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3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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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琰当即呵斥道:“田君慎言!昭烈而至孝怀〔即后主刘禅〕,不能恢复皇基,局促于巴蜀穷僻之地,故此以地名之。今我朝虽雄起于晋,必将混一**,重开炎天,又岂能以地名之呢?!”刘备那是割据政权,所以才会被叫做“蜀汉”,咱们是割据政权吗?你这话可是极端的政治不正确啊!
田崧赶紧伏地谢罪,刘粲笑着摆摆手:“又非朝堂之上,我朝之名也不由卿所定,何罪之有?”随即命侍从给几位参军满酒,他本人则又长鲸吸海一般干了一盏,然后话题再次转换——“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混一**,重开炎天……”
这人喝多了,本有各种不同的表现形态,有的激动,有的疲惫,有的引亢高歌,有的卧倒即眠,刘粲基本上属于前一种,脑细胞极度活跃,奇思怪想层出不穷,但同时注意力却难免涣散,所以任何一个话题都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说着说着,他思路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即以此番西征论,朝中多有烦言,欲孤多积聚数载,再可与晋寇争锋。然而唯独孤可在平阳积聚吗?裴该在关中、祖逖在河南,若不往攻,亦将日雄日大,诚恐数年之后,官军更难得渡大河……”
王琰等人正待劝慰,刘粲却突然间光起火来了,把酒盏朝毡毯上狠狠一掷,说:“裴该,孺子耳,祖逖,老革耳,我从前全不曾闻此二人之名,怎么霎时间便能崛起,甚至夺我河南、关中?昔在偃师与彼等对峙时,孤便感觉,来其一必无可惧,合其二……嘿嘿,堪为国家之患!”
王琰拱手道:“殿下何必喟叹?我朝建业不久,军势却猛若烈火,既克洛阳,复掳晋主,晋寇几至覆亡。人之将死,必有回光返照,国之将亡,忠臣、义士出焉——如昔赵之衰而有李牧,楚将覆而生项燕,秦祚旦夕亡,而章邯破杀项梁……如今天命在汉,裴、祖必不能力挽其倾,只须我朝君臣一心,上下一体,必能复取关中、河南,俘裴、祖而灭晋祚!殿下勿忧。”
刘粲苦笑道:“卿说得好,只要君臣一心,上下一体,天下自定,然而……谁来与孤一心?刘乂若与孤一心,河南安能得而复失?刘曜若与孤一心,如何连一冯翊都不能守?石勒若与孤一心,既得并州,何不拱手以献朝廷?我此番若能得并州粮秣、士卒,貔貅十万以临大江,又安虑裴、祖啊?何以裴、祖能一心,而我朝将帅却偏不能同仇敌忾?”
王琰道:“是故太师等劝殿下善抚雍王、赵公……”
刘粲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刘曜丧败之后,或者可抚,石勒之势如日中天,还如何抚得?今彼所领田土,几乎三倍于朝廷,户口、兵马,亦可与朝廷相拮抗,自据襄国,坚不来朝,分明反心已彰!诚恐孤此番便取了关中,异日再并吞河南,终将挥师而东,与那羯……石勒相斗!”随即冷笑一声:“国家之大患,恐怕不在长安、洛阳甚至建业,而在襄国!”
他这话参军们都不好接,王琰、田崧对视一眼,田崧只好尝试着把话题给转回来:“国家大事,非臣等所敢置喙,臣等唯善辅殿下,以成此战,以建此功而已。但不知于摧破当面晋寇,殿下有何腹案啊?”
刘粲说咱们也已经看过了晋军的部署——“卿等以为若何?”
王琰答道:“陶士行果然当世名将,营垒甚完,布阵严密,加之地形狭窄,正面对攻,恐难急破,若待裴该率援军来,难免迁延日久……粮秣恐不足支应大军久驻敌境,直至岁末。是故臣建议殿下别遣一军……”
刘粲再次打断他的话,一边把地上的酒盏捡起来,一边笑着说:“为将有善攻者,有善守者,善攻者不可正撄其锋,善守者不可强撼其垒。然而陶侃之阵,在孤看来,攻守一体,貌似无隙可乘,其实未必难破。正如班孟坚之《汉书》,唯四平八稳而已,则其进退,必不难料。我意明日使乔车骑先尝敌,再用卿计,遣一军登山绕至其后……”说着话提左手一拍大腿:“十日之内,必要破敌!”
可是他右手正端着酒盏,让侍从给倒酒呢,这么一拍大腿,浑身一震,侍从一个把握不住,酒就全洒出来了,几乎浇刘粲一胸脯。刘粲勃然大怒,当即喝令将那侍从绑了,斩首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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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粲打算派兵登上台垣,绕道以袭晋军之后,陶侃久驻冯翊,对郡内地形勘测得非常仔细,他又怎可能料算不到呢?因此在下寨之后,便即召聚众将,问道谁愿意去守备我军西侧,以防胡寇下平啊?
“蓬山左营”督王堂当即请令,说末将愿往。陶侃就问你打算怎么办,如何堵塞胡军?王堂回答道:“贼难行远,若欲夹击我军,必自龙亭下平。军帅此前便已料知,在山下设垒,以塞其道,末将自当据垒而守,必不使胡寇一兵一卒出于山地。”
陶侃摇摇头,说“不妥”,随即解释道:“敌众我寡,我只能予将军两千步卒,而彼处地不甚险、垒不甚坚,若胡寇将偏师来,固可堵塞,但恐为其探知我虚实,再遣增援,则恐难以久守。侃之意,若贼军众,将军固守,若所来少,可放其略略入平,然后以堡垒束缚之,以兵卒切割之,务求极大杀伤。若能大破敌,刘粲或许不敢再来。然而如此用兵,甚为艰险,一旦失误,难遏敌势,将军果有信心领命么?”
王堂拍拍胸脯,回答道:“末将之能,军帅素知,唯喜陷敌破阵,不耐烦久守,如今最多十日,想必大都督必遣援军到来,是故才肯请命西向龙亭。则军帅之谋,正中末将下怀,有机会当面破敌,岂能无信心啊?”
陶侃说好,当即命王堂统率两千本部兵马,前往龙亭守备。司马裴寂坐在边上一声不吭——他本无军事才能,裴该也曾反复关照,说你不要随便干涉主官的军务,负好监军之责便可,所以一般这种军事会议上,他都咬着牙假装哑巴——但在散会后,却悄悄地询问陶侃,说:“我看军中诸将,陆衍老成,董彪谨慎,而莫怀忠油滑,若论勇锐,无人可比王堂,军帅为何不使他正面对敌,却要遣向他处啊?”
陶侃平素不怎么爱说话,但一来裴寂名为司马,其实是裴该亲命的监军,理论上若逢特大变故——比方说发现主将有逃亡甚至于投敌的嫌疑——他是有权力暂时解除陶侃职务的,势必不能冷面相对;再则裴寂这小子家奴出身,惯会看眼色、拍马屁,他知道裴该对陶侃寄望甚深,又很信任,几乎不当是部属,而跟对待卞壸似的,引为同侪,所以平常对陶士行恭敬得不得了,几乎执弟子礼,这对弟子么,总需要谆谆教导一番。故此陶侃耐着性子解释说:
“我也知王堂甚勇,可为甄随之亚,只是无其跋扈耳。如今我军以固守为要,待大司马援军来,始可与胡军决战,则要王堂无用——若甄随在,或可命其冲锋陷阵,以攻代守,但王堂非但不如甄随,其部勇锐也不若‘劫火中营’,强命出战,反易坏事。故此别遣以敌胡之偏师,或者可收奇效啊。”
裴寂连连点头,说“受教了”,然后又问:“军帅以为,我军在此,可阻胡军几日?”
陶侃沉吟道:“我亦不知……倘若平常交锋,我恃地形之狭,可以顺利遏阻胡贼,以待援军抵达。然如今刘粲急渡而来,料其军中粮秣必不充裕,若在此为我所阻,将难以深入冯翊,粮尽必退,则多日谋划,都成泡影。故此,或许会不计伤亡,全力以猛攻我……终究众寡悬殊,若纯斗力,胜负难料啊。”
随即瞥了裴寂一眼,说:“司马不必犯险,不若先归郃阳去吧。”
裴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笑笑,说:“且待接战后,再定行止……”这还没开打呢,我就先跑了,将来怎么跟大都督交代啊?
第七章、攻城
杨清跪在周晋面前,奉命把前几日胡军渡河的经过,头从至尾,详细禀报了一番。(全本小说网,https://。)
他运气不错,那日在渡口挨了一箭,竟然未死终究做到排长啦,有铠甲护身,可避箭矢。
这年月就武器装备来说,最廉价的是刀、矛,左右不过锻打铁片,再配上木柄质量最次的,可能劈中皮甲都会卷刃;其次为弓箭,零部件比较多,所用材料也多,比方说竹、木、胶、漆、角、筋,等等,而且制作时还要考虑气候的寒暑、干湿,日常保养也比较繁难。不过价值最昂贵的,还得说是铠甲,即便最普通的皮甲,也需要用许多片鞣制好的皮革拼接、连缀,成本既高,工序又复杂。
所以即便裴该最重士卒装备,基本上辅兵也都不着甲或者需其临阵时,会给某些中坚临时配发一领皮甲唯正兵才能有具身甲,上面保护不了胳膊,下面护不住裆和大腿。只有士官以上,甲胄才相对完善,好比说杨清,他虽然穿着皮甲,但上配小披膊,可护大臂,下系短甲裙,可以遮住裆部,此外腕、踝等处,还捆扎有小片皮革防护。
最主要是后背,一般士卒的皮甲只护前胸,用两根皮条在身后交叉相系,后背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防御力的。杨清终究做到了排长,身甲较宽,可以从肋下绕至背后,再以多条皮索连缀。所以他当日后心中了一箭,这一箭很幸运的没有从身甲连缀处插进去,而是正中一片皮革,虽然破革而入,入肉却并不甚深,距离他的心脏更是相当遥远。
加上这年月的弓箭普遍不甚劲,也不甚利,除非射中要害,否则不至于一箭毙命第一批登岸的胡兵为了减少负重,方便在船里多挤几个人,除薛涛外,全都皂巾黑衣,却无无甲,在攻打晋垒时,就往往有身中数十矢而仍旧不倒,还有余力挥舞刀矛的。
不过这些胡中精锐,日常用弓自然甚强,只是他们人手一柄长刀,根本没带弓矢出来,射杨清的那一箭,本是临时捡拾晋军士卒遗落的弓箭,准头尚可,威力却差得多了。
故此杨清中那一箭,当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可是数息间就缓过来了。他也鬼,并不敢当即跳起身来,只是闷着头,双膀用力,缓缓向地势低洼,远处不易瞧见的地方匍匐爬去。胡兵忙着去攻晋垒,也没人有空过来仔细查看他的生死,就此竟被他逃过了一劫。
时隔不久,周晋统率骑兵杀来,杨清见状,这才敢爬起身,趁着围攻晋垒的胡军被赶散的机会,踉跄逃到了周晋身边。等到周晋领着这些败卒返回夏阳城,询问胡军登岸的详细经过,众人皆指杨清,说喏,今日本该是杨清那个排去警戒河岸的,他肯定门清啊。
杨清这时候已经包扎好了伤口,虽因失血过多,导致精神倦怠、手足无力,性命倒无可忧。于是闻召便跪在周晋面前,详细禀报遇敌经过。
这厮确实机灵,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失策,就是没在初见敌船时便向上官禀报,无事还则罢了,这既然出事,按律即便不斩,也要受鞭笞的重刑。所以他刻意隐瞒了自己以为那是商船,还想打点儿秋风的小心思,却说:“因见薛涛站立船头,故此不备……”
其实薛涛同样缩在船篷内,要等船只拢岸了这才出来,杨清远远眺望,能够瞧见的只有一前一后两名船夫而已。但估摸着警戒河岸的自己这一排基本上全都死光了,就不可能起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