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2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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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大吃一惊,心说不会吧,就你这粗豪相貌,一脸褶子,一下巴络腮胡,说四十都有人信,竟然只比我大一岁?!这是血统问题啊,还是你个人……不对,这也是种族歧视。他朝甄随脸上端详了老半天,这才终于稳定心神,得以重新扯起话题来:“那也将近三旬啦,岂可始终孤身一人?汝可有结亲的念想么?”
甄随双目大睁,嘴角上撇,脸上不禁露出喜色来:“都督要给我说亲?这是好事啊!只要女子生得好,年岁无所谓,下起十岁,上到四十,都可考虑!”
裴该心说你丫还真重口……便即试探着问道:“我妻有一假妹,名唤猫儿,本为……”
甄随的脸当场就垮下去了,冷冷地回复道:“我知此女,在徐州时也曾远远地望见过……莫非都督以为,我既是蛮子,便必要讨蛮女为妻么?若求蛮女,我早便结亲了,何必等到今日!”
裴该赶紧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为年貌相当……”这话他自己说得都脸红,猫儿和甄随可差着十来岁呢,而且猫儿虽非绝色……若跟甄随摆在一起,恐怕就算嫫母和钟无艳也都是美女啦——“……故此随口一问罢了。那汝想要什么人家的女子?”
甄随直截了当地答道:“欲求士人之女。”
裴该倒没有什么等级观念,不觉得甄随这蛮子一定配不上士人家小姐,好歹甄随如今也挂着杂号将军的头衔,真真正正五品大员呢。只是自己不在乎,甄随不在乎,对方人家可未必不会在乎。就此不禁沉吟道:“若求高门,实属不易啊。”
甄随笑了笑,说我也没有那么贪心——“什么裴氏、荀氏,乃至司马氏,都不必求……”裴该心说你真好胃口,先把当世最显赫的两个家族提出来,然后还提皇族国姓——就听甄随继续说道:“只要是读书人家女子,家中有人做官,够资格与我相往来的,便可。”
裴该心说够资格与你相往来?够什么资格?是要能打的,还是五六品以上官员?只好无奈地笑笑:“也罢,我会为汝留意。汝若有相中谁家女子,也可说与我知,我为汝筹划便是了。”
{第五卷“浮云蔽颓日”终}
第一章、或为渡江楫
晋建兴四年五月,石勒擒杀王浚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洛阳。(全本小说网,https://。)司州刺史祖逖接到信报,不禁紧皱双眉,沉吟不语。
时群僚在座,从事蔡豹拱手道:“今羯奴既破大司马,其势日固,地与我接,濮阳、东平间或将遇警,当遣大将前往镇守才是。”
祖逖并不回答,仿佛没有听见,他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笑笑说:“此乃理所当然之事,我岂有不知?士宣何必多虑。”
祖士稚威严日重,然而若非战时,对待下属向来温婉宽厚,很少拿话堵人,唯独对于这个蔡豹蔡士宣,却从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瞧见他就来气。只不过蔡豹年纪大、资格老,曾经担任过长乐、清河两郡太守,在祖逖兵进陈留时前来相投,所以祖逖也不好意思直接把他给轰了走。但幕僚数年,蔡豹却仍然只是诸多从事中并无实际职司的不起眼的一员而已。
祖逖堵完蔡豹,便即抬起头来,环视众将吏,笑容略显苦涩地说道:“披坚执锐、临阵交锋,裴文约不如我,若无陶士行,他焉能屡挫胡寇啊?但论及运筹帷幄,把握大局,则我不如裴文约远矣……曩昔裴开来洛,传裴文约语,说王彭祖老耄昏悖,若羯奴急袭幽州,恐怕不到半岁便将丧败,我尚未信。如今看来,即幽蓟辽远地事,亦不能逃过裴文约如炬之双目也。”
当初裴开说那番话的时候,在场只有祖逖和温峤,在座将吏都未能与闻,如今听祖逖说起来,不禁各自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祖逖就问了:“谁可去守兖东,以防羯奴南下啊?”
督将徐龛当即请令,说:“末将为泰山人,与济北、东平相邻,素习兖东风土,愿为明公御寇!”
祖逖想了一下,微微摇头道:“以卿之能,足可守备一郡,然河防漫长,非卿所可独任——我当署卿东平内史……”随即一指末位某人:“子室可为濮阳内史。”转过头命令书记孔浚,即刻草拟奏书,上报朝廷。
可是等到诸将吏都退出去以后,李矩却又蹩了回来,压低声音对祖逖说:“只恐桓宣心在建康,不宜授予重任啊……”
桓宣就是祖逖刚才点名的那位“子室”,他是豫州谯县人,曾经避难南渡,被司马睿任命为丞相府舍人。祖逖占据谯县后,司马睿遣桓宣还乡相助,也被任为幕中从事。
故此李矩认为,桓宣身上可是打着建康的标签哪。此前裴、祖奉命北伐,结果才下洛阳,建康便即下令退兵,祖逖旧将还则罢了,李世回这种一直在中原厮杀,日夜期盼援救的将领,却由此对建康政权充满了反感。所以啊,明公你怎么能相信桓宣那小年轻呢?
祖逖笑笑:“我尝与君等言道,人不分南北,皆当戮力同心,始可克复旧疆。桓子室在我幕下两岁有余,日常忠谨,难道不可信么?况且其人素来笃厚,又岂会为建康做间?”摆摆手:“无须多言——我不日或将入关往谒天子,世回可肯相从啊?”
李矩皱皱眉头,问道:“前朝命来召,我等也皆恳请明公往赴长安,明公不听,何以今日起意入关啊?”
祖逖回答说:“君等劝我应召,不过以为裴文约入关,得授侍中,而我止一刺史耳,若肯前往,高位可致罢了。然而此前召我者,索巨秀也,其意乃欲用我以制衡裴文约,我若不察,贸然前往,则裴某将如何看我?”
李矩一撇嘴:“明公待裴公过厚矣。”
祖逖正色道:“我若不识裴文约,何以能有今日?昔在建康,衣食两难,无奈之下,竟遣门客扮盗劫掠,全因文约设谋,始能中流击楫,进抵江北。复至豫州时,又多得徐方供应粮秣、物资,否则,恐怕我至今也不过顿足于颍川、襄城之间,难以与卿等相合,克复洛阳了。人既以厚德待我,我又岂能不报啊?”
李矩道:“裴公自请入关,得为侍中,今更执国政矣,而一重号将军尚不肯与明公——诚恐其今日之心,不似当日。”
祖逖微微而笑,说那就等着瞧吧——“我意文约前不肯为我求高位,乃因政出索、梁,恐我德彼,而与他疏远罢了,且易为索巨秀寻机间我二人……”
裴该和祖逖经常有书信往来,鉴于多年来的交情,内容还是比较坦诚的。裴该在信中说了,我本以为一入关中,即可与索、麴等携手,共御胡寇,谁知道他们防我跟防贼似的……我不愿意同僚间起龃龉,得使胡寇趁虚而入,所以多少退了一步。即便侍中之位,也是跟索綝、梁芬折冲了很久,始得请授,实在没精神头再为祖兄索取高官显爵啦。你先等等吧,等我在关中站稳脚跟,自有还报。
而对于祖逖来说,他虽然也热衷于名位,但还真没有一步登天的奢望,以他的家世、履历,得任司州刺史,总河南军政,就目前而言,已属满意。况且他也雅不愿入关,去面对索綝、麴允等辈。
祖逖是瞧不起索、麴的,当世英雄,他觉得能与自己并列的,也只有老朋友刘琨和新朋友裴该两人而已。索、麴乃至梁芬那票关西士人,虽然论家世理论上与祖逖基本持平,都是一郡之雄长,但祖逖还真没把他们放在眼中。
因为门阀的来源,本是汉代的经学世族,得靠诗书传家,有学问垫底,才能世代官宦,而唯世代官宦,始可维系家名、扩展家业,雄长一方。但是汉末经过董卓之乱,华阴以西地区长时间被李傕、郭汜、韩遂、马腾等军头所掌控,其中除了韩遂读过书外,全是一票大老粗,士人大多被迫逃离,所以文化底蕴相当薄弱。
敦煌索氏从索綝之父索靖始得知名,也不过一代两千石而已。金城麴氏先祖虽为汉哀帝尚书令鞠谭,但获罪被削职为民,为避祸改了姓氏,此后终整个东汉朝,彻底沉寂;汉季和曹魏时期倒是出了几个有名的麴氏,比如麴演、麴光等等,基本上全都是武装作乱的叛匪。乌氏梁氏不过是解县梁氏的旁支罢了……
与此相对,关东地区的文化层级就要高得多了,虽经汉季丧乱,亦不蹉跎,旧族有颍川荀氏、弘农杨氏、博陵崔氏等,新族有闻喜裴氏、襄陵贾氏、琅琊王氏等,无不煊赫。即便偏远的幽州,先后有刘虞、袁绍等统治,亦重文教,范阳祖氏从汉季起便世出两千石,又岂是那些关西佬可与相提并论的?
所以你让祖士稚入关去向那票关西俗人低头,他怎么肯干啊?而若纯以武力压服,即便不提裴该所言,大敌当前不宜争斗,祖逖心说那我跟索、麴等军头又有什么区别了?面对李傕、郭汜,我绝不肯做张济!
故此索綝为梁芬所惑,想得挺美,欲召祖逖率兵入关,以制衡裴该,但祖士稚就偏偏找借口不肯成行。直到今天,因为听闻裴该已逐麴杀索,执了国政,祖逖这才起了入关之意。
当然啦,前诏既已推却,已然失效,他是不是能入长安,还得看裴该掌控下的朝廷是不是肯召唤他。祖逖因而对李矩说了:“今裴文约既执政,不日便当有诏,召我入长安,与他计议大事也。”
李矩尚且未信,谁想隔了不到五天,就真有制书从长安快马传来召唤,且拜祖逖平利县公,加骠骑大将军衔,仅论军号,反在裴该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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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带其从子祖济,大将李矩、卫策等,提兵五千,浩浩荡荡经过华阴,前往长安。离城尚且十里,便见前面旌帜飘摇、车马罗列,裴该、梁芬竟率百官亲自出城迎候。
祖士稚倒不禁吓了一跳,急忙策马前出,然后翻身而下,拱手致意。裴该还礼后,迈前一步,抓着祖逖的手,殷勤笑问:“祖君此来尚顺利否?”
祖逖忙道:“裴公今为朝廷重臣,实执国政,何必亲自来迎?祖某如何敢当啊……”
裴该笑道:“祖君不要生分了,仍呼我字可也。我与祖君自江东结交,情若兄弟,戮力同心,相互扶持,乃至于今日,又岂有不迎之理哪?”
其实裴该这话还没有说透,固然他跟祖逖恩义相结,交情莫逆,而且志趣投合,都想驱逐胡虏,恢复社稷,不仅是朋友,更可以说是“同志”,使得他即便执掌了国政,也不可能把祖逖当普通下属来对待。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灵魂本来自于后世,对于“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的祖大将军本来就很崇敬。穿越而至两晋之交,岂可不识祖士稚啊?就如同穿越而至两宋之交,若不能得见岳鹏举,那还是一根绳子直接吊死好了——你干嘛来了?!
在这段混乱、黑暗的历史时期,在裴该看来,能够辉耀一代,进而烛彻后世的,也唯有祖士稚一人而已——固然不少人更喜欢刘越石,但他却认为刘琨远不如祖逖。
既然如此,那祖逖在裴该心目中的地位,就不仅仅是一位朋友,是一位同志,是一名同僚,是一名下属那么简单啦。自从相识以来,他对祖逖的态度便自然与对他人不同,若在后世人看来,大概就只有“相性”契合这么一种揣测了。但其实裴、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