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4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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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那从奴何在?”
“他知道杀错了人,便即畏罪,策马逃去……或许是逃回草原上去了吧。且待小人返回草原,必然献他出来,为贵部抵命……不过若是以命抵命,便不好再取钱为偿了。此是鲜卑的习俗,还望殿下宽容。”
拓跋头说的话,刘粲连一个字都不带信的——此獠分明是逢了郁律之命,跑到冯翊来想联络晋人。拓跋鲜卑原本与并州刘琨守望相助,如今既然刘琨跑了,那么想要再跟晋人牵上线,自然最方便就是从河西南下,来长安找裴该啦。这厮失手被擒,才诡言说来觐见自己,想要蒙混过关,以逃性命。
不过,刘粲也并未想要处死拓跋头。固然拓跋鲜卑奉晋正朔,与胡汉是敌非友,但自刘琨丧败后,平阳方面却普遍认为,应当停止争端,设谋羁縻鲜卑——拓跋与刘琨,力合则强,力分则弱,如今虽然已不能算是胡汉的北方大敌了,但倘若三不五时南下骚扰,却也容易牵制大量兵力,影响到胡汉对黄河流域的重新征服。
故而此前不久,刘粲曾经遣使草原,拉拢拓跋郁律,郁律虽然并未答应背晋从汉,却也提出了互市的请求,似有罢兵言和之意。当时谁都没想到,他一转眼便即挥师西向,彻底击垮了铁弗部……
只是铁弗虽为胡汉臣属,刘虎被封为楼烦王,终究等若依附势力,再加上刘虎兵败后往依刘曜,刘粲实在没有为那家伙报仇雪恨的意愿。他仍然希望能够暂时稳住拓跋鲜卑,且等自己底定中原之后,再秋后算账不迟。
故此胡汉国与拓跋鲜卑的关系很微妙,李景年也明白这一点,不敢擅自处置拓跋头,便将其押解来了刘粲的大营,而且路上虽然命人严加看管,却也没上绑绳,没装囚笼,待遇还算挺不错的。
那么既然胡汉想要与拓跋鲜卑暂时谈和,对于拓跋的使者,刘粲可以慢待,却不能杀——即便那小子满嘴都是谎言,并无一字可信。刘粲也不戳穿,却问拓跋头:“既是来求见孤的,可有汝主的书信?”
拓跋头摇头说没有——“我鲜卑向来无字,都是用的晋……汉字,代王并不识得,小人识得,却不会写。故此只是命小人口头向殿下致意……啊,对了,殿下若是不信,小人倒是带着代王的记认,但被贵军搜走了……”
李景年的来信确实还附着一小片羊皮,上面用木炭绘制着一匹骏马,正是拓跋郁律的标记,胡汉与拓跋之间打了十几年交道,对此,刘粲自然是认得的。但这除了说明拓跋头确实是郁律所遣外,对于了解他的真实使命,完全就没有用处。
刘粲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直截了当地问道:“代王使汝寄语孤,他如何说?”
拓跋头还是那副伏在地上,歪脸昂首的样子,仿佛丝毫也不觉得累,刘粲看久了,却有点儿眼晕,当即摆手命他起来回话。拓跋头这才爬起身,躬着背,按照鲜卑的风俗,双手交叉抚胸,一边向刘粲行礼,一边说:“代王使小人寄语殿下:此前殿下遣使到平城来,说欲要两家和好,代王当时未应,但与诸部大人反复商量,都觉得汉国承天景命,刘家天子真龙降世,是不能长久与之为敌的。想先祖力微在时,本臣从于魏,后来晋取代魏,便即附晋;如今既然汉取代了晋,我家也自当奉汉正朔才是。
“但先王猗卢与刘并州约为兄弟,以兄助弟,理所当然;先王虽逝,刘并州论辈为代王的叔父,以侄助叔,也合其理。可惜并州战败,逃去依附段氏了,段氏与我家虽同为鲜卑人,多年征战,是敌非友啊,这叔父都投了敌了,侄儿还有必要相帮他吗?既然如此,不如与汉国约和了吧。”
刘粲听了,不禁将身子略略朝前一倾,问道:“汝主果有此意么,愿奉我皇汉正朔?”
拓跋头摇摇头,说:“代王之意,只是与汉约和,并非臣服。其实若要臣服也无不可,终究汉大而拓跋小,汉富而拓跋贫,但须得给个听得过去的名位,代王才好堵住诸部大人的悠悠之口——晋人可是许他称王的呀!”
刘粲微笑道:“倘若汝主是诚心归附,皇汉也可赐予王号。”
拓跋头闻言,貌似愣了一下,随即就问了:“这个,小人,不,代王派人打问过汉国制度,从无异姓封王之事啊,即便铁弗乌路孤那厮……他被赐了刘姓,也只封楼烦公而已,石勒雄踞河北,也只封了赵公而已……”
刘粲听对方提到石勒,不禁面色一沉,当即打断了拓跋头的话:“铁弗狗与羯奴,如何可与汝主相比?若郁律肯奉王化,我当即上奏天子,仍封他做代王!想那司马晋,不也有同姓不王之例么?照样封汝主为王,我皇汉出手,绝不下于晋人!”
拓跋头趁机讨价还价:“这个,殿下容禀,昔先王猗卢得晋大单于、代公之封的时候,还受赐过马邑五县……”
其实不是“受赐”,而是“请割”。时为晋怀帝永嘉四年,拓跋猗卢遣郁律率二万精骑南下,相助刘琨击败白部鲜卑和铁弗匈奴——刘虎就是因此才西逃去了肆卢川的——在因功受封大单于、代公后,猗卢贪欲不息,通过刘琨请求割取马邑、阴馆、楼烦、繁畴、崞五县。怀帝当时自顾不暇,正在倚重刘琨,自然刘琨说啥就是啥了,无不应允。
此后拓跋鲜卑又多次南下,甚至于曾在晋阳城下,大败来侵的刘粲,就此一步步将势力南扩,直至并吞了整个雁门郡,并将雁门属县平城定为南都,作为进一步南侵的桥头堡。
拓跋头的意思,你光封官拜爵不成啊,晋人可还割地呢,汉国对此有没有什么表示哪?
刘粲闻言,双眉一挑,貌似将要发怒,但随即却又把火给压下去了,略一思忖,嘴角一撇,便道:“不过五县而已。新兴郡下辖亦是五县,便赐予代王了!”他此前一直不称呼郁律为代王,因为那是晋朝封的,不是他们胡汉封的,如今既然表示也可以给个代王封号,自然脱口而出。
刘粲在打什么主意呢?他自然不似晋怀帝一般软弱,也不象刘琨一般,把拓跋鲜卑当救命稻草,所以拓跋头一提割地之事,本能地便待发怒,可是随即一想,我不如暂且把新兴郡让给郁律吧……
反正那儿见在石虎治下,朝廷又管不到,拿别人的东西送人情,有啥可惜啊?再者说了,石虎骄横跋扈,贪得无厌,则朝廷命其退出新兴,他必不允,倒时候便可致信郁律,说不是我违背承诺啊,乃是石虎不从王命。由此郁律必恶石虎,倘若两下交兵,那你说石虎还有余力南下威胁平阳吗?
此乃驱虎吞狼之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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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奇正、明暗
其实拓跋头此番南下,不出刘粲所料,本是奉了郁律之命,来跟晋人联络的。/全本小说网/https://。/郁律命其觇看长安裴该与洛阳祖逖,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倘是英雄,便可与之南北勾通,共伐胡汉,若是庸碌之辈……表面上说,咱们还是只听刘琨的吩咐,看他在蓟城有无消息传来,其实已暗生背晋之心。
鲜卑与晋朝疆域之间,隔着胡汉,即便黄河以西,也有刘曜盘踞高奴,还有虚除部向背不明,因而拓跋头并未携带太多从人,大张使节旗号,他只随身带着一名健奴,两个人假装普通牧人,觅道南下。
因为拓跋头对自己的精明有信心,对从奴的武力也有信心,相信于路不会遭逢太大的危险。那么倘若撞见刘曜的大军呢?若有大军遮道,你就算领着一整支使节队伍也没用啊,刘曜岂肯放你去见晋人?
但是没想到,路途前半程安全轻快,等到进了冯翊境内,却骤逢胡汉哨骑,而且一来就是二十多人。拓跋头与从奴转身只能逃,那从奴还于马背上转身而射,连毙两名胡骑。但他这儿一射箭,追兵自然还射,差点儿把拓跋头给插了个透心凉。拓跋头就说算了,别跑了,咱们还是束手就擒吧。
从奴忙道:“阿舅休要颓唐,我便仗此强弓,射尽胡骑,保着阿舅逃出生天!”拓跋头摆摆手说算了,我相信你能把他们全都杀光,但就怕他们临死前,先把我射个七荤八素,又是何苦来哉?
“我但取出代王记认,胡兵必不敢害,即便押我去往刘粲面前,我也自有脱身之策。”——他们这时候也已然听说刘粲率军西征,渡过黄河,侵入冯翊了,此前就已经一连避过了两拨胡哨,可惜这第三拨没能躲过去。
从奴问他:“如此,则代王交代之事难以完成,阿舅即便生还,还如何归见代王啊?”
拓跋头想了想,说这确实是个问题……便即对从奴道:“拂竹真,以汝之能,必可逃出生天,不若汝代我去往长安、洛阳一行,看那裴、祖二公,究竟何等样人吧。”
从奴皱眉道:“我一牧奴,如何有资格觐见二公啊?”
拓跋头道你若这么说,其实我也不够资格……我本来打算,是寻到熟识之人,代为引荐的——“汝可先寻那裴公亲信部曲,名叫陶德的,还有一人唤作卢志父,或许也在裴公幕下为吏,我昔日在幽州,曾经救过二人性命,与他们说我的姓名、形貌,自然知晓。其后再提是代王遣来,则裴公八成肯于召见,既见裴公,再欲见祖公不难也。”
就说话这会儿功夫,从奴拂竹真转身又射杀了两名胡骑,拓跋头朝他一瞪眼,说行了,别射了,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明白了没有?拂竹真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道:“既是如此,小人去了,阿舅保重。”说着话一带马缰,便向侧面驰去。
拓跋头就此高举双手,只用双腿,缓缓带停了坐骑,束手为胡骑所擒。拂竹真却在又射杀了一名胡骑之后,终于甩脱追兵,逃得无影无踪。
拓跋头在被押着去见李景年的时候,就反复在心中斟酌说词,可惜李景年不怎么问,听说是拓跋鲜卑的使者,便又派人将他解去了郃阳城下。按说拓跋头那番诡言,刘粲自然是不信的,但考虑到既是鲜卑使者,我可以通过他带话给郁律啊,真要是开出封代王,并割整个新兴郡的条件来,不信郁律不会动心。
只是明日便要启程南下,直取大荔、长安,刘粲实在没精力再招待拓跋头,就命他自去歇息,明日一早,给他一匹健马,并干粮、盘缠,以及自家书信,好尽快返回肆卢川或平城或盛乐,去见郁律。只是——“汝不可再南行,若再南行,必杀不饶!”
拓跋头后心全都是冷汗,闻言急忙谄笑道:“殿下说哪里话来,小人奉命来谒见殿下,既是得了回书,自当北归,何必再南下啊?”
正待辞出,刘粲突然想起来,喊住他问道:“汝那从奴,究竟逃去了何处?叫什么名字?”
拓跋头转身笑道:“他还能往哪里去,自然返回草原……但既违我命,说不定去投靠了别部大人,也未可知。至于姓名么,唤作拂竹真。”
刘粲怀疑,这拓跋头其实是从者,那逃去的所谓“从奴”,才是此番郁律遣来的正使,说不定已然寻路南下,前往长安去了……可再一琢磨,就算他去了长安又如何?能见到谁?裴该不还被我围在这郃阳城中呢嘛。
不过其名“拂竹真”,刘粲略懂得几句鲜卑语,知道乃是“随伴者”之意,听着就不象真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