悉大局,全赖梁公指点——这便返归营内,在前军返洛前,再不入宫了。”说着话深深一揖,然后转过头去就走。
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