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3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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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裴氏正苦心积虑要为养孙选择一门好亲事的时候她甚至还写信给身在长安的裴该,请他推荐中原名门闺秀{琅琊王氏的冷脸不打算再去碰了,其余侨客,乃至南貉,如何能为我爱孙之妃啊?}司马裒却年纪轻轻的,就骤然夭折了。
裴氏哀哭数日,整个人都瘦了下去,年仅三旬的她,鬓边竟然旬日间便生出了白发。人生最悲哀之事,莫如在重重黑暗中才刚见到一线光亮,老天爷却又瞬间将这光亮收回去了……裴氏在她短暂的人生中,第二次生出了死志,但却又无计去死。堂堂吴兴太妃,若是上吊、吞金去自杀,旁人会怎么想?谁会相信孙儿之死,能使祖母从死,会不会生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流言来啊?倘若因此流言而影响到了裴该或司马睿,则自己百死都难赎其辜了。
她甚至一度起意,想要离开建康,前往长安去投靠裴该。然而以出嫁之姑而依附从侄,礼法所无,除非整个夫家都已经死光死绝了。只可惜这司马家么,估计着且死不绝呢……真正可恨!
就在裴氏彷徨无措,更觉生无可恋的时候,王导前来吊唁,倒是提出一个不错的建议或者应该说,给裴氏新找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今日裴氏端居赤台正殿,就是等着这个理由到来。
宦者禀报之后,裴氏站起身来,亲至门口迎接,只见丹阳王司马睿牵着一名七八岁的稚童,缓步而来。见到裴氏立在门旁,司马睿赶紧疾趋而前,深施一礼,口称:“叔母。”裴氏赶紧还礼:“大王不必如此……”随即注目那小儿:“这个就是冲儿?”
司马睿回答说是“此即侄儿第三子,司马冲。”随即按着司马冲小脑袋,吩咐道:“快给祖母行礼。”
司马冲跪地磕头,口称“祖母。”裴氏伸出右手去,轻轻抬起孩子的脸庞来,仔细端详却找不到一丝一毫司马裒的影子。
这是自然的,司马裒和司马冲本非同母,再加上司马裒出继东海王时已经十三岁了,而这个司马冲,据王导昔日所说,也才刚七岁而已,虽然同父,相貌未必能肖。
然而裴氏目前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已,她相信自己只要活下去,必能见到裴该平定天下、再造社稷的那一天。从前也曾经跟裴该研究过,天下因何而乱,胡氛因何而起啊?裴该认为,很大一个原因是在于广封藩国,并使藩王内干朝政,外掌兵权。裴该说了:“若天下定,当改旧制,或使诸王皆不能掌兵,一如曹魏制度,或者干脆虚封其爵,而皆圈禁于都城算了。”
或许到了那一天,自己能够跟着吴兴王返归洛阳吧,如此便可常与侄儿相见了这个新的吴兴王能够是司马冲吗?在如今的建康城中寻找的话,或许只能够是司马冲了吧……
司马睿唯有三子,当然不可能把他长子司马绍给抢过来。而且据说那孩子貌肖其母,黄发高鼻,裴氏由此便会联想到石勒等胡帅,实在不愿收于膝下。
照道理来说,司马冲应该称呼裴氏为“叔祖母”,但司马睿直接就让他叫“祖母”了,可见此事不仅仅是王导的建言,也得到了司马睿的认可,并且……司马睿是必要促成此事的。裴氏无奈,也只好轻抚着司马冲的小脸,假意笑笑,说:“此儿甚佳,自可绍继乃兄王业。”
事情这就算是定下来了,裴氏将司马睿父子让至殿中,她怀抱着尚且懵懂的小孩子,随口与司马睿寒暄几句。司马睿看上去精神不佳,面色蜡黄,眼圈发黑,显得非常疲惫,裴氏问道:“难道是幼儿即将离膝,大王有所不舍么?”
司马睿摇摇头:“其兄夭折,自然悲怆;然冲儿得承叔母之爱,我又岂会舍不得啊?面色憔悴,乃是因为国事……江东之政,日难执矣……”
第二章、卷土重来
司马睿中人之资,唯仁厚而已,他原本就没有统驭整个江东的才能,全靠以王导为首的“百六掾”辅佐,才能勉强垂拱。/全本小说网/https://。/但如今侨客陆续北归,江东人才凋零,就连王导都暂且靠边儿站了,很多事务都需要司马睿亲历亲为,他实在是忙得跟狗一样……
然而作为人君,心中烦闷却又不便向人倾吐,难得今天见到裴氏,作为长辈,又是女子,素不干政,或许可以向她倒一倒苦水,以略消胸中块垒吧。
司马睿因此就说了:“刁协、刘隗等每劝我当亲理繁务,不可假权柄于他人,然而叔母知道,侄儿又无先祖武王〔司马伷〕一半的宏志骏才,扬、江、湘、荆,乃至于交、广近百郡之事,如何管得过来啊?即便殚精竭虑,江东民生亦不见起色,且盗匪日夕纵横,几欲上奏朝廷,请归藩读书而息此重任于肩了……”
当然啦,这最后一句是谎言,司马睿野心虽然不大,权力欲虽然不强,但既身居高位,自然多多少少会培养出一些来。今时今日,若欲使他退居普通藩王之位,他是断然不肯接受的。
裴氏略略皱眉,问司马睿:“为人君者,自当亲劳政务,朝廷拜大王为太宰,使总江南之事,寄望甚殷,大王切不可贪安逸而辞任啊。然而刁玄亮、刘大连等,难道就不能为大王分劳么?”
司马睿轻轻叹了口气:“本以彼等为天下才杰之士,如今才知,不过一州一郡之能而已,如何能为孤分担六州之政?权柄确乎不可下移,然昔齐桓公专任管仲,自在享乐而能国家大治……”
裴氏笑道:“江左不是也有一个管夷吾在吗?”
司马睿皱皱眉头,垂首不语。
裴氏也收敛笑容,再次问道:“难道刁、刘与王茂弘便如此的水火不容么?”
司马睿轻轻摇头:“彼等皆为忠臣,奈何政见不一。据刁、刘所言,王茂弘居于建康中枢,王处仲拥强兵于江上,将相一门,互为表里,实为乱国之征——此言也不为无理。只是,茂弘任事之时,我又何必如此愁劳啊!”
裴氏正色道:“大王,对于国事,妾本不当置喙,既然今日大王提起,乃有数言,不吐不快。出妾之口,入王之耳,只是亲族间闲话家常,聊为大王排解胸中烦闷而已——切勿以妾言为政。”
司马睿赶紧拱手:“叔母有教,睿自然恭听。不敢以国事有劳姑母,只请长者讲授些经验之谈罢了。”
裴氏点点头,便道:“大王南渡,得镇建康,皆王茂弘之功,刁、刘辈当初何在啊?王茂弘能够内抚侨客,外制南蛮,其手段又岂是刁、刘可比?唯琅琊王氏坐大,刁、刘本着尊王之义,斥乱政之庾亮,茂弘畏讥,始避位耳。然而刁、刘之才,又不能比王茂弘,遂使大王忧劳……
“若虑相在内而将在外,同族勾连,乃可徐徐削去王处仲之兵权,斯为根本之计。倘因此而疏远王茂弘,反使处仲恼怒,于建康大为不利。为人君者,任贤唯恐不尽,怎能空置江左之管夷吾而不用呢?
“自当并用刁、刘,及王茂弘、周伯仁等,兼听众言,持之以正,方能制压南蛮,使江左得安。若恐王氏坐大,乃可荐其子弟多入中朝,若王氏泰半返归中原,则刁、刘所虑江左为彼等所操持,日外于朝廷之事,必然不会发生了。”
司马睿闻言,愁眉略舒,当即拱手以向裴氏:“叔母一番良言,使我有拨云见日之感……”
裴氏之所以为王导说好话,主要就是感谢他献计使司马冲入继吴兴王家,“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其实王导当日建言之时,话里话外,就透露过这个交易的意思了。终究裴、王两家世代联姻,从来关系就很好,即便此前裴该和江东起龃龉,在裴氏看来,根由也在庾亮身上,王导其实是无辜的。
只是他料想不到,王导卷土重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撮合了丹阳王世子司马绍和庾亮之妹庾元君的婚事,由此复起庾元规,担任世子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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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导作书,将建康情况通告给从兄王敦,信使乘船溯江而上,不日便即抵达江州治所武昌。
参谋钱凤捧着书信,来见王敦,就见王处仲左拥右抱,二妾在怀——一妾筛酒以奉,一妾剥了橘子,直接用纤纤柔荑送进他嘴里。
钱凤见此情状,被迫才进门便即止步,随即轻轻痰咳一声——这是提醒王敦,我有要事禀报,明公还是赶紧让侍妾们先退下去吧。
谁想王敦只是略略抬头,瞥了钱凤一眼,问道:“世仪有事么?临川新贡蜜橘甚甜,世仪可来尝新。”左手轻轻一搡,臂弯中的侍妾会意,当即站起身来,手捧着王敦吃剩一半的橘子,就想要递给钱凤。
钱凤避让不接,随即正色对王敦道:“明公岂不念国家丧乱之痛,胡、羯践凌之恨、远离乡梓之苦,及《姓氏志》中名高位卑之辱么,为何要沉溺于酒色之间啊?曩日得见明公,龙骧虎步,栋梁之表、英雄之姿,今日所见,却不过一面团团富家翁而已——何故如此?”
王敦撇一撇嘴:“朝廷疑我,建康忌我,裴文约等我若南貉,刁、刘辈无日不欲夺我兵权,茂弘又不思振作……除却醇酒妇人,我还能做什么呢?”
钱凤劝谏道:“明公,人疑、人忌,人家之事,自贱、自轻,自毁之道,不可不察啊。臣有不恭之言,明公其听:昔裴公在徐方,难道建康不忌之吗?明公不轻之吗?朝廷方被难于西,也无暇理会。而裴公独能联兖、豫而兴北伐之师,逐胡寇而定河南之地,谋索、麴而主关中之政,昔日雏凤,今得展翅。难道明公之才、之志,不如裴公么?苟思振作,江南蔽野固不如中原沃土,南貉、流贼却也非胡寇、羯奴可比啊,难道就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何以颓唐,酒色自娱,使七尺之躯为杯中物所损,执戈之手进探妇人之胸怀,踞鞍之股盘桓于席榻之上……窃为明公不值啊。
“明公也知道刁、刘辈用事,欲罢公兵权,则人有害公之意,公当起警戒之心,剑不离手,柄不倒持,以谋拮抗,岂能束手以待绳索之缚呢?即便普通一富家翁,盗贼觊觎产业,亦不甘拱手献上,况乎明公为国家上将、海内之雄?而唯名高、位尊,若失兵柄,即欲退为富家翁恐亦不可得矣!
“臣与明公说过,何以裴公归天子于洛,而自留台关中?不归天子,天下所疾,恐失大义名分;然天子可归,地不可易,兵不可替,一言以蔽之:权柄绝不可失!难道明公的见识,尚远不如裴公吗?况且温柔乡中,最削筋骨,妇人之体,男儿之累,数日不见,明公便已憔悴若斯,岂可不警醒啊!”
王敦皱皱眉头:“我果然憔悴么?”
钱凤点头:“公可揽镜自照。”
王敦松开右臂搂着的侍妾,命她取铜镜来照,一照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要说王处仲那也已经五十多岁了,倘若真的终日沉溺于酒色之间,肯定会对健康造成影响,只是前后也不过几天的时间,理论上还不至于搞得形消骨立,一脸病相。但问题他不是刚喝了很多酒嘛,面色自然与往常不同,再加上这年月的铜镜也不够明亮,有了钱凤之言先入为主,故此这瞧上去么……我确实没过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