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22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然而人的思维总是有其惯性的,裴该装怂装久了,得见刘曜的书信,便不禁又起了示敌以弱的念头。只是细一思忖,他却又不禁哑然失笑:想左了呀,这招对刘曜恐怕不管用。
唯强才可示弱,若本来就弱,则反当惑敌以强。目前的局势对裴该不利,他被迫要收缩防线,固守大荔城,倘若仍然示弱,恐怕没等惑敌,就先惑己了将士们会不会因此而逐渐丧失对裴都督必胜的信心呢?
再者说了,刘曜终为一世之杰,虽然马芨对张茂说,刘曜为“曹孟德之流”,纯粹扯淡,但张茂所云,“曜可方吕布、关羽”,还是比较接近事实的。不过这都是后话,在刘曜底定关中、僭号称帝之前,他的傲气恐怕远不及吕、关,未必自己一装怂,他就会上当。且刘曜若轻己,必然在西渡后,即率主力来攻大荔,不会滞留阳,这分明是等待后续粮秣运抵,由此可见,刘曜也知道裴该不好对付,此战恐怕会迁延日久……
既然人已经很谨慎了,你再装怂又有啥用?
想清楚了这点,裴该不禁把刘曜的来信随手一抛,面露哂笑。
来使梁胥一直在观察裴该的表情,就见对方先似有所惊讶,继而沉吟,最终却又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笑容来。梁胥以为,此必裴该已有所心动矣,只是不便即言后退本来嘛,想靠一封书信就把晋人吓退,可能性是很低的,否则雍王又为何要派自己前来?
当即痰咳一声,开始游说:“雍王信中所言,虽为事实,我军浩大精锐,非裴公所可抗拒者,然尚有未尽之意,且容胥禀报裴公。”
裴该微微一笑:“说来听听吧。”
“裴公,”梁胥一拱手,态度诚恳地说道,“雍王率大军西渡,本不欲与裴公为敌,所谋者长安也。昔雍王受命镇守长安,一时错手,而为晋人逐退,自思恢复。且若贾彦度尚在,犹有可说,今索、麴允辈,昔不过贾彦度戏下走卒耳,何德何能,而居公位,掌执晋政?会稽郡公在时,以司马模守关中,今司马模既薨,当由司马保继任,司马邺何得僭位?即便于晋而言,长安也是篡伪,是故雍王率兵讨伐之,裴公实不必为他人得利,而撄我军之锋锐啊。”
裴该似笑非笑地望着梁胥,等对方略一停顿,便即问道:“汝方才所言‘会稽郡公’,为何人耶?”
梁胥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便答:“晋之先帝,降汉后为我天子封为会稽郡公……”
裴该“啪”的一声,手拍桌案,厉声喝道:“既知是我晋先帝,汝又岂敢以胡之伪爵而名之?!我来问汝,汝可是胡人么?!”
梁胥不禁哆嗦了一下,强作镇定,回复道:“胥曾为晋人,然今已归汉矣。皇汉亦非只有胡人,中国之人……”
裴该打断他的话:“汉为胡儿僭号,中国之人若归汉,则为胡人之狗!汝为胡狗,唯狺狺而吠罢了,又怎敢学人说话?!”
梁胥瞠目道:“裴公,君子向人,不出恶声。皇汉亦为中国,天运以代晋而兴,我顺天而行,胡得谓之为犬?且裴公不孝在先,尚有面目呵斥我么?!”
裴该冷笑道:“我哪里不孝了?”
“尊先君本为司马氏所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是以伍胥归吴而伐楚,且入郢鞭平王之尸也先贤之教,裴公不当毫无所知吧?”
裴该撇撇嘴:“是以伍员送子于齐,等若叛吴,复抉目而悬姑苏门上,以为千古背主者戒!且吴与楚,敌国也,汉于晋,叛逆也,安可一概而论?!”他心说刘曜派来的人也不过如此而已嘛,这些说辞不见新意,我又何必跟这儿浪费时间呢?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嘞。当即又一拍桌案,下令道:“我生平最恨中国人甘为胡奴者推出去斩了!”
接见敌国来使是件大事,理论上诸将吏都当陪侍,虽然不是必须得来,但象甄随这种整天假装自己只管厮杀,而把营中事务都交给副手的家伙,是不可能不来凑热闹的甄随当即跳起身叫道:“我来动刀!”一步蹿过去,伸手就卡住了梁胥的脖子,把他跟只小鸡似的就给提拉了起来。
梁胥毫无挣拒之力,当即吓得裤裆濡湿,急忙叫道:“两国相争,不害来使裴公不可杀我!”看裴该别过头去,毫无反应,只好又叫:“裴公,且念在桑梓份上,饶我一命吧!”
裴该怒极而笑:“若非同乡,原亦不必杀汝我河东诸姓中,不想竟有这般无耻之徒!”摆摆手,意思是赶紧提出去杀了,别再污我的耳朵。
甄随正想把梁胥揪出去,一只脚才刚迈出大门,就听身后裴嶷开口道:“且慢。”随即裴嶷凑近前来,附在裴该耳边,低声说道:“若杀此獠,固可示我不退之意,但恐刘曜恼怒,急来攻打啊……”
咱们现在所争的就是时间,本想多拖延几日,攻守战开始得越晚,则咱们的准备就越充分,你又何必在这个接骨眼上,故意去惹恼刘曜呢?
裴该想了一想,裴嶷此言也有其理只是他不想再装怂了,倘若就此恭送梁胥回去,军中将吏,会不会疑心我心生胆怯,有退避之心呢?于是吩咐道:“且先不杀,将其绑缚辕门,我亲自鞭笞之,以为从胡者戒!”
裴该平素云淡风轻,很少光火,其实都是在演戏,他从北伐以来,心里就一直憋着股邪火呢。先是被陆晔、戴渊劫了粮草,继而又听说陈川谋害陈午,率部投胡还没能逮着入关之后,索对他也不够恭敬……裴该度量不小,但也没到能够乘舟遨游的地步,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只为照顾大局,种种邪火一直憋在心里,其实他也很苦闷啊,正好趁这个机会,活动活动筋骨,抽这个梁胥几鞭子,权当是发泄了吧。
于是即在辕门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裴该提起马鞭来,给被绳捆索绑的梁胥身上来了狠狠的十几鞭子,抽得梁胥连声惨叫,鼻涕眼泪一大把。本来想抽足四十鞭的,不过瞧着这家伙体格不是很好,继续抽下去,即便不死,估计也会神智昏沉了裴该这才将鞭一掷,随即一把揪住梁胥散乱的头发,凑近对方面孔,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有数语,汝可返归胡营,告知刘曜
“刘曜所部虽号十万,实如无根浮萍,随水漂荡而已,若不得关中,天下虽大,彼却无立椎之地……”
西晋之所以闹起“八王之乱”来,就是因为各路藩王不但有实授封地,还给予兵权、政权,甚至可以入朝辅政,刘曜建国后鉴此前车覆辙,所定分封系统,则基本上都是虚爵。胡汉宗室多封郡王、县王,但只食禄,而不实领封国;外姓封郡县公侯,也泰半并没有实辖的土地。
比方说对于刘渊养子的刘曜,封始安王始安郡在广州,刘曜压根儿就过不去;呼延翼封雁门郡公,本属并州刺史刘琨管辖范围;王弥封东莱郡公,彼时曹嶷尚未杀到青州去;后来还有定襄郡公王彰不是并州新兴郡的定襄县,而在拓跋鲜卑属地和汲郡公石勒,石勒当时也还没能拿下汲郡……
所以胡汉几路主力都没有稳固的根据地,如同流寇一般在中原迁转、厮杀,这是方便平阳政权随时可以卡住他们的脖子。正是为此,王弥才遣曹嶷往定青州,石勒才会谋图在江汉间建基,后来又转向河北谁都想为自己建个根据地,起码留条后路啊。
刘曜的情况与此相同,他十万大军的粮秣,全都得靠平阳政权供输,除非能够夺取关中,否则如裴该所说,那就是无根之草,一旦遇挫或者失势,崩溃起来很快。在原本的历史上,靳准弑主篡位后,胡汉各路大军,就只有刘曜和石勒能够起兵讨伐,因为其时刘曜已得关中,而石勒占稳了河北……
故此裴该才对梁胥说:“刘粲本与刘曜不睦,惧其军盛,勉强容忍罢了。前刘曜返归河东,与刘粲盟誓,然而胡儿之誓言,真可信么?如此,是刘曜急于来夺二郡,我在此多守一日,彼势便愈险一分!
“我在大荔,虽然不过三五万军,身后却有河南祖士稚七万之众!若相聚合,何惧刘曜?想来刘曜必然希望刘粲可以发兵南渡,牵绊祖士稚,然而刘粲巴不得刘曜战败,又如何肯为他火中取栗啊?”“火中取栗”本非中国成语,不过相信梁胥和刘曜都能够听得懂
“刘曜今滞留阳,平阳恐其东归,尚肯供输粮秣,一旦南下与我争锋,刘粲必断其粮道、归途是以刘曜不敢来战,遂使汝妄逞口舌之利,想我自退。我非怯懦无谋之辈,如何会中汝等的奸计?
“汝可归告刘曜,若敢来,大荔城下,便是其军覆之处、葬身之地!雍州之封,不过刘粲钓鱼之饵,困兽之陷而已。何如东归,占据河东,可与刘粲一争短长,尚未知鹿死谁手也!”
随即裴该就把梁胥给放了,让他带来的胡兵把这位参军搀扶上马,狼狈而去。梁胥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返归县后,跪在刘曜面前是放声大哭啊。刘曜先大概问了问此行的经过,听说裴该亲自鞭笞梁胥,当即勃然大怒道:“竖子焉敢如此?!”便要下令擂鼓聚将,兵发大荔。而等到梁胥把裴该所言备悉道出,刘曜却不禁紧锁双眉,嗒然若失。
最终他长叹了一口气:“若如裴文约所言,我唯有死耳!”
第二十二章、问计
裴该对局势分析得很精到——所谓“精到”,即未必全是事实,甚至有故意歪曲之处,但听上去确实很有道理啊。(全本小说网,https://。)
对于自己浮萍般飘零的状况,刘曜此前也懵懵懂懂的早就有所察觉,因此刘乂许他秦王,他便即应允了“清君侧”之事,等到刘粲实封他雍王,他当场就把刘乂给卖了。如此首鼠二端,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够有自己一片稳固的根据地吗?
自从四年前杀入长安,擒斩司马模以来,刘曜就把关中看作是自己的禁脔,不容他人染指。此番本以为可以一口气杀到长安城下,起码复夺冯翊、北地二郡的,谁想却迎面撞上了裴该这块硬石头。他之所以此前没有更往深一层考虑,就是以为贾疋死后,关中不难得也——原本历史也是如此,再有半年左右时间,他就该杀进长安城了——如今被裴该条理清晰地一语道破,瞬间如堕冰窟,不禁觉得浑身血液都冻结了起来。
最关键裴该说得对啊,虽然出卖了刘乂,但自己不可能因此弥合与刘粲之间的裂隙,反倒会因为“清君侧”之事,两人之间表面和睦,且有盟誓,实际却更加水火不容。那么自己遣使去请求朝廷发兵南渡,以牵绊祖逖的豫州军,刘粲真肯答应吗?那厮过往若是只顾国计,不谋私利,自己也不会跟他起龃龉了;如今再有了“清君侧”这一出,他又顺利把刘乂赶下了台,只可能更加跋扈,而不会幡然悔悟吧……
只要自家主力一离开黄河岸边,南下大荔,刘粲倒不一定会断自己的后路,但从此找种种藉口拖延粮草的补给,那是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到的事情啊。如此一来,军中之粮很难维持到仲夏,对面裴该却可能得到来自河南的源源不断的接济——既包括粮秣,也包括兵源。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这仗还怎么打?自己除非如裴该所说,趁着目前粮草还算充裕的机会,东渡黄河,抢先占据河东,再北上与刘粲相争,否则岂不是死路一条