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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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双手一摊,不禁慨叹道:“不想刘曜把握事机,如此迅雷不及掩耳……游子远一番苦心,就此化作泡影矣。”转过头去问裴嶷:“叔父既有预见,何以早不言明,而要放伊余出城?”
裴嶷苦笑道:“我等若强留伊余,彼必不信。且留下伊余又有何用?刘曜更便于并吞虚除军,而权渠远在千里之外,亦无能插手于战局。我本奢望刘曜动作迟缓,伊余出城,可与其纷争、斗战一场,我军便可从中取利了……看起来刘曜军中,必有智谋之士啊。”
裴该皱眉问道:“今后将如何,叔父可有预见么?”
裴嶷道:“刘曜既使人擒下伊余,则彼并吞虚除之计必然得售。我本求他杀伊余,如此则与虚除仇恨不解,将难以在冯翊立足,即眼下并吞虚除三万军,又能济得甚事?然彼既能擒获伊余……”伊余甚勇,而且终究是一军之将,不会丝毫警惕心也没有,若无一两名勇士促起不意,这人还真不好活擒,一个弄不好,就直接给搞死了——“若以伊余性命要挟权渠,恐又为我增一大敌。”
旁边甄随摩拳擦掌道:“那勇擒伊余的,不知是什么人?若有机会,我倒也想与之较量一番。”
裴该明白裴嶷的意思了,反正把伊余捏在自己手里,并不能够迫使虚除部撤退——刘曜近水楼台,肯定先动手啊——那还不如把他给放了呢,赌刘曜动作慢,没能及时并吞虚除军,伊余获释后便与其在城下大战一场,甚至于胡军一错手,取了伊余的性命。谁想到刘曜早已安排好了勇士,轻易便擒下了伊余,使得形势又再有所改变。
于是不去理会甄随,只是回应裴嶷道:“刘曜新得三万众,其力更强。然仓促间料不易驱策之,且即以伊余要挟权渠,权渠也难再发兵而南,相助刘曜。我若是刘曜,不如暂退,返身去夺上郡以为根基……”
裴嶷道:“既知不易用,或刘曜将驱此三万虚除军为前驱,不计死生,来攻大荔。今后之战,将更艰难,然若能守一月不失,我料刘曜必如明公所言,退而反取上郡矣。”转身吩咐道:“卿等不可懈怠,当并力杀敌。要不在城池牢固——大荔本不易失——若能就此极大杀伤胡军,则刘曜不易遽取上郡,彼与权渠相争,必然旷日持久,冯翊可安也。”
虚除权渠为上郡氐、羌的酋大,也就是联盟长,他因为儿子在刘曜手中,或许不敢背弃与胡汉的盟约,但绝不可能就此老老实实地拱手献出土地、部众来——就算他肯答应,其他各部也不能允许啊。所以刘曜在大荔城下一日,虚除就还是他的盟友,一旦刘曜北取上郡,权渠被迫舍了儿子,也必然得跟他杀上一场。
不过以刘曜如今的实力,再加手里捏着伊余和不少虚除兵将,估计权渠不是他的对手,一旦刘曜并吞上郡,有了相对稳固的基地,肯定还会寻机来夺冯翊的。裴嶷的意思,除非刘曜掉头就走,否则若他还敢来攻大荔,咱们就必须得趁机多杀伤其人众,削弱他的实力,让他将来好跟虚除权渠相攻个难解难分,短期内再不能成为冯翊的外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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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刘曜究竟肯不肯即刻回师,北攻虚除,改谋上郡呢?
刘均是一力主张就此放弃大荔之围,尽快北上的,理由在于:“今虽并虚除军,然均亦不能保证毫无逸出者,若权渠得知消息,恐怕有所防备。因而我须急向上郡,使彼促起不意,一战可定。且观大荔之守……”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亦大出某之预料,裴该实为劲敌。我攻城近半月,不但毫无所得,反屡屡受挫,若不就此后撤,待士气隳败时,恐欲全师而退,亦不可得了……”
然而其他将吏大多反对这一建议,都说既已并吞虚除部,则我军实力更雄,很有机会攻克大荔。曹恂也说:“城东之败,事出意外,无足为论。即我攻城,此前受虚除部牵制,未尽全力,焉知奋力而攻,城不破者?今乃可使虚除部为前驱,再试攻数日。且若不能破其外垒,直薄城壁,晋人必不惧我,则我欲退,彼必来追——到那时,才恐不能全师而退了。”
刘均费尽唇舌,独战群僚,说了好半天,最终刘曜摆摆手,说你们都下去吧,就算要退兵,也不在这一两日,且等我先好好思忖一番……
第三十二章、试探
自从围城之初,裴该就命游遐书写求援书信,按照一定次序逐日向周边散发。全本小说网https://。
首先自然是要向长安朝廷禀报前方敌情,并请索綝发兵增援,或者起码下诏关中各路兵马齐聚冯翊。裴该指示游遐在上奏中说:“今刘曜虽入冯翊,却滞留郃阳两月之久,始敢南下攻我大荔,察其情状,一则游说上郡虚除权渠相助,二则恐刘粲执伪政,断其后路也。今大荔城防牢固,非旬月间而能摧破者,且虚除多氐、羌杂骑,本不擅长攻城,行见刘曜顿兵坚城之下,进退两难。倘若诸军合聚,与我内外夹击,必败刘曜,使彼一两年内,不敢再来,则长安无烽火之警,社稷可危而复安……”
当然啦,这只是裴该口述的大概意思,行文自然是要骈四骊六,再加塞一堆故典和成语的,裴该虽非不能为——终究旧裴该的记忆和学识还在——却实在不屑为,所以才委托游遐代笔。
不过这年月为官宦者,虽然理论上都可作文——象王平那种文盲大将军实在凤毛麟角——但并非人人皆文采斐然,写出文章来可以传诵一时的,由记室润色甚至代笔,也是常事。
裴该的意思,说白了,我不是要你们救援大荔,而是要你们趁此机会,集兵一处,争取击败刘曜,好保障整个关中地区。
当然啦,据裴该估计,索綝必不来援——一则他未必有此胆量,二则他也拿不出太多兵马来,一旦疏忽了长安之防,反倒容易被司马保趁虚而入。至于向各郡国颁发诏书,也很可能是无用功——想当初长安遇警,要各方兵马齐来勤王都办不到,如今只是增援大荔,那谁肯听命啊?
这份上奏递出后,游遐便又为裴该写信给身在万年的麴允,请他北上增援——不过就麴允从前的表现来看,此信也必然石沉大海,难有回音。
第三步则是陆续写信给关中各郡国守相,裴该在信中没请他们直接率兵到大荔来,而是提出建议,如今刘曜顿兵于大荔坚城之下,只遣数千兵马护守北地,那你们可以去帮忙打北地啊。只要收复了北地郡,则刘曜侧翼受敌,必然不敢再猛攻大荔,我这里的压力就可以减轻一些了。同样的信件,上邽南阳王司马保那儿也同样送了一份。
关中诸郡国各自募兵数千乃至上万,司马保更有兵马三万余——加上依附他的势力,那就更多了——但士兵素质都很差,加上将领怯懦,八成是不敢来大荔集合的。所以我给你们指一个软柿子,你们可以去攻北地郡,只要肯奋勇搏杀,颇有几成胜算。我堂堂裴侍中给出这份大礼——不在收复北地,而在于惠我以恩,可望回报——你们接是不接哪?
裴该想要瞧瞧,这偌大的关中、关西,还有没有一两个忠诚之士,或者是勇敢之士。
至于凉州太远,而且估摸着张寔若然得信,以他们家向来的传统,多多少少是都会派人来应付一下差事的,所以就不必送信了。
——总之,我并不是真要增援,只是要看各方的态度,故此对于肯定来援的,我偏偏不去求救。
且说上奏送至长安尚书台,梁芬急忙捧着去跟索綝商议。索綝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裴文约自请北复二郡,如何又要请援?不言救护大荔,而诡称可破刘曜,不过自惜脸面的托词罢了。”
梁芬提醒他说:“冯翊去岁即落虏手,便不收复,原也无妨……然只恐刘曜攻克大荔,其军更雄,挟得胜之势南下直薄长安,麴忠克难以抵挡啊!裴文约信中所言,不为无理,今刘曜、刘粲相恶,刘曜必欲急得关中,以为根基,则此番来侵之势,将更猛恶。阁下不可坐守待敌,还当遣一军去相助裴文约,即不能保住冯翊,若能护得徐州兵大部退还,则长安之防,可更牢固。”
索綝两手一摊:“我哪有余力去增援大荔?”
“长安城中,尚有数万军,孰云无余力?且罗尧所部凉州骑兵,并不善于守城,留之无益,何不遣去救护大荔呢?”
索綝摇头道:“司徒不识城守事,从来守城非徒自依靠坚壁,也须有骁骑精锐,逆贼于城外,以挫敌势——孰云凉州骑兵于城守无益?况我这里若有所动,则南阳王必潜师来袭长安!”连连摇头,说我一兵一卒都是不会派出去的。
梁芬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建议说,那就按照裴该的意思,由天子下诏,要各郡国兵马齐聚大荔,共破刘曜吧。索綝却还是摇头:“此无益之举也。今刘曜十万众南来,又有虚除部为其助力,若各郡国遣军往,恐为其逐一挫败,反弱关中之守……”他这话说得倒是也有道理,各郡国兵马互不统属,难以配合,这时候去冯翊,那就是添油去的,必被各个击破——“裴文约会攻刘曜之言,其谁肯信?便发诏书,彼等坚不从命,反堕朝廷声威。”
梁芬劝了半天,索巨秀却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坚决不允。梁芬无奈之下,只得叹息而去,然后才从朝上返回自家府邸,就有门人禀报,说:“荀仆射适来求见。”
所谓“荀仆射”,是指裴该的老丈人荀崧荀景猷。当初裴该离开长安前,跟梁芬、索綝谈好了条件,其中一条,就是让自家老丈人入朝,参与政事——荀崧乃颍川名门之后,原本担任平南将军,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爵为曲陵公,他确实是有资格入为三司的。因此前不久荀崧入长安,便被拜为尚书右仆射——左仆射是索綝,加录尚书事头衔,实际主持工作。
荀崧也是听说了裴该的求援书信,这才急着来找梁芬——他跟索綝那种大老粗性格不合,才几天功夫便龃龉频出,干脆称病不去办公了。当下梁芬进府,与等待移时的荀崧揖让了,分宾主落座,荀崧就问:“索大将军可肯发兵救援大荔否?”
梁芬微微摇头:“景猷应当早有预见了,又何必问?”
荀崧苦笑道:“小女不肯同来长安,坚持要去大荔,相伴其夫……我今衷心忐忑,五内不安,哪里还能有什么预见……”把身子略略前倾,又问:“可肯使朝廷下诏,命各方兵马相援么?”梁芬还是摇头:“即便朝廷下诏,诸郡国守相也未必肯应啊。”
荀崧叹息道:“既如此,唯有恳请司徒求得诏书,命裴文约速速放弃大荔,护守长安……”
梁芬略略一皱眉头,突然问荀崧:“景猷,君以为大荔必不能守么?”
荀崧说那是当然的啦——“徐州军止三四万,刘曜却有十万大军,近闻又得虚除部为助,大荔本非名城坚邑,如何可守?除非能予救援……”猛然间想起来:“可下诏于司州,想来祖士稚必然发兵……”随即却又叹一口气:“我前日便请加祖士稚将军重号,惜乎公等不允,彼若衔恨,不救大荔,又当如何处啊?!”
梁芬面容肃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对他说:“景猷,所谓关心则乱,以君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